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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成为长御后, 她仔细掂量准了王上的作息,也就不往寝院去戳乔安的眼了。

不管是洗漱还是早膳, 她都安排了女婢在外头准备着, 由乔安拿进去,令乔安感觉伺候王上轻松不少。

一个多月下来, 乔安也知道傅绫罗多会子会到书房了。

算着时候差不多,见王上还歪在软榻上看棋谱,乔安先出门迎人。

见到傅绫罗缓步过来时, 乔安还有点不自在。

他跟傅绫罗‘争宠’近俩月, 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心里不服气太多。

他说话也大喇喇的不讲究,这会儿为了主子要跟人示好, 一时半刻摆脱不了别扭。

傅绫罗行至书房前,不多费力,就看清了乔安那张扭曲的脸。

真难为乔婶子生出那么清秀的脸庞, 竟能扭曲成鬼模样,也是本事。

傅绫罗噗嗤笑出声, 她轻易不笑话谁,除非忍不住。

开口都还带着笑吟吟的软,“乔阿兄,你若不想笑就别笑了,否则总叫我心里愧疚,像是欺负了你似的。”

乔安:“……”你没欺负过吗?

他抹了把脸,心疼主子占了上风,认真拱手作了个揖,“傅长御,过去是我叫王上给惯坏了,不知好赖,总跟你别风头。

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错处,跟你道个歉,望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往后我再不会犯浑。”

傅绫罗诧异极了,实在没想到能有这一出,乔安这憨人还能跟她道歉?

但她立马反应过来,同在王上身边伺候,能有个笑脸相迎的和善人,总好过彼此不对付。

她面上笑容更灿烂,声音都仿佛掺了蜜,软到人心头上,“乔阿兄千万别这么说,我也有不是,叫阿孃和几位兄长惯坏了脾气,得亏乔阿兄不与我计较,往后咱们好好伺候王上,我不会再惹乔阿兄生气。”

乔安心里松了口气,刚要说什么,突然听得软塌那边的窗户‘嘭’的一声,不轻不重关上。

他立马反应过来,“我今日要出府办事,王上还等着呢,你快进去吧,今日就辛苦你在王上身边伺候。”

傅绫罗不意外,乔安身为王上最信赖的人之一,时常出府。

她令宁音在外头守着,自己进了书房。

刚踏进门,傅绫罗就敏锐察觉到不对劲,一抬头,纪忱江那双凌厉非常的眸子正气势全开盯着她。

傅绫罗心下一惊,面上还残留的几分笑意赶紧收起,乖巧垂眸静立。

“绫罗见过王上。”

说话功夫,心里就七上八下的,难不成今日她进门迈错了脚?

纪忱江看着又被吓到雪白的小脸,想起从窗缝儿看到的那张笑靥如花的芙蓉面,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这小女娘在他面前,从未跟刚才那样笑过,生生将他一个温和主君衬成了阎王。

他淡淡嗯了声,压着脾气浅声道:“陪我下盘棋。”

傅绫罗顿了下,过哪儿来?

软榻上吗?

他不会刺痛恶心吗?

纪忱江面色更沉,半垂了眸子,声音不耐:“说过的话,我不想说第二次。”

他最不喜知道内情的人,将他当做弱者对待,他不需要任何弱点。

他早习惯了身上的刺痛,反胃和晕眩,为了不因病症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他对自己比任何人都狠。

傅绫罗也不知这阎王怎么了,昨天不是发过脾气了吗?

她压着忐忑,小声道:“王上见谅,昨日有许多事没来得及跟您细禀,还得您来拿主意呢。”

纪忱江面色不变,只道:“过来坐着说。”

傅绫罗不敢再想他会不会刺痛的事情,心里嘀咕着,最好疼死他,动作却轻缓小心地靠近,跪坐在纪忱江对面。

“祈太尉还有王府丞等人想邀请王上赴宴,说是王上从去岁起就没再放松过,想与王上叙叙旧事。”

“郡守府还有纪家分支,家里有红白事也舀了帖子,最近的应是明日纪家族正嫡长孙的百日宴……”

傅绫罗板着腰身,尽量不看矮几对面极有压迫性的身影,不疾不徐跟纪忱江禀报这阵子接到的消息。

以前这些都是送到卫明那里去,但卫明事情太多,兼顾不得,其实也是祝阿孃处理的多。

现在王府有了长御,祝阿孃发话,各处就都送到了傅绫罗这里来。

傅绫罗以往为了避嫌,从不接触这些事儿,昨日去后院时,她问祝阿孃,祝阿孃偏不肯说,叫她直接问王上。

纪忱江手里摩挲着棋子,身上刺痛渐深,语气仍波澜不惊,“宴请都推了,推的时候,送几坛子好酒过去。”

“各家红白事,走动多的长辈,你带着礼单亲自去一趟,若走动不多的,只叫人送礼过去就是,三公九卿家里你也亲自去。”

封地与皇庭官制一般无二,只官职低一阶。

傅绫罗下意识道:“我去不合适吧?”

虽然身为长御,她理当处理王上身边的事,可说白了,那仅限于王府内。

她相当于内宅管家,外头若需出面走动,还是卫明这个长史更为妥当。

要是她前去,还代表王上,总感觉有些僭越了,多计较点的话,这当属王妃该有的体面。

纪忱江漫不经心乜她一眼,“叫你去就去,你就是老死在王府里,旁人该嚼的舌根子也不少下饭。”

与其叫别人说三道四,不如摆明车马告诉旁人,这位长御备受重用。

他看重的人,谁敢欺负。

傅绫罗被怼得胸口发闷,偷偷吸了吸脸颊,压着想怼回去的冲动。

有和合香影响,她怼了尚且说得过去,这会儿清醒着,傅绫罗自恃冷静温婉,坚决不肯给自己懊恼的机会。

谁料,纪忱江见她似是咬牙,语气倒带了笑,“怎么,傅长御有不同的意见?”

傅绫罗摇头,声音依旧轻柔,“绫罗不敢。”

纪忱江哼笑,“你在我面前,说得最多的就是不敢,也没见你少敢了,撑个竹挠就敢蹬鼻子上脸。”

傅绫罗瞪大眸子,咬了咬后槽牙,“王上这样说,绫罗着实惶恐,若王上真觉得绫罗犯了错,我去领罚。”

怎么罚?

纪忱江自己说过,犯了错就滚出府去。

这小东西是拿话砸他呢,纪忱江勾起唇角,黑子‘啪’一声放在棋盘上,立刻就叫傅绫罗清醒过来,又垂眸懊恼去了。

纪忱江见不得她这乖顺模样,扳指点点棋盘,“你伺候也不少时候了,我什么性子,以你的聪慧也能感觉出来,想来应该没多怕我,怎就时刻摆出这受气模样,意欲为何?”

傅绫罗怔怔抬起头,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纪忱江没管她面上的疑惑,不动声色看着她愈发雪白的脸颊,声音不自觉轻缓许多。

“还怕我吗?”

傅绫罗下意识点点头,见纪忱江面容淡漠,乌黑深邃的星眸如锁定猎物的箭矢,心里又止不住打颤。

她偷偷嫌弃自己的胆怯,急转着思绪,不敢说谎,“我知道王上宽宥,可王上气势非凡,又庇护着一方百姓,我从小就听着王上的伟岸故事长大,实在控制不住敬畏之心,是我的问题,并非王上骇人。”

这回答纪忱江不太满意,听说女子爱说反话,这小女娘话里估计也不少有,他哪儿骇人了?

他轻笑出声,“你见不着我时,行事胆大到能撑破天,见到我时,又跟割了喉的鸡崽子似的,怕就是怕,不怕就不怕,没得叫人以为我长了张叫人矛盾的脸吧?”

傅绫罗:“……”割了喉的鸡崽子刺到她了,她磨磨银牙,努力忍下。

“你听旁人说我的故事,大致是我杀了多少人,又发了多少脾气?”纪忱江笑吟吟看着她渐渐恢复血色的小脸,好整以暇继续下棋。

“偏不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只信旁人不信我,乖顺听话这词儿,你用着就不亏心?”

傅绫罗:“……”她深吸了口气,心底念着要冷静。

“还有……”

忍无可忍,也不用再忍了,傅绫罗心想,主君激她以下犯上,不满足主君的话,岂不是叛逆!

谁还不是被娇惯大的呢,她气得纤细身子微微发抖。

脾气壮胆,打断了纪忱江鸡蛋里找骨头的无稽之谈,“王上说自己脾气再温和不过,与下属和臣子在一起确是温润如玉,顶天立地的可靠性子,不假。”

“可您怎的不问我,放在墨麟阁门口的石雕盆是要种草还是种花,一脚就给踹碎了呢?”

“您叫我看到的,都是喜怒不定又能轻易打杀了谁的模样,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娘,平时记得听您的话,偶尔控制不住害怕,不是很正常吗?”

纪忱江被噎了一下,眼神疑惑,“那石雕盆是你放的?”

他想着该到了发脾气的时候,也不好总在书房和演武场摔打,门口那么大碗口的盆还空着,想是没用,才给踹碎了。

他眸中升起细碎笑意,看着小脸儿红扑扑的傅绫罗,感觉顺眼多了。

虽刺痛未消,他还是很好心情地解释,“那就再换两个,往后我不动那里。你想种花也无妨,你都坐我身边来了,我还能计较几盆花的事儿,那不是冲你。”

傅绫罗不吭声,若非又是惊吓又是气恼,令她身上发软,她真想起身就走。

纪忱江仔细盯着她轻颤的睫毛,心里很有些新奇。

以往他从没将目光放在女子身上过,也就不曾注意,原来女娘竟长得这般细腻的皮子。

他露出一抹不算正经的笑,若傅绫罗抬头,估计更气得慌,“拿话砸我的时候,就不怕我了,对吧?”

那多砸两回也行,他还挺适应自己这贱骨头。

傅绫罗深吸了口气,压着性子摇头,“绫罗不……其实没有真的怕王上。”

即便以前不曾跟他多接触,端看乔安那天真性子就知道,不管王上是个什样的人,并不会随意磋磨身边的人。

纪忱江心里更加愉悦,甚至能抵消身上的一部分刺痛,声音里的笑意掩不住,“为何?”

傅绫罗嗫嚅片刻,始终记得坦诚,虽有点不甘心,还是小声道:“我的命是王上救的,我怎会真的怕您。”

纪忱江笑意楞在唇角,去捏黑子的手都停在了半空,突然间灵光顿开。

傅绫罗为何是例外?

曾经浑身血淋淋躺在刺玫丛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稚童,在那些肮脏伴随着嬉笑远去后,只能孤零零等死。

即便等来了祝阿孃的相救,他依然清楚,那稚童当时有多怕,多么无助,若非运道好,他会死。

就在傅绫罗差不多的年纪,同样是亲人的迫害,万家灯火,行人如织,对这小女娘而言,都只如同那些刺玫,全是催命符,她也要靠天意来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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