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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筱她,”杨景棠看了一眼韶北川,男人失了气力,倒伏在他身上,嘴里还低骂着让她滚。他叹了口气,费力地把肩上的男人往上提了提,看向韶芍一脸苦笑:“大侄女,先回家?这小子太沉了。”
“胡筱吧,是半年前遇见我们的。”杨景棠托着肩上的活物一边往电梯那处挪,一边回忆着给韶芍解释:“夜总会见着的,有人叫了小姐,陪合作方嘛,大家其实也没打算玩太野,助兴而已。但谁知道韶北川那天跟疯了一样,本来合作方的老总要点胡筱过夜,他死活不同意,非要和人抢,闹了个不痛快。”
“我一直想不通这事,北川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干嘛那么执着,一笔好单子全搭进去了。”杨景棠把他拖进了电梯里,靠着墙松了口气。他抬头,借着灯光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韶芍,感慨道:“真像。”
“现在想想,可能是胡筱长得和你相像吧。那个男人手黑,经他手的女人都不好过。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也不好劝。胡筱不敢陪他,韶北川就把她带回去了。”
“那女孩也挺惨,家里没钱,辍学了。我只知道韶北川出了一笔钱让她回去念书,但之后怎么又纠缠在一起的,我不太清楚。”
电梯到了,杨景棠扛着人,把他一直拖进了卧室扔到床上。
“嗨呀!”他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韶芍,道:“半个月前胡筱和他闹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你有空问问他。那女孩心挺狠的,让他注意点儿,能离远点就离远点。”
“医生说要禁食两天,吃流食吧,药我给你放在桌子上,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杨先生先等一下。”韶芍一直沉默着听他说话,男人转身要走的时候,她突然抬头喊住了他:“韶北川最近是不是精神不太好,我看他车上还有心理医生的诊病单……”
杨景棠一愣,隔着客厅看向卧室。男人躺在床上,只能看见一双还没来得及脱鞋的脚。
“应该是压力大吧,公司和家里老人都出了问题,最近一年我看把他累得不轻。”
韶芍点头,她还想问韶北川为什么突然这么卖命,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些事还是得亲自问他本人,她问杨景棠,怕对方也说不出什么来。
门关上了,送走了杨景棠,屋里就只剩了他俩。半个小时前韶芍还在家里洗澡,水流哗哗地往下落,她心思也跟着下坠。擦了头发她就拿起来手机,不断地拨过去,无法应答。
谁能想到半个小时后,她就在男人家里了。
韶芍站在玄关处,看着卧室里的那双脚,眼神阴郁地瞪了他一眼。
男人在床上躺着,没有声响。
她去厨房接水,温热的液体隔着杯壁暖着她的手指。韶芍盯着那柱水流愣神,卧室里突然传来“噔——”一声闷响,她吓了一跳,手抖向一边,水流全淋在她手腕上。
“韶北川?”韶芍放了水杯就回身往卧室里跑,男人头朝下栽了下去,下半身还挂在床上。
“韶北川!”
韶芍有些慌,他这样栽下去不窝断脖子也要把头砸懵了。动作先于意识,她冲上去把韶北川捞了上来。男人不轻,难怪刚刚杨景棠驼了他一路能累得半死。
“北川?”韶芍没发现自己声音发颤,他磕破了额头,一片淤青,鼻子里有血流了出来,蘸了她一手。
男人还是闭着眼,眉头都耸在了一起,他连晕过去时也皱眉,这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韶芍手忙脚乱地去找医疗箱,她几乎不回山城,来他家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切都不熟悉。
医疗箱呢?医疗箱放在哪儿了?他知道要在家里放一个医疗箱么?
“韶北川!你家医疗箱呢!”女人蹲在地上,挨个地拉着抽屉,把能翻出来的东西都翻了出来,零零散散堆了一堆。
CD光盘,她少年时最喜欢的乐队,偷偷买来了好多唱片,跟着窦衍离开山城的时候全都扔进了垃圾箱;
一摞照片集,她把相册扔到地上,里面的照片滑了出来散了一地,破碎的地图一样零零散散拼凑出她整半生年岁,乳牙照、小学、初中、高中;
八音盒也被砸落在地上,突然蹦出来两声扭曲又突兀的音符;
一把散装的贝壳,她赶海,一粒一粒在沙滩上拾起整个潮湿的黄昏;高中时收过的情书,她攒着,每一封都悄悄写上了谢谢;五子棋、半截钥匙、废旧的MP3……
东西越来越多,被她当作垃圾扔掉的物件都安然无恙地存放在这些抽屉里,隐秘的、狭小的抽屉,贴着地板,他推拉一关,十几年的时光全被封在这里。
“医疗箱呢!医疗箱呢……”韶芍声音颤抖,她把抽屉翻遍了,没有。
手上的血醒目,他磕到哪里了,怎么能出这么多血?生病了为什么不能老实一点,总是要添麻烦,为什么总是要添麻烦!
韶芍爬起来又去翻旁边的高一点的橱柜,照片,还是她的照片,她还有他。韶芍咧着嘴哈出来一口热气,脸上突然湿润了,嗓子里的声音她也不认识,呜呜咽咽。她怎么能哭呢?凭什么要她哭呢?
照片被她砸的稀烂,碎掉的玻璃弹起来,在她小腿上划出来一个倒叁角的口子,她也流血了,红色的、温热的血,伸手一摸,血液就重合了。
相似的血液。
“韶北川!啊——”韶芍扯着头发,白天的夜晚的事情都压在她身上,她又想起来插在她体内抽动的手指,想起来耳朵边上压抑低喘的呼喊,韶芍、韶芍、韶芍,跟着泪一起落在耳垂上,姐姐、姐姐、姐姐。
她腾地站起来,冲到了卧室里。男人手指伸进自己的喉咙里催吐,凹陷的两颊撑起来薄薄的一层口腔壁。
“医疗箱呢!”韶芍一把扯过来他的领子,男人的脸瞬间就挨近了,半眯着眼,眼白里猩红的血丝清晰可见。那张脸扎得她眼睛刺痛,她盯着那双眼痛哭着嚎叫了一声,像头走投无路的困兽,抬起手来扇过去两巴掌。
她泄愤一样,力道大,震得掌心发麻。男人的脸颊很快就肿了起来,歪斜地倚在一边。一米八几的个头,缩着,像困在子宫里的婴儿,四肢都蜷缩起来,捂着胃喘息。
“医疗箱呢,我问你医疗箱呢……”
眼泪顺着手指缝溢出来,一捧泪,除了能把床单打湿之外就没有别的用处。韶芍卸了力气,歪歪斜斜地又走出卧室,狼狈堪堪。
八音盒散在地上,半开着,绊了她一下。韶芍摔在地上,盒子被蹭开老远,贴着地板发出来一阵刮划声。破旧的发条又动了两下。
叮、咚——叮。
绊着她的不是盒子,被她一件一件地往下砸的也不是那些物什。
没有箱子,没有,没有……
零散的贝壳被她的手沾上了血,一片红一片白,滚落在地上,发出来清脆的声响。年月久了,骨壳也脆了,它落地即碎。脆弱的不堪的事物都像这样,你把它悄悄藏起来没事,摊开了摔坏了,竟觉残败如此。
卧室里有干呕的声音,韶北川把自己挪到了床边,酸水带着红血丝顺着嘴角落成了一条晶莹的长线。韶芍抱着头坐在客厅里,周围零零散散的全是她,七岁的她、十一岁的她、十七岁的她……
“你就犯贱!”女人扯着头发,把脸埋在膝盖间,看着地板上扭曲的阴影,还有一张自己的照片。
一声尖叫把男人的呕吐声全都压了过去,哭声像原野的夜鸮,露宿的人常能听见,杂草、帐篷,远处的麦田还有深切的蛙叫。
[姐姐,那是什么声音?]
[猫头鹰。]
[噫——真难听。]
“韶北川你他妈就是犯贱!”
空旷的房子里没有回应,除了呕吐还是呕吐。夏日的空调没有开,闷热、腥酸,湿咸空气里还有窗外传来人们散步时的谈笑,都被她打湿黏在地上。
照片上发旧的岁月落了斑斑点点的水痕,灯光伸手,用最轻盈的姿态把棺盖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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