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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伦面对的首位敌手,叫“天灾”。

作为扬雄的学生,这些年来,不学无术的第五伦好歹将五经起码翻过一遍。。。他见《尚书·周书·泰誓上》说:“惟人万物之灵。”而另一本重要的经典《孝经》中引孔子的话说:“天地之生,人为贵。”文明与国家创造后,人更了不得了,天子威风地自诩“封略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谁非君臣?”兴冲冲地就要畜天地万物了。

但哪怕是最稳固延续能力最强的中国王朝,遇上气候大周期变动,一样脆弱不堪。

过去数十年发生的事便足以证明,感谢历代天官孜孜不倦地记录物候变化、霜期初雪、灾异,桓谭通过这些资料,确认了第五伦的猜想:自前汉元、成以来,气候确实在一点点变冷。

原因不得而知,第五伦猜测,或许是数万里外,某座岛上的火山轰然喷发,漫天的火山灰进入平流层,减少了阳光直射;也可能是上一个温暖期,两极冰川融化,导致某条洋流停止流动,或由热变冷,直接改变了亚洲东海岸的气候……

随着灾害频繁爆发,粮食收成产生波动,曾经抵达过古典时代历史制高点的强汉,就此不可避免地衰败。王莽上台,自诩天命之子,但气候并未因此风调雨顺,反而每况愈下。

现在,这天下由第五伦接手了,老天爷依然没给穿越者面子:汉武时在朔方诸郡能够种植的稻谷再难产出谷子,并州沿边无法养活大量屯兵移民,农牧分界线日益南推;关中的竹子大片枯死,熊猫纷纷从秦岭北麓往巴蜀迁徙;幽州渤海沿岸开始累年结冰,乌桓频繁扰边,远在大兴安岭的鲜卑熬不住冻,开始出现在帝国视野中,东北一度兴旺的扶余国步入灭亡倒计时;曾经炎热的江东,某一年冬居然开始下大雪,过去无冻的淮河出现了冰凌……

“凛冬将至。”这是第五伦必须面对的现实,他的王朝,一头撞上了历史上的“东汉三国魏晋南北朝寒冷期”。

好在,解决办法,第五伦也已找到了,除了继续大搞发明促进生产力,补上因气候变化减产的粮食外,就是向南!

“前汉武帝开拓朔方、河西、西域,时移世易,气候变了,魏朝不能走前汉老路,未来只能往南方使劲!”

如今天下人口北众南寡,正好和两千年后截然相反,江淮以南,还有大量处女地,不说让经济中心提前南移,百年后若能让南北并驾齐驱,第五伦也算完成历史使命了。

往温暖的地方跑,本是人的天性,阻碍者,无非是森林沼泽、毒瘴猛兽,还有安土重迁的习俗,所以第五伦真得谢谢刘秀。

“秀儿,已替我开发南方十多年!”

现在,是时候接盘了,就算刘秀跑到交州,也就是后世两广负隅顽抗,广袤的长江中下游,也足够第五伦消化上一二十年,还能以南征为借口,将大量兵员派去屯戍。

而他的第二个敌手,名曰“地殃”。

其实并不是地,而是地上的水,黄河水。

从汉武帝时首次决口,到元、成、哀帝时愈发肆虐,再到王莽时再度决口改道,在第五伦看来,黄河的失控是必然的。

毕竟,这是一条泥沙含量冠绝世界的大河,按照王莽时治河官员“一石水,六斗泥”的估计,竟高达60%。就算千防万防,长达万里的流域,也难以避免泥沙淤塞河床,堤坝越抬越高,一旦稍稍松懈,遂溃决泛滥。

第五伦令水衡都尉杜诗,以十万人民力为劳工,耗费数百万粮,在黄河新道修筑起堤坝,关键堰塞水门更用名为“息壤”的水泥浇筑。自此之后,冀州、兖州、青州不再随时会被大水冲刷,大河赤眉陆续回到故土,重新变成编户齐民,加上汴河渠修筑成功,豫州附近几十个县的土地都变成了良田。

但第五伦觉得,黄河也只会安稳一时,他笃定:“局部治理无济于事,我绝不做修修补补的裱糊匠。”

黄河须得由大一统政权,从头到尾控制,要想让“黄河清”,釜底抽薪的办法,还是治其上游。毕竟黄河的泥沙,主要来源于黄土高原。从周秦到汉朝,这片天府之地已被过度开发,第五伦决定,未来行政中心将迁离长安,东临洛阳,减少五陵的人口虹吸效应,再鼓励植树,让上游植被稍稍恢复。

“如此,或许能让黄河,多安分几百年……”

而第五伦面对的最后一位敌手,则是“人祸”。

想魏国刚刚草创之际,第五伦麾下元从文武,都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随着第五伦称帝,邦国渐渐稳固,诛王莽、扫北方,环境渐渐好转了,部分臣子的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

宗室之中,以第七彪为首,骄奢淫逸有之,第五伦令人以祖父所留火钳击打,又令第七彪在家悔过;九卿之中,以大司农任光为首,拉帮结伙有之,只是其迹不显,第五伦暂未发落;封疆大臣,以河南尹欧阳歙为典型,贪污受贿有之,这可是一位大儒啊,还是千乘狄县人,算第五伦半个老乡,为此抬举,然而欧阳奉命度田,居然与当地豪强勾结,贪污千余万钱,震惊一时,遂下狱定了死罪。

至于郡县官员利用职权,官商勾结,巧立名目,购田买地,私蓄过量奴婢等,只要第五伦敢查,亦比比皆是。

眼看类似的事越来越多,律令、刺史、御史禁不完监不尽,有时候,他简直是来次“第五伦痛斥群臣”。

“予刚起兵的时候,以为最大的敌人是王莽。”

“逐了王莽,以为最大的敌人是赤眉军。”

“予平了赤眉,吴蜀又割据一方。”

“等到灭蜀逼吴后,予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

“大魏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而是在朝廷,就是在这未央宫!

“就在予的宗室爱将,和大臣们当中。”

“吾等这儿烂一点,大魏就烂一片,汝等要是全烂了,大魏各地就会揭竿而起,绿林、赤眉就会借尸还魂,让汝等死无葬身之地呀!”

“想想吧,王莽在苍龙阙上掉了脑袋,才几年哪?忘了?!”

“那断头台还收在宫后边,作为我朝重宝,天天的盯着汝等项上人头呢!”

第五伦终究不会这么骂,靠他一张嘴,骂得醒几个人?还是得靠制度来约束啊,加上科举考试不断从寒门补充新鲜血液,撑过几十年上百年应该没有问题。

但再好的制度,终究是靠人来执行,而人的欲望是无尽的,有一就想二,有百就想万,富豪们总对自己海量的财货不能满足,闾右们总幻想穷鬼还有压榨的空间。第五伦在时能加以遏制,等他人亡政息后会如何?

站在长江边,第五伦知道,他王朝初立,生机勃勃,虽稍有懈怠,终是暇不掩玉。

但名为“历史周期律”的时钟,已经在滴答作响,早就开始走动了。

他,乃至于他的王朝,肯定是跳不出周期律的,毕竟未来两千年,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谁跳得出这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但我相信,未来终究会有人跳出去,实现真正的‘三代之治’!”

第五伦恍然想起,当初王莽走上断头台前,曾笃定第五伦也想做圣人、致太平,老头子对第五伦的迷之自信颇为不满,一度悲愤地质问:“第五伦,汝何德何能,能笃定,自己定能将予未竟之业,一一做成!?”

而第五伦的回答,让王莽更加迷惑。

“当然能。”

“因为,我见过‘三代’!”

第五伦指的,不是王莽、儒生们对上古尧舜的臆想,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那是两千年后,他来的方向!

这就是第五伦以区区普通人,敢与天下豪杰竞逐,甚至最后不视其为敌手的最大底气!

他知道河流的朝向,不是回头追忆虚无缥缈的尧舜文武,而是走向未来。

第五伦还要让世上的读书人,都扭转过去对上古的遐思,相信三代不在身后,而在前方。否则,往后遇上瓶颈,也只会像王莽、刘歆一般,满脑袋聪明才智,却用在籍古训诂,从先贤只言片语中寻求解决之法,必是南辕北辙。

为了向世人灌输这一点,第五伦必须更加努力才行,只有一个生活上升的时期,一个大多数人看得到明天希望的时代,才会憧憬未来更美好,而非嘟囔“历史的终结”……

“而我能做的,就是止住新莽时倒退的步伐,赶在死之前,努力在这黑暗的螺旋阶梯上,多往前走几步,让后来者距离光明,稍稍更近些。”

“如此,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你看,有天灾、地殃、人祸这三大敌人,就算没了秀儿做敌手,他,还会寂寞么?

想到这,第五伦一下子开心起来,仰天笑道:“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接着,第五伦忽然将手中的那枚九穗玉玦,猛地一掷,任其落入朝天门下的浑浊长江中,随波东流去。

不是扔给下游的刘秀。

而是扔向如时间般流动的江水,逝者如斯夫,想扔向他所来的地方,抛给两千年后的某个人?

武德十二年(公元36年)端午这天,一向不喜欢抄诗的第五伦,却忽然兴致大发,“作”辞数阙,令人勒于朝天门江石之上。

辞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先贤以流水比拟时间,那是否能假设,当时间之流遭遇到某些变量时,还能维持之前的航道么?比如一只从未来穿越而来的小蝴蝶,扑腾着翅膀,爆发巨大的能量,改变无数人的命运,斩断过去的历史,其影响如此之大,以至于时间之流轰然决口,甚至于改道,奔涌向全新的未知方向!

但旧的河流仍未消失,仍在平行时空中,沿着故道继续流淌,仿若一切改变都未发生……

亦或是,在不起眼的角落,也多了个一只小小的“蝴蝶”。

这是我们的时代,公元2021年,共和国第七十二载。

西南某座三线城市,城中村的狭窄出租屋里,一个头发半秃的中年男子,正一丝不苟地跪坐在矮桌前,一对小眼睛,津津有味地看着旧电脑中的电视剧,正是老版三国演义。

当“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的片尾曲响起,字幕浮现时,他才长唏嘘了一口气,摇头晃脑,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余观三国之中,唯曹孟德,不愧为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后世常以‘操莽’并论,虽乃时人误会吾等一片救世真心,但也宜哉!”

他摸向努力蓄起的胡须,笑道:“此子类予!”

但手指捻住最长那根的胡子,又陷入了沉思:“且慢,按理说,予在前代,而曹操在后,或许叫‘莽操’更合适?”

接着又摇头评价道:“刘备虽也是人才,雄姿杰出,但却为姓氏所限,不知汉德早在前汉哀帝时已尽,否则也不会有予取而代之事,可惜。”

等看完最后一集,他更是怒气冲冲地骂起司马懿来。

“司马仲达,汝家坏了予所发扬光大的禅让名声!”

但他讨厌司马家,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太像了……

“鹰视狼顾,蓄谋害主之辈,与那第五伦,似极!”

城中村的出租屋不隔音,他在这激动的大呼小叫,已然吵到了一起住的同行,有人隔着墙开始猛捶:“tmd,王莽,还不睡觉,明天不用搬砖了?”

他这才稍稍收敛,只是嘴里仍嘟囔着“这要在大新,谁敢如此对予说话”云云……

同住的都知道,这是个古怪的家伙,自从2017年遭遇一场车祸住院昏迷几天后,就性情大变,醒来后亲爹亲妈也不认得,还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满嘴的之乎者也。

后来渐渐能交流了,亲戚、朋友问他叫什么时,他总傲然自称:“王莽,王巨君!”

正经人谁看历史?自然不知道这谁,加上他行为乖戾,像一个从大山里来的人,对城市生活一无所知,在医院里闹了好些笑话,诸如护士打针,寒芒扎进肉里时惊呼“救驾”之类,简直不胜枚举。

于是高情商的亲戚朋友说:“大概是撞失忆了。”低情商的则言:“可惜好好一个小伙子,怎么就傻了?”

自称“王莽”的男子也委屈着呢,他只记得,自己当初在常安未央宫苍龙阙上,与第五伦说完话,就被魏兵推上断头台,坦然赴死……

可就在他气绝的时候,一切仿佛停止了,但又似乎没有停止,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最先响起的是心跳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仿佛沉睡已久的生命在努力复苏。

然而是涌入耳朵的杂音,周遭尽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以及怪异声音滴答作响,鼻腔里还嗅到了说不出的刺激气味,后来王莽知道,那是心电仪之类的机器,自己则身处医院。

等他渐渐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并不在东阙之上、断头台下,而是平躺在病床上,头顶则是刺目的光源,一枚巨亮无比的“蜡烛”,散发着仿若太阳的光。

后来王莽知道,这玩意叫电灯。

现代的一切事物,哪怕是最常见的玻璃瓶、药品、病床、门窗,甚至是一双拖鞋,都让他看得无比新鲜。但对王莽刺激最大的,还是被人搀扶着上厕所,在玻璃镜中,窥见自己相貌的那一刻……

镜子里的男子,王莽全然不认识,他一夜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还年轻了好几十岁……

那一瞬间,王莽想起了桓谭大夫曾经和人辩论的话题:形神烛火之喻。

刘歆的侄儿刘伯师说:“精神居于形体之中,就像火焰在蜡烛上燃烧。蜡烛燃尽,火亦不能独行于虚空。”

而桓谭则说:“然也,蜡炬之灰烬,犹人之衰老,齿堕发白,肌肉枯槁。到这时,精神再不能为血气滋润,等到身体气绝而亡,精神也如火烛之俱尽,彻底消失。”

但刘伯师,又提出了一种可能。

“灯烧干了,可以加膏油续上,烛点尽了,可以再换一支,只要传火不停,焰亦不灭。那么人将死之时,精神能不能也换一个身体,继续长存呢?”

二人的争论没有结果,但传到王莽耳中时,他倾向于后者……

如今看来,桓谭错了,而刘伯师对了?

他顾不上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随着身体康复出院后,现代世界更大的刺激,还在等着王莽:林立的百层巨楼,立交桥上穿行的汽车,头顶小小天空中掠过的飞机,还有五光十色的霓虹,对来自古典时代的王莽而言,万事万物,皆为他想象难以企及的神器!

这个世界怎么了?予怎么了?王莽头晕目眩,根本适应不了,最后被他的“父母”带回家静养了足足半年。他自闭了,足不出户,吃了睡睡了吃,目光也日渐呆滞下去,他宁可回到断头台前,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父母想了无数办法,王莽都无动于衷,直到某天,一个“初中同学”来看他,当听说他自称“王莽”时,同学哈哈大笑。

“兄弟,网络小说看多了吧。”

“还王莽?怎么,宁也是穿越者?位面之子刘秀呢,跟你一起来了?”

“穿越者”,这是王莽头一次知道这个词,他仿佛找到了破解自己来到这时代谜题的希望,拼命发问,等搞清楚其中含义后,王莽更迷糊了。

“什么,予的大新亡了?”

不不,关键在于,按照同学的说法,灭亡新朝的人,不是第五伦,而是刘秀——这同学的历史知识,大概也是小说里学的。

王莽知道两个刘秀,一个是背叛他的昔日至交刘歆,另一个则是在昆阳大败王邑的绿林将领,后来的“吴王秀”,对了,第五伦好像对吴王秀也颇为重视,还曾在王莽面前强调过。

但据同学所说,那刘秀后来建立了东汉,再往后则是三国。

“我对三国可熟了!”同学给他兴奋地推进了好几本三国小说。

半吊子历史知识的同学无法解答王莽的疑惑,他也暂时没工夫去“解密”了,因为他得活下去。

他所在的,是一个普通人家,为了让他康复,几乎倾家荡产,还外借了债,后来“父亲”又生了病,不能再务工,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王莽总不能一直啃老,也只能试着出去打工,他对现代生活一无所知,只能从最基本的体力劳动做起,俗称搬砖……

亏得王莽前世流落民间,吃了几年苦,好歹咬牙撑下来了,这一来二去,便是整整五年。

这期间,王莽攒了点小钱,自己搬出来住,以避免与“父母”的尴尬,他甚至买了台二手电脑,学会了上网——虽然是二指禅输入法;又学会了检索——虽然只会百度百科。

但他终于能依靠自己,够对那段历史,进行细致的了解!

随着他一次次百度那些熟悉的姓名,王莽惊愕地发现,所有人的际遇,果然和自己所知的截然不同!

比如百科上说,刘歆谋诛王莽,事泄自杀。但王莽记得,他不是跑到陇右拥立刘孺子婴,建立“西汉”么?后来还和自己在洛阳见了最后一面。

而自己可怜的女儿黄皇室主,居然自尽于火中……

当看到百科对自己结局的描述时,王莽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哭天之类,都对得上,但攻入长安的是绿林军,王莽退到渐台上,他在“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奈予何”的叫嚣中,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杀死,死后尸体惨遭分裂,头颅传到宛城,被人当蹴鞠踢,舌头还被宛人割下来生吃了……

王莽当然无法接受,他宁可死在第五伦的断头台下!至少也轰轰烈烈!

而他死前一直心有愧疚的赤眉军,在这个位面的历史中,居然打进了长安,灭了绿林更始,然后就开始了迅速堕落,以至于最后被刘秀击败,收编。

最让王莽感到诧异的,还是“第五伦”。

什么“个性耿介,重视义气”,是他所知的那个阴德少年么?在长陵修筑营壁坞堡抵御赤眉,后来做了刘秀的臣子,历任数郡太守,最后担任大司空,位列三公,确实不俗,但……

“这绝不是予熟悉的第五伦!”

在一次次二指禅输入中,王莽坚定了这个想法,是啊,他早就隐隐察觉到了,自己所知诸人命运,之所以与百科上如此不同,是因为,他们都受到了某人的影响,改变了人生,那人甚至还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历史的航向!

“第五伦,汝便是那异数!”

到了这里,线索也断了,王莽也只能暂时作罢,他渐渐开始关心,新莽、东汉之后发生了什么?这才有了近日熬夜看三国演义的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王莽这才明白,自己所知的“新朝”,乃是西元前后的事,如今都是西元2022年了!

尽管已学会见怪不怪,但王莽还是努力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就算按照形神烛火之喻,予只是换了根蜡烛,而魂魄继续在这身体上燃烧。”

但这,居然是根距离新朝两千年的蜡烛!

电光火石间,王莽也忽然记起一事。

王莽曾见第五伦鼓捣出过许多新鲜发明,诸如蜂窝煤,与他在城中村仍见人使用的颇为相似,还有再洛阳期间,刘歆提及的第五伦所创新数字,从12345,到前所未有的0,这些如今被称为阿拉伯数字,日常随处可见。

“第五伦,莫非汝,也是‘穿越者’?”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生活仍在继续,为了生活,王莽依然得起早贪黑,干着枯燥乏味的工,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住所,倒头就睡,但王莽毕竟是王莽,偶尔的空闲时间,他甚至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跑到市图书馆,借阅一些繁体书,甚至在某位历史系大学生皱眉苦读《左传》时,淡淡地指出他的解析错误。

毕竟,王莽可是大儒呢!

虽然渐渐适应了现代生活,但王莽依然无法接受那些与自己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历史,最无法接受的是,那个在他的生命里横空出世,改变一切,却在这个历史中,彻底隐身的第五伦!

直到某一天,王莽决定做点什么。

依然是跪坐在旧电脑前,依然是二指禅,王莽在word里,开始一点点写下他的故事。

从少年结发求学开始,到目睹前汉成帝政治黑暗,心中生出了改变时代的决心,再到对刘歆发出邀请:“子骏,让吾等一起,再现三代之治罢!”

这之后的政斗、摄政、禅让、称帝,乃至于满是信心的改制、挫折、失败,王莽都一一写下。

而再往后的,主角似乎不再是他,而是那个名为第五伦的少年,他在新莽的烂摊子上勃然崛起,对着王莽反戈一击,惊醒了他的迷梦,也让王莽流落民间,看到了这世道最惨痛的现实!

他推波助澜,造成的炼狱!

写着写着,王莽动情了,流泪了,他的心情怎么形容呢?或许便是耳边那首《三国》的片尾曲吧。

黯淡了刀光剑影。

远去了鼓角铮鸣。

眼前飞扬着一个个。

鲜活的面容。

湮没了黄尘古道。

荒芜了烽火边城。

岁月啊你带不走。

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而故事,最终在王莽上断头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这一天是2022年,虎年大年初六凌晨。

王莽写下了,他当初和第五伦最后的对话。

“第五伦,汝何德何能,能笃定,自己定能将予未竟之业,一一做成!?”

“我和王翁理念相同,手段却不同,归根结底,还是你我眼界有别。”

“王翁的‘三代’,是儒生对上古之事的臆想,虚无缥缈,胡编乱造之事用于季世,只会乱上加乱。”

“但我,却真真切切,见过三代!”

那时候,王莽不理解这句话,而现在……

“我明白了。”

王莽站起身,看着外头城市的璀璨灯光,哪怕将漫天星斗都加上,也不足其万一。

而更有烟花灿烂,在远方升空,爆裂。

按照“古人”的标准,王莽当然觉得,这是最好的时代,比前汉、新莽好千倍百倍,就比如他现在一个平头老百姓,几乎社会底层,却依然能衣食不愁,每天接触的炫目之娱,甚至超过了皇帝。

但正因身处底层,所以他不能说,这时代尽善尽美。

可许多人,许多事,确实在往理想的方向一点点前进,时代和国家,是在向上走的。

王莽伫立良久,他独自呢喃道:“第五伦,汝见到的三代,是此时此刻么?”

依然无人回答,唯有三国片尾曲的歌声依然在耳边响着:

兴亡谁人定?

盛衰岂无凭?

担当生前事。

何计身后评?

是啊,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这即便不是三代,也离三代很近了吧?但王莽唯一可惜的就是……

“予临走时最后的心愿,是希望第五伦,真能替予,弥补大错,令天下太平……”

王莽擦了泪:“不知道第五伦在那边,做得如何?他赢了刘秀了么?还记得,复三代,致太平的梦么?”

还是无人回答,只有歌声萦绕:

一页风云散。

变幻了时空。

聚散皆是缘。

离合总关情。

就这样反复听着这首歌,一直愣愣地等到黎明破晓,王莽才回到了电脑前。

他和第五伦的故事,写完了。

但,该叫什么名呢?

王莽闭上了熬夜通红的眼睛,想了好一会,露出了微笑,他睁开双目,用标准的二指禅,打下了两个字。

《新书》。

卡农的音乐响起,昨天定的闹钟响了,假期结束,该出门搬砖了,王莽长长舒了一口气,合上电脑,穿上土黄羽绒服,系上红色围巾,走出家门,下到熙熙攘攘,烟火气息十足的城中村。

他走入人海,汇入你我之中。

消失不见。

……

ps:一口气写完,手还在抖,完本感言缓缓。

对了,《新书》正文完,番外会在gongzhong号:七月旧番更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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