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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看房间内部构造,只是将三方位置标出来的话,那么现在三方人马刚好各自处于“l”的尽头和转角上。
林三酒此时藏在“l”的拐角,能把另外两方人都纳入眼底——张师站在她身右手边墙壁尽头,只露出半张脸,身后那两个巨大的「威」「權」文字,仍在天花板下静静伫立;哪怕看不见全貌,它们的威力仍在。
爱伦坡和余渊一前一后,慢慢地走进了门厅,还不敢贸然进屋。他们的目光从屋里办公桌上一扫而过,正在四处搜寻着张师的影子,爱伦坡扬声问道:“你在哪里?你怎么不出来?”
在看见张师果然脱下了防护性文字后,他虽然信了几分,却还是没有简简单单就把防护文字摘掉。想来张师也是心里七上八下地正在焦虑,抬手抹了一把脸,说:“我受伤了……你,你别过来。我自己躺一会儿就行。”
越不叫他过去,爱伦坡反而越想要过去,连声音都高了几分:“你被那女人打伤了?别客气呀,我这儿有能够帮你疗伤的办法,你是伤到哪了?”
“没,我没怎么受伤,不用麻烦你了……”张师倒是很懂得欲擒故纵之术。在他声气颤颤巍巍讲话的时候,他其实仍旧半躲在墙角后方,身体立得直直的,面上闪烁着一层薄亮热汗,一只眼睛时不时从林三酒藏身其后的书桌上扫过去。
每次被他扫过时,林三酒都得忍住从体内深处泛起来的一个寒战。
爱伦坡这时已经顺着他的声音,朝来源方向转过了头。他得先走到林三酒书桌旁,再走入张师所在的走廊里;他拉着女尸的胳膊,一边慢慢走来一边笑道:“你不用有顾忌,让我瞧瞧……”
随着他的话音接近了,张师也缩到了墙后去,那两个巨大文字跟着被拉进去了一半多。看见的部分小了,但它们的意义仍旧继续统治着林三酒的头脑——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能隐约感觉到它们是怎么统治的了。
她的头脑中仿佛被筑起了一圈高墙,张师下的每一个命令、表达的每一个意志,都在这个“井”中内壁上来回激荡,随着一次次的反馈叠加,回响越来越强劲响亮,越来越不可置疑。而她之前的人格、经历、思维,都像是被隔在了高墙之外,被宏大昂扬的声音给掐住了气息,淹没了形迹。
她要费足了力气,才能听见黄钟大吕之外那一丝丝不合调的异响,一声遥远的隐约呼号。
爱伦坡的双脚离办公桌越来越近,终于在客厅中一转身,朝张师声音所在的走廊里望了过去。几乎在同一时刻,门厅里的电话登时嘀铃铃响了,叫林三酒激灵一下拧过了身——电话是受张师操控响起来的,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等待着这道命令,当即从桌后一跃而起,双手撑着桌面一个空翻,近乎无声无息地落到了爱伦坡与余渊二人身后。
“她来了!”张师惊叫道,“跑啊!”
她掀起的风吹上了那二人的后背,为这一声示警提供了最好的注脚,爱伦坡急急地拧过了身;在他与林三酒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张师在另一个房间深处尖声喊道:“快解除文字,她会攥死你的!”
慌乱之中,人会下意识地服从外界那一个听起来权威性十足的指挥——这是人之常情,却也有常情之外。
此刻爱伦坡惊得脸都扭曲了,却一时仍旧不敢脱去文字,保护性文字在领口里闪烁着片甲磷光;就在林三酒的阴影扑上他的头面时,他一把抓过了身旁的余渊,将女尸朝前方一甩。
余渊指挥着一具尸体,本来就不灵便,顿时踉跄着往地上栽倒下去,林三酒侧身一让,下意识地伸手向他抓去。
万一被瞧见自己对敌人如此心软照顾——
这个念头转到一半,她半途中突然顿住的手就已经错过了余渊的胳膊,后者滚倒在地,“当”一声撞上了书桌。爱伦坡反应倒是不慢,掉头就跑——他此时离开房间的路被林三酒堵住了,只能朝张师所在的卧室深处跑去;林三酒脚下一蹬,扑了上去。
她想哭。
「威」「權」二字半遮半掩,仍在墙壁拐角后方立着,朝它们扑过去时所产生的那股惊惧害怕之意,几乎能叫人瘫痪软倒在地,只想恭顺地恳求,颤抖,双膝着地往后退——林三酒这一辈子,还没有像此刻一样,感觉自己这么像一条软弱无力、一按就是一滩黏腻的鼻涕虫。而对面,是她逾越不过去的坚硬高墙。
但是,鼻涕虫也可以在墙上撞碎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是在墙上轻轻地打出“啪”的一声。
在此之前,万籁俱寂;在这细微的一声碰撞之后,又重归于万籁俱寂。此前此后都是空旷无声的死寂,却永远地不一样了,因为这样无用、蠢笨的一次撞击,已经确确实实地发生过了。
林三酒就是抱了这样的决心。
余渊变成了敌人,意老师原来并不存在;怀着期待在床上入睡,醒来却发现自己在一片残垣断壁里。再孤独害怕,她也不愿意永远游荡下去,做一个平行宇宙的孤魂野鬼。
一手撑住爱伦坡的肩膀,林三酒从他的头上翻身卷过半空,直直将自己掷向那庞大、绝对、冷漠的两个字……以及那两个字下面的人。
她对于自己的行动没有进行过任何理智上的得失计算——因为算计的念头一升起来,勇气就会消退。用命换来的那一声微响,在那一瞬间里,会永远保存着这一条虫子的生命,她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所以张师会不会临时穿上保护性文字,会不会用别的文字惩罚她,都没划过她的脑海。
林三酒望着自己投下的影子,在张师面上越来越大,望着他仰起那张肥胖沉赘的面孔——那张脸上,涨得升起了十足自信被挑衅后的一层血红。
……他是压根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做什么吗?
还是文字已经穿好了?
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林三酒望着自己的手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样,划过空气,朝张师的天灵盖上砸了下去。她那一只连拳套都没戴的手,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头顶上,没激起半点声音——不是因为她临阵瑟缩了,是因为那一击的力量,全都被抵挡消融了。
……对方果然第一时间就穿上了防护性文字,领口里已经能看见文字的微光了。
她都撞上来了,难道真的连一点声音也要让她听不到?
林三酒双脚落地时,几乎要站不稳了;然而脖颈间蓦然涨开的一股热意,却叫她浑身一颤,升起了一股不敢置信。
要说有谁比她还不敢置信的话,那一定就是眼前的张师了。他面庞上余惊后的冷笑还没有完全展开,眼珠子却猛地凸鼓出来,目眦欲裂、喉间不住作响;好像被巨大铁掌攥住了一样,血红色猛冲上头,席卷了他整张面孔,无数筋脉浮起交错,骨骼咯咯摩擦起来。
……怎么回事?他都穿上了防护文字,怎么还会这个样子?
正朝地上倒去的张师,正在这时双手一把扯开了衣领,收起了文字——随着衣服下保护性文字的消失,他好像突然又能呼吸了,青筋沉回皮肤里,口涎从嘴角慢慢滑了下来。在他要挣扎着爬起身的时候,林三酒的手又一次放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刚刚爬起一半的张师好像突然被抽掉了牵线的木偶,“哗啦”一下全数散开、倒塌在了地上,四肢散乱得又像一堆积木。他身上系着的众多绳子,被卷进了半空,又软软地跌落下去;在绳子的另一头上,空空如也,早就没有了那两个巨大文字的踪迹。
林三酒死死盯着面前这一个昏死过去的男人,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地转过了身。
爱伦坡四肢并用,已经倒退着爬到了客厅与门厅的交接处了。他被张师的遭遇给惊得面无人色,嘴唇颤颤,不住问道:“你……你为什么可以……这、这不对……”
“什么不对?”林三酒喘着气,低声问道。过去的正常感觉在慢慢回笼,她仍旧在重新适应着自己。
“威权……对你没用?你为什么可以……让文字收紧……”爱伦坡一向坚信的信条仿佛受到了很大冲击——他脸上扭曲颤抖的神色,一小半是来自于对自己性命的担忧,一大半是无法接受熟悉规则的崩溃。
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张师。
“有用,太有用了。”她慢慢稳住气息,答道:“只不过同样一个事物,对不同人的影响却未必一样……有顺从赞叹的人,自然就有飞蛾扑火的人,是不是?”
爱伦坡低下了目光,好像这句话他听不懂。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得出去,如今保护性文字也完全失去了效果,反而成了对方的武器;他原地支支吾吾、嗫嗫嚅嚅了好几秒钟,完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
林三酒看了一眼余渊——她现在还在受余波的影响,乍一眼望去时,甚至还有几分防备心;然而很快,她就松下了肩膀,轻轻碰了碰自己颈间的绷带,冲他笑了一笑,表示她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是余渊一定是给予了她一个被动性的能力,才让张师骗人上当的谎话成了真。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主动对张师发出过攻击,连攻击的念头都没有升起过,防护性文字甚至防无可防;实在要说,不如说是余渊借由她的项圈制造出了一种环境,使张师的谎言攻击了他自己。
缓缓吐了口气,她没有问,只是转过头,对爱伦坡说:“你起点作用,我就留你一命,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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