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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间尹沉壁回了国公府, 先到清心堂去给江氏回了话,就回了长桦院,在书房里看书习字。
没一会儿, 丫头通报说魏歆来找。
魏歆跟她去过一次柏杨庄后,她便把其他两个庄子的事都交给了他,让他拿了她的信独自去跟庄头交涉,算下日子, 也差不多该过来回话了。
魏歆却是和俞飞一道来的。
她先问了问魏歆那两个庄子的事, 魏歆道:“都按照柏杨庄的规矩跟庄头交代了,没什么问题,少夫人放心。”
尹沉壁点点头,笑着问俞飞:“骡子巷的铺子, 一切都还正常吧?”
俞飞苦着脸说:“就是出事了, 少夫人!”
尹沉壁吃了一惊,“什么事?”
俞飞道:“昨儿晚有人过来找茬砸了铺子,今儿一早我已报了官,现在店里乱七八糟的, 还在关门清点东西。”
尹沉壁有点懵了, “好好的, 为什么会有人过来找茬?”
“应该是几个同行, ”俞飞苦笑, “想是觉得我们坏了规矩。”
尹沉壁细细把情况问清楚了, 待两人出去后,自己合计一阵, 带着木棉去了骡子巷。
这日下午闻若青去了兵部衙门, 事务交涉完毕后正要走, 却被吕文光叫进了内室。
老尚书半天没说话, 最后长叹一声,问他:“苍榆,你就打算一直在兵马司这么干下去?”
闻若青笑道:“这还不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吕文光摇着头,自嘲道:“我老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过两日,也就辞官归隐了。”
此事闻若青已听母亲说过,默然片刻,朝他郑重行了一礼,“还要多谢吕大人多年来的支持。”
吕文光摆摆手,“你若不想再做这个指挥使,我倒是可以拼着这张老脸,再去跟陛下谏上一谏,想来陛下多少还是会给我几分薄面。”
“多谢吕大人好意,”闻若青推辞,“不过真不用了,何苦再去给皇上找不痛快?”
吕文光也就没再说,隔了一会儿从袖中摸出一个卷轴递给他。
闻若青打开一看,讶然道:“这是……”
吕文光低声道:“萧山虎山两个大营的布防图和有品级的武官名册,你拿去给绿莐,说不定有一日用得着,名字下点了红点的,是可以用的人。”
“大人!”
“这段时日西北弄成这个局面,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是再也扛不下来了,你们就别怪我做了缩头乌龟……”
吕文光沉默一阵,又道:“西北的局势跟那位有脱不开的关系,若是能妥善解决,这边只怕就要跟着乱上一阵,平宁侯还好说,永昌侯和康宁伯定是不甘心的,恐怕会转而支持南边也说不定,两边这么一联合……”
闻若青瞧着老尚书鬓边斑白的发丝,苦笑道:“大人真是胸有丘壑,看得比谁都明白。”
“这么多年的兵部岂是白混的?只是看得明白又有什么用?”吕文光道,“圣上这些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越发纵着南边那位了,西边那个又是个独善其身的,这千钧重担,也只你们可以出来挑一挑。”
闻若青默然。
吕文光出了一会儿神,笑道:“行了,不说这些了,后日晚上你伯母在家里设宴,你跟你二叔,三哥和四哥说一声,到时一起来喝杯薄酒。”
闻若青恭敬道:“一定。”
晚上他下值回到长桦院里时,尹沉壁不在房里,炕桌上摆着她的账本。
他拿起来看了看,这时栖云进来了。
“这么晚了,少夫人去哪里了?”
“去骡子巷了。”
“嗯。”他指着账册上的一行字问:“这是什么意思?”
栖云道:“少夫人说过,这些东西是嫁过来第二天敬茶时收的,如果不得已动用了,回头就拿银子补回去。这两件东西,几日前给五少夫人做了回礼,所以记了一笔。”
“用就用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把银子补回去?”
“这……”栖云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
“说!”闻若青目光一沉,栖云立刻胆战心惊,“少夫人说,说……”
“说什么?”
栖云心肝儿一颤,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道:“……说是未雨绸缪,等要离开的时候,也好原封不动地把东西还回去……”
她说完,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好半晌才听得六爷冷笑两声,把账册丢在桌上,摔门出去了。
闻若青去了霁风院,吩咐锦玉给他拿了壶酒,自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会儿就喝完了一壶。
还说没有事瞒着他,这不就是事吗?
原来……原来她从来就没打消过和离的念头。
新婚那会儿她说合离时会把收他家的钱还他,他那时以为是一句空话,现在看来她根本不是说说而已,记得那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
真是没想到如今她还打着这个主意。
那他算什么?是她在离开闻家之前的消遣?又或是她不得已之下的将就?
他将酒壶一摔,起身回了长桦院。
尹沉壁回房时已经很晚了,她进了屋,见丈夫正坐在窗下的炕上等着他。
他见她进来了,起身过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微微皱了皱眉,将他一推,坐到了另一边。
“怎么了?”他语声沉沉地问她。
她想着事,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六爷!你以后乱出主意之前,能不能先问问我?”
闻若青摸不着头脑:“什么事?我怎么乱出主意了?”
“什么事?我问你,”她看着他,“你是不是跟任庄头说,开铺子时的规矩一直照做?”
“什么规矩?”一说到这些庶务,闻若青就不耐烦,何况刚喝了这么多酒,他觉得自己有点头疼,真是一点想不起来了。
尹沉壁见他一脸茫然,提醒他:“就是开张的那十天,为了招揽顾客,买的多的和帮我们介绍其他客人的,可以多送一两升米,我千叮咛万嘱咐,十天以后就恢复正常,你倒好,任庄头一问你,你就叫他照着这样一直做下去。”
“就这事啊?”他不以为然道,“这能送出去几个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好不好?一直这么做,同行能不妒恨?这下好了,昨晚附近的几家粮米铺子找茬找上门来,铺子都被他们砸了!”
“什么人这么混账?我明儿就去把人抓了来教训一顿。”他耐着性子安慰她。
她有点生气了,“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以后我们还要不要开铺子做生意?还有,铺子刚开张那会儿生意还好,人手稍微吃紧些,打紧一些便是,任庄头目光短浅我就不说他了,你给他拿了主意,让他多请了两个伙计,后头生意淡了,他又拉不下脸来辞退,这一个月来,铺子的盈余基本都填在里面了,你瞧瞧这账本!”
闻若青没说话,接了她递过来的账本,但没看。
“六爷,这铺子虽说小,可好好经营,做起来不是什么难事,现在一开头就弄了个乱七八糟,咱们自家庄子里的粮食,我算过是够卖的,生意总会有好有坏,入冬之前客人肯定买得多,入冬后大家储够了,来买的就少了,任庄头按照先前的情况采买了大批的粮食,结果卖不完都在后堂堆着,受了潮不说,这回同行来闹事,全折在里面了。”
他听她一句句说着,心里一阵阵发凉。虽说这事他是有点理亏,但他不是好心帮她吗?她这么在乎这铺子,为了几个钱这么数落他,是不是指着这铺子挣了钱,才好跟他和离?
“就算铺子全赔了,大不了再买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等她说完了,方才沉声道。
尹沉壁平静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放缓语气道:“不是赔不赔的问题,铺子是我在管,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帮我做决定之前多问问我,多了解了解情况再——”
他打断她,“你别说了,明儿让闻竣拿一千两银子给你,够重新支一个铺子了吧?”
银子多也不是这样砸人的,她试着跟他讲道理,“再多的钱也不够这么折腾,六爷——”
“我钱多,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脸色阴沉,语气冰冷。
“好吧,那是你的钱,你爱怎样就怎样,我的钱可经不起这么胡闹。”
他一张脸完全冷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我的钱?你的钱?如今你还分得这么清楚?”
她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一阵沉默,他瞪着她,她也瞪着他。
片刻后闻若青站起身来,“你既分得这么清楚,那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便是了,你想怎样便怎样。”
他披上大氅,抬脚往门口走,她赶紧起身喊他:“六爷!你去哪里?”
他没搭话,摔门走了。
尹沉壁愣了半天,她不过就说了几句,他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走就走,她才不稀罕!
她气呼呼地走到炕前坐下,这时栖云进来了。
她怯怯道:“少夫人!我,我大概是闯了祸了!”
尹沉壁一愣,“怎么了?”
栖云把六爷回来,问了她账册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带着哭腔道:“我也不知怎么的,六爷一问,就什么都不敢隐瞒,照实说了——少夫人,怎么办?”
尹沉壁呆了呆,半晌才问:“那六爷什么反应?”
“六爷很生气,样子很吓人,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栖云道。
尹沉壁反倒松了口气,怪不得他刚才发那么大火呢。
她想了想,对栖云道:“罢了,你也别太在意,左右这话是我说过的,怪不得你,我这就去找六爷解释解释。”
她也没叫丫头跟着,自己快步去了外院。
她先去了辞云斋,没找到人,又赶紧去了霁风院。
霁风院院门紧闭,她敲不开门,想了想又跑去梓晨院。
纪师傅莫名其妙,“没见那小子过来啊!”
尹沉壁只得悻悻地回了长桦院。
这人也真是,有什么话不说清楚,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回了院子,在房里直等他等到四更,实在没法再等了,只得心烦意乱地上了床。
闻若青去了崔府找崔瑾。
两人在汐月阁的凉亭里坐着。
今夜既无星月也无雨,寒风败叶,小桥阑幽,晚云黑沉沉地压在湖上,崔瑾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看他一眼,“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冷死了。”
闻若青在亭外捡了一堆堆的小石头,坐在栏杆上往下面的水波里打圈圈。
“我明儿就去河南了,蕊儿还等着我回去呢,有什么话快说!”
“别这样啊,”闻若青埋怨,“有了女人就没兄弟了?”
“我不还陪着你在这儿坐着吗?这么晚了你还不走?再不走就宵禁了。”他特意没设酒,就是不想他呆得太久,哪知他脸皮还是这般厚。
“宵禁又怎么了?我本就打算等着时候到了去查查岗,瞅瞅那帮家伙巡街有没有尽力。”闻若青打定主意赖着不走,怕自己一回家就忍不住往长桦院跑。
崔瑾促狭地笑他,“怎么?你媳妇烦你烦得这么狠,都躲我这儿来了?”
“可不是?真是烦得要死,一天就会让我烦心。”闻若青往水里打着石子儿,恨恨地说。
崔瑾好同情他,想了半天给他出主意,“实在烦的话,要不过阵子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和离得了。”
闻若青最听不得“和离”这两个字,当下跳脚吼道:“和什么离?这事是这么儿戏的吗?”
崔瑾被他吼得懵了,“我这不是看你烦吗?你冲我发什么火?”
闻若青冷着脸不说话。
崔瑾道:“瞧你这样儿,准是一开始就没定好规矩,让她爬到你头上去了不是?你整治手下这么多手段,随便拿几个出来,难道就治不住她?”
“那些手段能用到自家女人身上吗?”
“怎么就不能了?”崔瑾呆了呆,突然恍然大悟,这小子,原来此“烦”非彼“烦”,哈哈哈!
看他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崔瑾很好心地说:“那她不听你话,你就冷着她,我告诉你,女人最受不了这个。”
“得了得了,我难道不知道?净出些馊主意,我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崔瑾一个人在那儿干瞪眼。
真是太讨打了!陪他吹了这久的冷风,居然说走就走,连句抱歉的话都没有,什么人啊这是!
闻若青从崔府出来,觉得自己没地方去,只好去了兵马司衙门,躺在休息室的塌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离开的时候,也好原封不动地把钱还回去……”那丫头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着。
他又想起她冲口而出的那句话:“那是你的钱,你爱怎样就怎样,我的钱可经不起这么胡闹。”
……她怎么能这样呢?一边瞒着他打着和离的主意,一边又和他这般亲密无间地相处着,让他以为她是真心喜欢他,想要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的。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他心里火燎火烧的,一会儿想立刻就去揪住她问个清楚明白,一会儿又永远都不想再理她。
他辗转难安,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她手中的一团面团,完全由着她搓圆搓扁。
他在她心里,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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