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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受伤?”
容翡将明朗拉起, 待她站稳,便松开手, 负手而立, 问道。
明朗喘息渐定,摇摇头。
此时明朗里衣外头套着件薄一点的小裘袄,披头散发, 踩着双袜子, 站在地上,狼狈不堪, 眼中混杂着愤怒, 忐忑和惊惶等多种情绪。
“要不要躺着?”容翡再问。
这种时候如何能躺, 明朗再摇头, 不知容翡要做什么, 他一贯的平静和淡定, 仿佛未看见眼前这一幕。
“那便到一边坐着。”容翡淡淡道。
安嬷嬷反应过来,忙扶着明朗到榻上坐下,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规矩了, 抱来被子, 让明朗裹着。
明朗裹的像只茧, 一眨不眨的盯着容翡。
容翡到榻的另一边坐下, 房中药味甚浓, 他看一眼常德, 常德会意, 马上叫道:“荣丁荣贵,把门打开。”
外头跟来的两个小厮敞开房门,将门帘卷起, 光亮与新鲜空气透进房中, 药味渐散。廊上跪着百合苑的几个侍女小厮,额头触地,无人敢往房中张望。
兰香兰棋匍匐在地,面色惨白,不敢抬头,实在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被容翡撞上,他到底何时来的,又听到多少?兰棋额上冒出汗来,眼珠乱转,飞快思索待会儿该如何辩驳,该如何挽回。她是明府的丫头,犯了再大的错,也应交由明府处理,他应不会将她们怎样……
为何他迟迟不发声,不理会她们?这种等候的时刻简直就是一种凌迟。兰棋隐隐升起不妙的预感。
兰香则已经快吓昏了。
兰棋偷偷抬起眼皮,窥向那坐榻之处,勉强可以看见两只黑色云纹靴子,靴尖微湿。
容翡一言未发,一动不动,却犹如一座大山压顶,兰棋只觉气都透不过来,方才的嚣张跋扈已全然不见,她忍不住战战兢兢抬头,望向容翡。
容翡目光锐利,正冷冷看着她。
兰棋只觉那双清冷双目里仿佛藏着利剑,剑刃寒光凌厉,只是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兰棋陡然想起他的另一个称号:玉面罗刹。为何她之前竟然会认为他温良?在这一刻,兰棋陡然认识到了她的错误。
不,也许并没有错,只是他的温良只对特殊的人……
“容公子,奴婢……”兰棋慌乱不已,实在不能承受,头脑一热,忍不住开口。
“主子让你说话了吗。”常德跟随容翡多年,行事风格亦习得容翡几分,这种时候该如何,心中有数,当下喝道:“掌嘴。”
常德一招手,荣丁荣贵小跑着进来,一人从后押住兰棋双臂,迫使她抬起头来,一人捏住她下巴,左右开弓,房内登时响起清脆的啪啪啪之声。
兰香趴在地上,筛子般发抖。
直打了足足二三十下,才在常德的示意下住手,兰棋那张秀丽的脸蛋已面目全非,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流血,面上一片惊恐,却连痛声都不敢发出。
“公子?”常德转向容翡。
容翡披风都未解开,黑色的披风衬的他眉目冷然:“将人送回伯爵府,告诉明大人,此二女以下犯上,辱没殴打主子,心怀不|轨,品性恶劣,理应交由官署处置,念在与明大人同朝为臣,只断二人一指,略施小惩,不必登门拜谢,亦不必再送人过来,国公府里不缺丫头。”
容翡音色清冷,语气平淡,然而那话语中的威严和冷酷却叫人不寒而栗,兰棋兰香如何也没想到,他竟连让她们张嘴的机会都不给,便直接下达了处令。
两女想要开口,容丁容贵却眼疾手快,捂住二人口鼻,手起刀落,两截小指瞬间断开,鲜血飞溅。
兰香兰棋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而后,双双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明朗惊叫一声。容翡下达指令时,她已有些被吓到,还在想“断二人一指”是何意,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谁知立刻就在她面前活生生阐释了答案。
那两截小指就落在榻前不远处。
明朗瞬间捂住眼睛,心快要跳出来。这尚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如何能不惊吓。
容翡听见叫声,转向她,这才想起她就在一旁,见她缩在安嬷嬷身旁,捂着眼睛,肩膀微微颤抖,不由眉头轻蹙。倒忘了将人带出去了。
容翡冷冷瞥一眼常德。
常德忙挥手,让人抬走昏死的兰香兰棋,又让人收拾地面。
容翡脊背挺拔,随意端坐,一手放在榻上小案上,食指轻叩桌面,发出浅浅的叩击声,淡淡注视着明朗。
“公子坐会儿,老奴去泡茶。” 安嬷嬷先回过神来。
“不必,马上便走。”容翡道。
明朗放下手,依旧带着些惊恐,望向容翡。
“子……子磐哥哥。”
“这便吓到了?刚刚与人打架不是很厉害?”容翡慢慢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明朗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惩罚完兰香兰棋,下一个便是她了吗?是呀,这里是他家,竟然在他家打架,还闹的这样凶,作为主人,肯定不会高兴。他不高兴时,罚人时,向来说一不二,冷酷之极 ,她已彻底见识到了。 接下来会如何惩罚她?
也要剁掉一根手指?不,她身份不同,应当不至于此。
那么,打板子?
会打屁股还是手板心?
都好痛……
明朗一吓未平,一吓又起,眨眨眼,眼眶红了。
容翡:“……”
安嬷嬷却打量容翡脸色,小心问道:“公子怎的过来了?”
“出来透透气,顺道来看看。”结果看了一出好戏。容翡想起那两个恶奴,眼神微微一沉。
“……公子来了多久,怎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可,可听见了些什么?”安嬷嬷小心道。
容翡淡淡道:“听见声响,便进来了。别的不曾听见。”
安嬷嬷仔细打量他神色,却难窥究竟。心中不免疑惑,刚刚容翡那句“心怀不轨”,分明听见了兰棋之言。这种丫鬟爬|床的事实在太恶劣,哪怕与明朗无关,但名义上明朗总是她们的主子,传出去,多少颜面无光。
明朗自小在扁州,生长环境纯良,不曾遇见过这些事。回了明府,虽稍有听闻,却终究止步在那小院中,甚少接触外面的事,至今对男女之情尚在懵懂之中,哪里懂得那些龌龊心思。先前安嬷嬷斥责兰棋时,没有明说,也是怕污了明朗的耳。
这容翡当真没听见吗?
还是并不愿在明朗面前提?
“今儿这事实在……改日老奴会向二夫人禀明情况……”发生这种事,总要给府里主人一个交待,安嬷嬷又道:“让公子见笑了,也多谢公子相助。”
容翡不置可否,未答话。
“对不起。”明朗低声道。
容翡冷淡淡的:“什么?”
“给子磐哥哥添麻烦了。”明朗心中忐忑。
容翡扬扬眉,没做声。
明朗咬着唇,又道:“谢谢子磐哥哥。”
容翡:“谢什么。”
“……谢谢你帮忙,不然,我,我可能就吃亏了……”明朗低低道。
“还知道吃亏?”容翡注视着明朗,微微一晒,那表情分明在说,连两个丫头都对付不了。
“我,我其实挺厉害的,今日生病,没有力气,才会……”明朗急急道,只是底气不足,声音越说越低。渐渐便哽住了。一方面在别人家与人打架,定要受责备,另一方面,打架便罢了,却未打赢,还是自己的丫头,恐会被嘲笑。她也常常恨自己没用。
明朗想着想着,嘴巴不受控制的一撇,眼中一阵湿意。
容翡:“……”
容翡揉了揉眉头:“不准哭。”
明朗使劲眨眼,口中道:“没哭!”
容翡:“既然知道会吃亏,为何不叫人?”不待明朗答,自己先点点头,冷道:“一屋子无用之人,倒的确无人可叫。”
门外众仆从低头跪着,听见这话,不由一颤。
容翡又道:“胜券在握,不防一战;势均力敌,不妨一搏;以上皆为明智之举,而明知实力悬殊,却迎头硬上,便是愚蠢之极。”
明朗自然听的明白,这是在骂她蠢。然而,跟她想象中的责骂却又有所不同。
只听容翡继续道:“经此番教训,记住一点:要学会审时度势。”他望着明朗,见她有些呆呆的,索性说的直白些:“打的赢便打,反之则不要轻举妄动。另想它法。”
明朗呆呆的看着容翡。
……竟没有责备,也没有嘲笑,虽然骂了她蠢,却是完全不同的意味……他反而在教她如何应对这种事?
“我,我祖母也曾这样说。”明朗怔怔看着容翡,轻声道。
容翡扬眉。
“祖母也曾教我,说,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祖母说的更直白。
“唔。”容翡随口道:“你祖母有智慧。”
明朗笑起来,眼泪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容翡:……
怎的又要哭了?今日真是防不胜防,好像说什么都是错,都要惹的这小姑娘泪水涟涟。容翡摸一摸眉头,眼中难得显出一点点无奈,看着明朗,明朗的眼泪转来转去,却一直未掉落下来,脸上带着笑,一眨不眨的瞧着容翡。
容翡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这一瞬,心中某个地方忽然跟着柔软下来,像被那泪水和笑容浸染了般。
“不要哭。”
容翡淡淡道,语气很轻。
明朗点点头,又扬起脖子,吸一吸鼻子,将眼泪压回去,小声道:“本来就没哭。”
门外天色转暗,夜晚即将来临。就着傍晚余光,容翡目光一扫,打量了下这间屋子,目光最后落在榻前那块地上。
地上已用水洗过,再用草灰与抹布擦过,刚发生的血腥一幕已被清扫殆尽,只余地面还未干透的浅浅痕迹。
“这屋子见过血,不宜再住。”容翡开口道,“今日暂且去其他厢房住着,明日重新搬个院子。”
呃?
明朗一怔,重新换个院子?完全没想到容翡会这样说。虽然刚刚那一幕的确很吓人,也许她会做好几日噩梦,但她还挺喜欢百合苑的,有这么给小院她就觉得很好了,而且这里离小容园也近。
要换吗?会换到哪里去?
她有点舍不得。
安嬷嬷也很意外,眼下她还未想到见过血这一层去,经容翡一说,倒想起来了。见过血的确不好,但若因此而大费周章换个院子,实在有些麻烦了,毕竟不是自己家。
刚要开口,容翡却已站起来。
“明日定好,会有人来告知。时候不早了,歇下吧。”
容翡微微展了展袖袍,往外走去。
明朗巴巴看着他的背影。
忽然,容翡又走回来。
容翡修长的身形站在明朗面前,隔着几步距离,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却像一座峻山,挡住了身后的黑夜。
明朗裹着被子,微微抬头,看着他。
“再记住一点:日后若有人再问你,身后是不是有容府撑腰,便堂堂正正回答:‘是’”。
容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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