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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强震一般,撼动得灵积山巅武安庙,像碧玉盘里的白鸡蛋,抖了三抖。

白式浅的墨发在摇荡中跌下来几绺,寒淡的眸子里透出些许光岚,对住持道,请您继续。

住持想,差点连头都削了,还能坐的住的,也不是个凡人。

搓搓手里的戒刀,往白式浅的鬓角里滑去。

轰隆隆哗啦啦轰隆隆哗啦啦!!

被那一声大地惊雷炸破了天似得,百年不遇的倾盆大雨直往灵积山上砸,噼里啪啦的雨珠子又大又圆,泼在庙顶仿佛擂鼓,散在青砖地面上颗颗四溅。

仿佛整条银河从九天之上泄洪而落,俨然把安武庙从山头冲到山脚下。

目击眼前一片迷茫,庙外的山山树树水水花花都融成一团朦胧,什么都看不见,听不清。

住持眼望门外,由不得自言自语道,白施主,恐怕这天公不作美,不让你剃度出家啊。

未说完,整座灵积山好似被巨灵神抬起来了一角,连山带庙一并朝东北倾倒。

两位辅助剃度的小侍者脚底不稳固,抱成一团朝大殿斜角滚去。

神像纷纷侧滑,蜡油倾滴。

住持也扯着白式浅的衣襟,欲揪着面前这位面不改色且看破红尘的冷面男一起滚。

白式浅足心定如磐石,跪姿稳如泰山,二指紧紧夹着住持摇来晃去的戒刀,谨防对方破了杀戒笔直捅上来。

遂凝着眸子道,庙中倘有纸伞,住持您能否借我一用?

山脚下,谢墩云正把单手掀起的天元圣尊象蓦地撂回地上。

崇山峻岭上布着一块厚重雨云,随山一晃,像失了准头的花洒,喷得到处都是。

谢墩云的头撕痛欲裂,受了伤的通天眼尚未痊愈,寺庙脚底下干净的又没个怨气让他进补,只好脱下头上的斗笠,捻着幻诀准备撤彧。

啪!

啪!

趁他没注意,四五块黑影从左右双方劲急飞来。

雕虫小技!

谢墩云回首对着两道黑影,双拳暴击。

吧唧!

吧唧!

四五枚鸟蛋被他打击得七零八落,蛋液劈头盖脸地沾了满脸。

哈哈哈哈草丛里钻出两颗黑黝黝的小脑袋,绯红着双颊,嘻哈笑道,打中了,打中了,白毛鬼!白毛鬼!

居然被山里的死小鬼跟在屁股后面捉弄!

谢墩云指着两个山里娃娃道,赶紧滚蛋,信不信老子把山顶上那朵云搬你家去,冲走你爹妈啊!

两个小鬼面面相觑,想起来白毛鬼把山都抬起来,似乎还放了一个人在山地,不由哇哇大哭道,白毛鬼杀人了!

谢墩云才懒得哄小孩子,一把将天元圣尊相又抬起来,露出黑魆魆的一道缝隙。

要不要老子也把你们塞进去填山啊!耳根子都要吵断了!

两个山里娃娃简直惊吓过度,惊声尖叫地撅着屁股跑了。

谢墩云撂回大山,要不说他讨厌小孩子,随手一摸银发丝丝粘着腥臭的浆液,四下里没有洗脸的去处,索性直接脸上头上抹了几把,全当护脸护发了。

打记响指,收了雨云,谢墩云深深一望圣像,仿佛透过石塑去看里面的某处。

而后不觉道,心内犹生,法外无界。

幽幽叹口气,背道而行,行至林间深处,继而抛出一语,眼睛到不了的地方,你我皆可以,心胸盛不下的角落,幻道至逾辖,小九,这次你再也不用为权势争斗所苦了。

他走了一路,心里的不快随着每一步的远离,豁然开朗起来,遥想着烨摩罗的危机解除,好天好地就等着自己跬步而起。

就听得背后窸窸窣窣的轻步逼近。

想着会不会是那两个山娃子把爹妈领来教训自己,一身臭鸟蛋味,懒得再惹骚,索性闪身飞到粗壮的树枝上,居高临下望去。

一柄华白的纸伞,由远及近,从他走过的石级间步步临来。

那一身华白的白澜屠苏如飘荡的云尾,携着雨后初雪的冰冷与寒冽,自伞面下若隐若现。

谢墩云的心跳声,突突得冒在头上。

通天眼,一颗一颗往出滚着血珠子。

他闭着嘴,等执伞人的身影化作白烟,融入葱茏深处。

没有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

谢墩云在树上蹲了一会儿,冥思苦想了一盏茶的时辰,始终一个喂字流连胸口堵塞在嘴。

若是再遇,或许连恨都没有了。

谢墩云翻身下树,选择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驰,落叶浮身时候,正碰上一双直勾勾又冷冰冰的眸子,远远地狠狠地盯着自己。

完全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那人就站在树荫下面藏着,像静止的捕兽夹,耐心等待着猎物上钩。

谢墩云真是吓了一跳,跟见了鬼似得不由自主退了半步。

这不是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应该有的动作,等他后悔时,脸上堆着的笑容也蓦地多余起来。

白式浅瞧他脸上油光锃亮,像涂抹了什么紧巴巴的液体而后凝固,禁不住道,你躲我干什么,我们可曾有见过

没有雷肜伞的隐遁,也没有白绫遮着双眼,谢墩云第一次全面地打量这个与自己生死与共,又异常憎恨着自己的男人。

确实一派沉如墨玉,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

谢墩云不想回忆起幻彧里的任何事情,或是南柯一梦,或是海市蜃楼,再或是昙花一现。

他都不想第二次感受对方的漠视与疏离。

谢墩云旋即拢低头顶斗笠,遮着脸道,想多了,不认识,没见过。侧了身,选择另一条路去走。

只望自此岁月静好,各不相欠。

眼瞅着对方二话不说,就要离开,白式浅似乎不想说,但又忍不住不说,谢墩云,我闻见你味儿了,臭烘烘跟鸡屎味一样。

谢墩云道,分明是鸟蛋,你懂不懂呃他的每根神经一绷。

已经被人一把扯住了银色的发辫。

哎哎哎~谢墩云龇牙咧嘴道,君子动嘴不动手,你扯着咱干什么?

笔陡的石级路上,两道白色的身影扯成一线,白式浅绝对没有松手的迹象,反手一把抠在谢墩云的脸上,是贴了人.皮面具,还是本来就是如此,头发上是抹了什么染料,还是本来就是这样!

你这个整天傻笑的骗子,究竟骗了我多少!你得给我解释清楚!若不然

白式浅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他应该是发过誓的,即使死也不想再见姓谢的一眼,但是果真如此吗?

既然相逢,如何轻言再见。

若人世间的情分真如此简简单单能离能断,还出什么幺蛾子家!

谢墩云被他扯得直哼哼,盘算对方是想弄死自己的架势,估计承认了一定会身首异处,不若诡辩。

哼哼唧唧道,我只是个来北周游山玩水的烨摩罗人,北周话咱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吧啦吧啦啦!

白式浅像是有十足的把握,提着他的发辫就往小树林里拖。

该死的小树林。

谢墩云经历一场生死大战耗损很大,拳脚上不能做十足的抵抗,被白式浅强摁在树干上,后背抵着粗糙的树皮,他那身异族人特有的奶白色肌肤简直要蹭掉一块。

真是造的什么孽呦!

随即佯装苦不堪言道,这位兄台必定是认错什么人了,咱这脸是张大众脸,跟每个人都撞那么一两处,不一定就叫兄台你认错了谁。

而他那水蓝色的眼睛微微一眯,就像含着露光的软绿晶,装可怜尤其逼真,奈何谢墩云一直秉着奔放如狗的特质,虚装了一两下就原形毕露。

一拳加一脚,直击向白式浅的上下盘,嘴里骂骂咧咧着,滚你奶奶个熊的,老子说不认识就是没见过,你是看老子穿的少啊,还是闭花羞月啊,怎么着想劫财劫色啊!

你的那点儿色完全守不住你的那点儿财!白式浅冷一哼,一拧拳,一转脚,恰把谢墩云如搓揉的麻花一样曲成三个大圆圈。

原来,你待我的真心,全部留在那层虚假的幻彧中了吗?

白式浅话虽如此,带着冷冷质问的语气,有多少是无奈的控诉。

谢墩云不动了,安静等候发落。

白式浅松开他的手脚,双手一托,把人摆在树杈中间坐下,自己则仰头望着对方垂低的头颅。

可能是他第一次仰视,那双冷漠的冰眸子里落入了叶隙中零碎的光,连他常年冰冷的肢体也逐渐增加了温度。

他是他,可又完全不是那个在幻彧中孤独徘徊的旁观者。

他返回到了现实中去,进入了一个有阳光普照,有春风秋月,有真正温度和充沛的地方。

连他怨恨着自己被欺骗,被捉弄,被隐瞒的心,也逐渐融化起来。

白式浅道,我不会为幻彧中对你说过的每一个字道歉,因为我确实生气。

然而,若不是你,我也可能一辈子都只能沦陷在幻彧里做一个冷冰冰的观众,一个迷途又麻木的羔羊,一辈子又一辈子,看着幻彧里的人生老病死,历经沧海桑田,而自己只是看着别人的潮起潮落 ,而自己无从参与。

可是时间太久太长,经历的幻彧太多太杂,他的时间蓦地就不再值钱,肆意虚耗也毫无可惜。

直到某人令他的时间巨轮骤然转起。

白式浅最想说的是,其实他自己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例如他为什么会到了幻彧中,又例如他去那里的目的,还有他曾经指天发过的毒誓绝不可泄露一字。

在这个层面上,他们相互有所隐瞒,应是平手,但下不为例。

如今,他能露出自己的脸,来面对真正的谢墩云。

他,他,他们都扯去了最后的伪装,拥抱光芒。

我可能不能没有你。这是他能说出的最大限度的情话了谢谢,你是真实的。

谢墩云的安静,让他难得打开了话匣子。

我一直暗自庆幸自己能够姓白,让你总是能追到我的踪迹,主动来寻我。他的手微微触摸自己的发髻。

就在刚才,提前那么一点点的时间里,他差点变成秃的。

谢墩云被他一番轻柔倍加的话快要沉醉,不过白式浅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有明显误解的。

谢墩云解释道,咱不是来找你的。

白式浅一紧眉弓。

谢墩云继续道,遇见你真是碰巧了。

白式浅的脸上温柔全退。

谢墩云式三连击,咱只是出来安置一位故人,本想绕着你走的,没想到竟然被你识破了,话说白疯子,你怎么能知道咱长什么样子啊!

白式浅满地开始找东西。

谢墩云追问,什么东西掉了,咱帮你捡啊!

白式浅从地上捡起来纸伞,他实在好羞耻,自己端了二十几年的高架子被某个蠢蛋一瞬间全踹翻了。

他为什么好好的头不剃,跑来跟一个白痴讲什么真情。

白式浅抖抖纸伞上沾的落叶,掉头就走,谢墩云一瞧他竟然走了,说好的和解怎么又变卦了。

跃下树,跟在白式浅的后面,白疯子,你是不是害羞了。

其实老子在幻彧里瞒你确实不对,谢墩云明显小跑起来,但是老子有天大的苦衷啊!

你倒好,老子的解释你一句也不听,两眼一摸瞎就从幻彧里死到现实世界了。

老子好难呀!

谢氏诉苦大法好。

我当初给你吃的那几颗丹丸要是毒药就好啦,

白式浅领在前面,简直咬牙切齿,把你毒哑了最好,省得我远远闻见你的味儿,就跟过来了

反手一把攥住谢墩云的嘴巴,狠狠捏成一个圆溜溜的洞。

神情冰之又冷道,我常想,到底什么东西,才能刚好堵住你这个讨人嫌弃的洞!

谢墩云鼓着腮帮子,道,舌吗(什么)?

白式浅推着掌中纸伞,那柄素雅的圆伞遮住了两个人的面颊,浓绿的树影婆娑,投在伞面光白间,凝聚成一幅幅动人心魄的春意盎然图。

谢墩云伞低大喘如牛,老子通天眼有点坏了,你慢着点儿,老子可编不出个现床出来

白式浅道,话说,你真的是一脸鸡蛋味儿啊你早膳吃什么了

谢墩云道,是鸟蛋都跟你说不是鸡

白式浅轻轻一笑。

谢墩云道,你再笑,再笑就把老子脸上的鸟蛋舔着吃掉。

须臾一会儿,白式浅又道,谢老痞子,你究竟多大了,这头发不是真的老头白吧!

还有,你确定你真的叫谢墩云吗,你本名叫什么啊!

再有,你真的不是来找我的吗,我怎么有点觉得你又在骗我

喂,谢老痞子,你别装死啊!

住持!住持!您快出来瞧瞧啊!

七八个庙里的小沙弥推着,拽着,扯着略有些惊魂未定的住持,硬把古稀之年的老和尚推到了安武庙门外,手指着天元圣尊相下面,一片红如曜日的花朵,直铺向各处山头,与层林尽染中灼灼其华。

安武庙俨然成了红色的海洋中心。

火荼蘼。住持远观着这种只存在于异传杂闻里的奇花瑶草,不由捻须而笑道。

浴火逢生,重铺华路,九转折始,归于初叶,十方花开,百艳归来。

应是个极好兆头啊!

第165章 还好,有你

北周女帝之死于天下来讲, 极快就变成了一种玄而又神的传说。

有人甚至暗示女帝应兴兵征伐烨摩罗,遭受了破魔裸母神的严酷惩罚, 更有甚者, 传言女帝的陵墓外,守九百九十九尊石雕全部去头, 无论籍贯出地。

嘎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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