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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瓒眼下年纪小,还不在乎,往后进了官场,说亲成家,都是妨害。

偏偏说这话的又是长嫂。

侯夫人便只得皱眉,道:“长嫂不要想多,待瓒儿回来,我再去问问……”

大夫人却冷笑:“有什么可问的,我难不成还会讲瞎话诓你?”

侯夫人紧紧锁着眉头,还未开口,卫瓒便一挑帘,径直走了进去。

大夫人便闭了嘴,犹疑着该不该在他面前提这些事。

他神色疏懒,自随意行了礼,大马金刀搁那儿一坐,仿佛没意识到她们先前说什么似的,开口就说:“母亲,卫三卫四将那沈鸢推水里去了。”

“他们两个不知轻重,将沈鸢的书页撕了,水也不晓得是淋上的、还是掉进池子了,我见着时,活跟落汤鸡一样。”

这下换了大夫人愣了。

卫瓒素来直来直去,没那么些弯弯绕绕,便三言两语把白日里的事儿说了,指尖儿敲着扶手道:“大伯母还道我为什么要将他们打出去,难不成他们在学里做什么,伯母半点不知晓么。”

“叫沈鸢出去的时候,唐南星他们可都是瞧着的,人好好的出去,湿淋淋回来,现在刚回院里呢,平日里风一吹就咳嗽的人,今晚若闹了病,三弟四弟来伺候么?”

大夫人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只讷讷道:“不过一个沈鸢罢了,也是寄住咱们卫家……”

侯夫人却闻言神色一变,眼风也跟着厉了:“这叫什么话!”

她不好对着大夫人,反倒对着卫瓒训斥:“平日里你就跟他拌嘴,如今还让家里人把他推水里去,传出去像什么话?咱们卫家合起伙来欺负人家一个……”

话到嘴边儿顿了顿。

遗孤。

沈家遗孤。

而且还是人尽皆知、当年死守康宁城的沈家夫妇,就留了这么一个儿子,让他们卫家千里迢迢地带了回来。

她心疼沈鸢并不是假的。

沈卫两家本是旧友,沈家夫妇赴任前,侯夫人也曾见过年幼的沈鸢。

那时沈鸢也是身姿矫健的小少年,学骑射,读兵书,聪慧过人,知书达理,庭院中舞剑身姿似秋水惊鸿,较之卫瓒不差分毫。

那时沈鸢的性子也不如现在谨慎,反而清朗爱笑,见了侯府夫妇,便利落挽了个剑花、执晚辈礼,朗朗笑道:“侯爷、侯夫人,父亲已等你们许久了。”

小小的一个人,衬着稚嫩漂亮的面孔,活似一个翩翩小公子,教人疼到人心坎儿里了。

那时靖安侯还考校过他,考过了,便直叹气,这小子很有天赋,人也知书达理。长大了,定是大祁的一代儒将。

“他老子虽有些呆,却生了这样一个好儿子出来。”

转而又叹气,说:“夫人,咱们家那个活祖宗,要有人家半分懂事,我做梦也笑醒了。”

她嘴上嗔怪,心里却也爱沈鸢的懂事早慧,教他喊自己姨母。

谁知后来,沈家夫妇故去以后,再领回来,便成了这病痛缠身的沉默模样。

瘦弱苍白,恭谨万分,低下头说的却是:“沈鸢不祥,刑克父母,不敢带累姨母家中。”

就这样一个小孩,百般劝说才留了下来,本意是想他过得顺遂安心,谁知又在侯府吃了这些苦头。

侯夫人想一次心疼一次,如今一听,便彻底沉了脸下来,道:“瓒儿,你上回同沈鸢拌嘴,你父亲怎么罚你的。”

卫瓒搁那一唱一和,懒洋洋说:“也就二十军棍。”

又轻笑一声,说:“这次没看好他,没准儿又得挨罚。”

大伯母脸色便煞时白了。

卫三卫四皆是她的命根子,且不比卫瓒军营打混出来,自小让靖安侯打出来的,哪里挨得二十军棍。

侯夫人便将茶盏搁在桌上,淡淡喊了一声:“大嫂。”

大伯母这回哑了,半晌道:“我……且回去问问。”

侯夫人摇了摇头,道:“此事万万不能姑息,我会同侯爷讲,若属实,今日便寻族中长辈,来请家法吧。”

“大哥如今还等着补缺儿,如今传出个纵恶养凶、欺侮先烈遗孤的名声,哪还求得到位置?”

大伯母这下腿真的软了,呐呐道:“哪儿的话,哪儿就至于此了。”

慌慌张张出门去,卫瓒垂眸摆弄着手里的摆件,说:“对了,我回来时,见两个兄弟实在不成器,便出手教训了一二。”

“我这个做哥哥的,这点儿事总还是该做的。”

没说的是,卫三卫四如今已躺在床上哼哼了。

大伯母已顾不上这个了,起身时甚至让丫头扶了一把,才苍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回了去。

……

待人都走干净了,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两个,侯夫人才放下那冷脸,缓声问:“折春怎么样了?”

沈鸢字折春,起字起得早,家里人都惯常都喊他折春。

他便道:“衣裳弄干了、也换过了,本想送他回院儿的,只是他嫌我。”

侯夫人嗔他一眼,却缓声道:“今日做得很好,你可算待折春好些了。”

他也不知是不是跟沈鸢闹惯了,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在为沈鸢报仇。

倒咳嗽了一声,道:“母亲,大伯父找父亲谋的差事,有着落么?”

侯夫人怔了片刻,摇头叹道:“还没有,你父亲找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合适。你大伯父性子颇有些浮躁,不肯外放出去,可留在京里头,一个牌匾砸死十个,九个是官儿,到时候连累了我们事小,若连累宫里头皇后娘娘……”

后头的话,便没往下说了,卫瓒心里却有数。

靖安侯府是皇后外戚,他这位小侯爷论理还是皇帝正了八经的侄儿。

倒是大房那一家,与皇后侯爷皆非一母所生,力气使不到一起,好些事儿都是牟足了劲儿捞好处,有了麻烦却半点不想沾边。

只是这些话,做母亲的却不好跟儿子直说。

卫瓒动了动指尖,心里想了许多,嘴上说:“那便让父亲拖着就是了,着急的总不是咱们家。”

他这话说得精明,倒让侯夫人多瞧了他几眼,道:“你怎么还管起这些事了,真是让棍子给打乖了?。”

他笑了笑,说:“谁知道呢。”

年少时总瞧不见眼前这些人与事,总想着报国立功,想着做英雄豪杰。

只是这回,他已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来的了。

他只想把记忆里这些人,一个一个留下来。

侯夫人忙忙碌碌安排人去瞧沈鸢,又吩咐丫头说:“小厨房正煨着参汤,你再热些点心、炖一碗鱼片粥,给折春送去,瞧瞧他病了没有。”

“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正好趁着没入夜,请大夫来瞧瞧,省得夜半三更,连煎药都要摸着黑,还要平白多受些苦。”

他撑着下巴慢悠悠地听,等到那侍女拎着食盒准备走的时候,却笑了笑,伸手道:“给我吧。”

这院儿里的人皆听过他与沈鸢不睦,侍女慎而又慎地瞧了他一眼:“二爷,咱们几个们去就是了……”

“给他吧,”侯夫人看了儿子一眼,笑了一声,“他难得替他沈哥哥挣了脸面,急着去邀功呢。”

沈哥哥。

卫瓒心想,他算是知道他这说话让人发麻的本事是从哪儿来的了。

第5章

两辈子加一起,卫瓒倒还是头一回来沈鸢的松风院。

年少时交恶。

他心高气傲,厌烦沈鸢蝇营狗苟、四处钻营,甚至不愿沾他院里的泥。

那时的厌烦是真,傲慢也是真。

沈鸢也在高中状元前、便早早就搬了出去,待到两人历经磨难、稍释前嫌时,沈鸢做了沈大人,有了自己的府邸,而这偌大的靖安侯府,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眼下沈鸢正在案前修复那些浸了水的纸页,他便带了汤汤水水进去。

一样样铺开,参汤、粥水、几样精致微甜的糕点,一纸包糖霜果脯,都是侯夫人小厨房里头出来的。

小病秧子兴许是想谢他的,但又说不出口,最后出口的话越发阴阳怪气:“沈鸢这点汤汤水水的,也不知有多金贵,竟惊动了小侯爷的大驾。”

他便笑着说:“确实珍贵,你拿的那碗便是一碗蛇肉羹。”

这小病秧子最怕蛇,吓了一跳,手也顿时僵住。

抬眸细细去打量他的神色,半晌,抿唇嘀咕了一声:“幼稚。”

忽而觉得不对,拧起眉说:“你打哪知道我怕蛇的?”

卫瓒说:“忘了,兴许是听人说的,你若怕了就别吃。”

说着便凑近了沈鸢,脸对着脸、眼对着眼,慢悠悠道:“你是没瞧见,这一锅炖了两条七环五花大蛇,红的红、黑的黑。在锅里边熬边扭,都打成络子了,好不漂亮。”

饶是知道他是唬人的,也禁不住这般绘声绘色吓唬。

直说的小病秧子脸色发青,瞳孔发震。

险些将那勺子扔了去。

他直起身来,神定气闲,说:“你也别怕,横竖都熬成粥了,也不能再咬你一口。”

沈鸢却脸青了半晌,又说:“端过来吧。”

垂眸竟透出一丝委屈来。

只要是侯夫人送的,小病秧子怎么也舍不得扔。

粥米在灯火下晶莹如玉,掺了好些肉糜,沈鸢拿勺子拨了又拨,挣扎用舌尖儿舔了舔,尝了一口,吃出是鲜甜的鱼肉来。

伸出一点舌尖儿、像小猫似的。

卫瓒不知怎的,心尖儿猛的一跳,像是叫什么勾了一下。

说不出是不是解气。

灯火下,沈鸢愁云惨淡的眸子又亮了起来,如释重负,小舒一口气。

再抬头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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