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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克扬道:“原因很多,查不到很正常。”

侯大利道:“关江州这个花花公子是废物,和他的爸爸、哥哥、姐姐相比就是草包。他在江州没有什么靠得住的人脉,弄到这种进口安眠药,肯定是从出国的朋友圈里拿到的。他拿安眠药的过程,应该会留下痕迹。”

江克扬道:“我和张国强聊过这事。他派了一个小组追查安眠药的来源,没有结果。张国强是一把好手,再加上外粗内细的滕麻子,他们找不到来源,肯定有原因。张国强基本弄清楚了关江州的出国圈子。在出国圈子里,有两人近期与关江州打过电话。这两人皆否认使用过安眠药。海关记录中,没有查到这两人带安眠药回国的单子。费尽周折抓住了关江州,如果审不下来,那就太遗憾了。”

吴雪道:“关江州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意志力薄弱,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我们就用泰山之势,不给他喘息之机,击破其心理,让其彻底崩溃。”

江克扬道:“这种泰山之势,用得对,那就有效果。如果被关江州熬过去了,那就惨了,再审就难了。我还有另一个问题,关江州作案用的工具是胶带、手套和安眠药。他最有可能是将胶带和手套丢弃了,无法追回。现场没有留下与关江州相关联的任何证据,关江州在庭上翻供的可能性极大。特别是考虑到其父亲关百全这个特殊因素,必须要做好应对全省最好的刑辩律师的准备,一方面是心理准备,另一方面,是需要实实在在的证据链。”

吴雪道:“老克太慎重了,没有考虑到关江州是笨蛋。我们可以利用信息不对称,让关江州产生错觉。关江州好吃懒做,意志薄弱,只要我们设计好审讯预案,应该能够迅速拿下。”

“我同意吴雪的看法,精心设计审讯方案,突破关江州的心理防线。”说话时,侯大利锁紧双眉,思考着如何打好这一仗。

时常面对疑难案件,侯大利额头有了淡淡的川字纹,在思考问题时就变得特别明显。霜白的两鬓和额头的川字纹,成了侯大利面部的重要特征。少年和青年时的面部特征由父母赋予。过了青年,面部特征就由生活经历和基因共同塑造。侯大利从年龄来说仍是青年,可是生活经历在其面容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迹。

锋利目光、霜白两鬓和淡淡川字纹,构成了侯大利独有的特征,辨识度极高。

约四十分钟,侯大利接到湖州警方电话,在大茶树农庄发现了关江州的窝点。越野车一直在巴岳山穿行,此时已经距离大茶树农庄很近。五六分钟后,两辆车来到大茶树农庄。

一名湖州警察等在门口,道:“一个人受伤,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叫了120。我们只是查看了房间,没有触碰任何东西。”

客厅,关百彬躺在地上,头上流出的血染红了地面。地面上有爬行留下的血色痕迹。在关百彬的手前不远处,丢着一部手机。

侯大利轻声对吴雪道:“这就是突破关江州心理防线的绝好机会,演一场戏,打心理战,让关江州放弃抵抗。”

在车上,关江州头晕目眩,被自己的呕吐物熏得又吐了两次。吐得越多,头套里面越酸臭。关江州苦苦哀求:“警官,大哥,给我换一个头套,我实在受不了了。”

樊勇怕呕吐物堵住关江州口鼻,便拿餐巾纸堵住鼻子,用一块脏毛巾擦去关江州脸上和胸前的呕吐物,再给其换上了另一个头套。

江克扬走过来,将樊勇和秦东江拉到一边,交代了侯大利的心理战方案。

两三分钟后,樊勇和秦东江分别进屋,查看了关百彬所在的客厅,随后在关江州面前聊天。

樊勇道:“关百彬后脑被砸了一个大口子,肯定是关江州干的。关江州,你手黑啊,打自己的堂叔。”

换上新头套,关江州感觉舒服多了。他习惯性地反驳道:“我没有打,谁说是我打的?”

秦东江道:“你想否认,没用。院子里还有一个摔坏了的杯子,杯子上有血。杯子是凶器,表面光滑,肯定能验出指纹。”

关江州看过不少犯罪小说,原本有清除指纹的意识。打倒堂叔,抢走车钥匙,他走得十分匆忙,更没有想到会落入警方的埋伏,所以没有擦掉指纹。他听到此处,暗叫糟糕,牙齿开始颤抖。

樊勇道:“肚子都饿了,不知道殡仪馆的车什么时候到。”

关江州原本以为自己就是打伤了堂叔,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道:“他受伤严重吗?”

樊勇“哼”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道:“你小子手黑,自己的叔叔也下死手,也不怕坏事做多了撞鬼。”

关江州戴着背铐和脚铐,头上有一个黑色头套,困于车上,无法行动,感知能力和思维能力迅速下降。他哀求道:“警官,能不能拉开头套,让我去看一看叔叔?”

秦东江冷笑几声,道:“现在怕了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过了近一小时,公路边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在救护车后面,跟着一辆殡仪馆的车。

几分钟后,秦东江走回车上,道:“医生检查了,确实死翘翘了。”

樊勇道:“还用检查?早就没有呼吸了。”

秦东江拉开关江州的黑头套,道:“你想看关百彬,那我就满足你的愿望。”

头罩被拉开后,关江州隔了十几秒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透过车窗,他看到两个粗壮的汉子将一个担架弄进车子,担架上蒙着白布,白布隆起。

侯大利走了过来,面无表情,道:“又一条人命。给关江州戴上头套,走吧。”

小车一路颠簸,最后渐渐平稳。进入了城区,车外传来了市井声,关江州乱成一团的脑袋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就算被警察抓住了,你只能承认吸毒,其他的不管。”这是父亲曾经对自己的交代。

“我进过地道啊!”当时关江州还没有完全理解父亲的意思。

“进自己家的地道,拿自己家保险柜里的钱,有问题吗?记住,你只能承认吸毒和进地道拿钱,其他坚决不承认。只要承认,就要吃枪子,神仙也救不了你。”父亲的语气很坚决。

关江州认同父亲的想法,打定主意,就算被警察逮住,也必须坚决否认。如今,自己打死了堂叔关百彬,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想到此,他心如死灰。

小车开进湖州禁毒支队。

袁浩和侯大利借用了支队办公室。

“关局跟我交代了,第一次审讯放在湖州,由侯组长主导,我配合。”尽管局长关鹏没有讲明原因,袁浩作为老侦查员,坚决执行。

侯大利看了看手表,道:“半小时后,把相关的录像资料剪辑好,开始审讯。”

半小时后,侯大利和吴雪走进讯问室。

吴雪把第一次讯问的所有程序走完之后,侯大利道:“关江州,你是何苦?事情发生了,抵赖没有用,讲一讲今天发生在大茶树农庄的事情。”

关江州脸色苍白,低垂着头,汗水从鼻尖、额头、脸颊流下滴落在地。他还在做最后抵抗,咬紧牙关,不说话。

侯大利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是关家的男人,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把头抬起来,看视频。”

视频的第一幅画面是关百彬躺在客厅地上,后脑流出的鲜血在瓷砖上红得刺目。

侯大利解释道:“关江州,你看到地上的手机了吗?经我们检查,关百彬受伤后,爬进客厅,想打电话,刚按了一个‘1’,便没有了力气。关江州,你认为关百彬是想打110,还是120,还是想给家人打最后的电话?真可怜,最后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出去。”

随后,视频里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两个医生急匆匆进来,略做检查后,站起身,相对摇头。

再后来,视频里出现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他们给关百彬的“尸体”盖上了白布。

视频还没有结束,关江州痛哭流涕,道:“我不想砸死堂叔,我真不想砸死堂叔。”

在监控室里,江克扬、樊勇等人兴奋地互相击掌。

关江州承认杀人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还有徐静案需要攻克,还要查清楚杨永福和肖霄在此案中如何兴风作浪。

讯问室,侯大利额头上的川字纹稍稍舒展,继续提问:“你为什么要和关百彬躲到湖州巴岳山的大茶树农庄?”

“我吸毒,关百彬陪我戒毒。大茶树农庄是我家的产业,没有外人来。”关江州以前从内心深处觉得做警察的侯大利是个神经病,现在“挨了铁拳”之后,才发现是自己很蠢。

“到戒毒所戒毒,或者请医生在家里戒毒,比在大茶树农庄效果好,人也没那么痛苦。关百彬都这样了,你继续狡辩有什么意义?就别绕圈子了,老老实实说吧。”侯大利就如拿着一把剪刀,轻轻剪碎关江州无力的挣扎。

关江州道:“我想在大茶树农庄戒毒,然后偷偷出国。”

侯大利道:“为什么不在国内戒毒,然后出国?”

关江州道:“国外戒毒水平高。”

侯大利道:“那你说一说8月24日的事。”

知道关百彬被自己“砸死”以后,关江州的抵抗意志已经非常薄弱了,胡乱抵抗一阵后,便竖起白旗,道:“徐静是我杀的。”这句话如一把龙泉宝剑,始终悬在他的心脏上。如今说出这句话,心脏上的威胁随之解除,整个人顿时放松。

关江州在投降前还会负隅顽抗,这是专案二组一致的观点,侯大利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谁知,审讯刚刚开始,关江州就缴械投降了。

监控室里,樊勇高兴地打了个响指,道:“吴雪说得对,关江州这种纨绔子弟,受不了事,抗不住压。他如果咬死不承认,我们最终得大眼瞪小眼。”

秦东江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白眼,道:“你还真是樊傻儿,说话不动脑筋。你刚才说的话是在掌握所有信息的情况下得出的结论,关键点在于,必须掌握所有信息。关江州如今是什么状况,外界信息被截断,成了聋子和瞎子。吸毒和戒毒过程导致身体虚弱,还误以为打死了关百彬。别扯什么失手打死,现在谁都无法还原事发细节,根据现场情况也可以认为是故意杀人。关江州不是惯犯,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得崩,不崩也得崩。”

讯问室内,侯大利没有给关江州喘息的机会,让关江州讲清楚整个犯罪过程。

既然开了口,关江州就竹筒倒豌豆,“哗哗哗”地往外讲事实、细节和动机。

“如果徐静没有缠上我父亲,我妈也不会被活活气死。徐静表面道貌岸然,实际上手段很卑鄙,在我爸面前经常穿低胸装,弄得很风骚。我妈陪着我爸打江山,他妈的,情义千金,比不过胸前四两。鸠占鹊巢以后,我妈被活活气死。我爸把我的钱管得很紧,一个月给我一万块钱,这点钱不够塞牙缝。我妈还在的时候,都是甩一张卡给我,随便我用。”

关江州说起徐静,仍然是咬牙切齿。

随着关江州的讲述,侯大利在短时间内有些失神。虽然关江州说得有些刻薄,但是他说的这些事也发生在自己家里,不管父亲找了什么理由和母亲离婚,核心还是喜新厌旧。从生物性来说,男性天生具有喜新厌旧的本性。整个社会花了数千年约束这个本性,仍然无法完全驯服这个本性。

“前一段时间,吴新生准备让我赚点小钱,让我接他的两幢楼。吴新生是化名,他的爸爸是跳楼的杨国雄。我爸最初同意我去接楼,又是徐静使坏,我爸才反悔的。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再不反,我就要被这个恶毒女人搞死。不除掉徐静,我没法活。我在8月23日下午开车来到金山别墅外面的菜市场,进入了我爸在菜市场那边的房子,然后进了通道,就是你们挖出来那个通道。8月23日,我爸在外出差,我挑的是他不在家的时间,准备去收拾那个恶毒婆娘。我在菜市场那边找了个小馆子,随便吃了点。等到晚上7点,我才进入通道,从通道进入了我爸的书房。每天晚上7点,徐静要到楼下健身。怀了小孩,她就在院子里散步。我从通道进入书房后,从书房的小冰箱里拿出牛奶。那个小冰箱,专门放牛奶、水果和茶叶,是我爸和徐静用的。在牛奶里放了安眠药,我又退回到通道。”

“安眠药哪里来的?”滕麻子和张国强费尽心力也没有找到安眠药来源,侯大利本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追查到安眠药来源。

“我妈以前经常失眠,就从国外带了药,据说这种药的副作用小,国内还没有。我妈死了以后,她的房子空置,我爸从来不去。我在我妈的房子里找到一瓶她以前用过的安眠药。”说到这里,关江州恶狠狠地说道,“我妈辛苦了一辈子,最后被一个臭女人赶出家门,死得很孤独。她一个人住,突发心脏病,两三天后才被人发现。我那时在国外,还没有回来。”

侯大利道:“你为什么要准备手套、胶带?”

关江州道:“你们知道我用了胶带和手套?”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作案天衣无缝,其实破绽百出。”侯大利问这句话时使用了心理战,进一步解除关江州的武装。

“我在国外的时候,有一位朋友喜欢收集案例。我看过他的案例集,当得知徐静有癫痫时,我就想起了案例集里的那起案件。那起案件的凶手智商很高,利用癫痫制造了一起窒息案件,差一点就逃掉了。徐静恰好有癫痫,我便利用了这个案例的思路,安眠药、手套和胶带都是那个案例提供的。晚上10点,我又从通道进入房间。徐静已经睡着了。书房和卧室是套房,所以徐静只是关了外面的门,没有关书房门。徐静应该喝了安眠药,睡得很沉。她以前是运动员,身体很好,我不是太清楚安眠药的药力,还是依照计划,绑紧她的双手。”

关江州想起当天的事情,懊悔不已。他还有一段细节没有脸皮说出来,对任何人都没有说。绑住徐静的手腕以后,他原本就要去捂徐静的嘴巴和鼻子。可是,看到徐静睡衣松开,胸部有大面积暴露,他便没有急着捂嘴鼻。徐静身材极好,关江州以前喜欢悄悄打量父亲的新女人,那时只能远观不敢靠近。这时徐静失去反抗能力,关江州色胆包天,扯开徐静衣服,开始猥亵。猥亵之后,他又回到车上,从后备厢取出相机。

拍完徐静裸照以后,他开始犹豫是否真要杀了如此美貌的女人。犹豫良久,想起新仇旧恨,他还是决定让其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死亡。

谁知,徐静突然睁开了眼睛,还喊了一声。

关江州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徐静喊了一声,把我吓坏了。我赶紧去捂她的嘴巴。徐静手腕被绑住,但是双手还能活动。她用被绑住的手推我,我用尽全身力气按住她的手,我的双手和她的手一起压在她的脸上,让她不能呼吸。”

在尸检中,如果不是张小舒发现了徐静右颊部黏膜上有一个小血泡,徐静很大概率会被认为是癫痫发作导致窒息。张小舒的判断对案件性质起到决定性意义。

侯大利此刻就要通过关江州的供述来印证张小舒的判断,问道:“你的双手是什么动作?讲具体一些。”

关江州眼睛朝左上方看去,陷入回忆,道:“我就是要把徐静的手压住。她的手被压在脸上,我也在捂她的脸。我脑袋很混乱,拼命去堵徐静的嘴巴和鼻子。估计是安眠药起了作用,徐静的反抗不算激烈,很快停止了。等到她彻底不动时,我把她的衣服整理好,取下胶带,又到楼下取来吸尘器,在床上吸了一遍,这才离开。在整理衣服时,我发现她的嘴里有白沫,这应该是癫痫的症状,暗自庆幸。我原本以为这一次行动天衣无缝,谁知你们找到了家里的秘密通道,还知道我用了胶带。”

说到后面,关江州格外沮丧。

侯大利道:“你到楼下拿吸尘器,不怕楼下的人发现?”

关江州道:“我知道吸尘器位置,尽量小心,不发出声音。吸尘器是牌子货,使用时基本上没有噪声。”

侯大利道:“作案以后,胶带、手套放在什么地方?”

关江州道:“我开车回家时,顺手扔进了街边的垃圾桶。”

侯大利道:“说具体一点,是在哪条街道、哪个位置的垃圾桶?”

关江州道:“在南方花苑东门旁边的垃圾桶,我把手套和胶带丢进垃圾桶后,就开车进入车库。整个关家,我住的地方最差,凭什么徐静住进我家别墅,我被赶出来,住在这种烂小区?”

胶带和手套大概率找不到了,这是专案二组的共识。侯大利对这个结局也没有感到意外,详细问了作案细节以后,开始询问同案人关百全的情况。

侯大利道:“关百全是怎么发现你的?”

关江州道:“我家知道那条逃生通道的只有我爸、我哥和我,我姐、我妈和徐静肯定不知道。我爸应该在通道门上设置了某种我不知道的机关,他发现了我进入通道,就在通道里堵住了我。他担心我到国外会吸毒,准备先让我戒毒,再出国。”

侯大利道:“你爸是否知道你杀害了徐静?”

关江州道:“我爸问过我这件事,我没有承认。我爸很聪明,应该猜到了。我没有告诉他。我说的是真话,我发誓。”

侯大利道:“关百彬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情?”

关江州道:“关百彬和我爸差不多,心里应该很清楚,但是没有明说。”

确认关百全和关百彬是否知情以后,侯大利开始追问此案与杨永福和肖霄的联系,这也是他最为关注的。

侯大利道:“为什么你把自己常用的手机放在家里,带了一部平时不用的手机?”

关江州道:“我又不傻,常用的手机肯定会被警察监控,所以带了一部平时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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