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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女儿晕晕乎乎地离开了。

翟欲晓全程目瞪口呆,她这是第一回听林普叫“姐姐”,听得她热血沸腾是怎么回事儿??

“林普,叫姐姐。”翟欲晓靠着椅背发号施令。

“你要喝什么?”林普问。

“叫姐姐。”翟欲晓坚持。

“苹果醋好不好?”林普继续问。

翟欲晓“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的态度就差在脑门儿上拓印个月牙来表明了,她盯着林普的眼睛:“叫姐姐。”

“……”,林普,“姐姐。”

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称呼,充其量带有一点抓人的软软鼻音,翟欲晓却感觉麻意自尾椎骨而起,一直延伸到颈骨,再到耳根。她停止聒噪,新奇地揪了揪耳朵。

林普不再问她意见了,直接去冰柜里取了两罐苹果醋。

翟欲晓直到锅子端来都在神游天外,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这也并不耽误她回答林普一些琐碎问题。一心二用,高中生的基本技能。

饭后遛着食儿回到体育场附近,距离演唱会开始也就只剩下四五十分钟了。翟欲晓在场外摊位上挑了两个会发光的鹿角发夹夹在头顶,再强逼着林普用夜光笔在她颧骨上写下“徐回不为人知的前女友”,然后告别林普乐颠颠地排队检票去了。林普戴上耳机,听着女声婉转的“once upon a time…”,目送她跟随人流进场。

晋市跟大都在世界版图上几乎是重叠的,在中国版图上也就只有半截指肚的距离,两地的温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林普站在体育场外的大广场上,虽然裹着及膝的羽绒服,却仍感觉到沁入骨缝的寒意。他默默环顾一圈,给翟欲晓发了条信息,交代她散场来刚刚路过的“闲书吧”寻自己。

“闲书吧”因为徐回的演唱会分外冷清——很多人即便买不到演唱会的门票也乐意去体育场附近蹭听。林普在书架里抽出两本分上下册的漫画书,然后随便点了杯橙汁和一小块蛋糕,在角落的卡座里坐下。

“闲书吧”毕竟只是个“吧”,而非图书馆,所以并不是落针可闻,一直有人在絮絮说话。林普翻至上册最后一页,瞥到主角臆想中驾车的麋鹿时,突然想到翟欲晓黑发上跃动的鹿角。她兴奋地左右摇晃着脑袋给他看她的鹿角,不依不饶抻着右半边脸非要他在上面写字。

林普正想得入神,听到前方连续不断的拍照声,“咔嚓”、“咔嚓”、“咔嚓”,片刻,有人在他耳边幽幽问:你是不是朝歌的练习生?

林普长指一顿,取下耳机,转头望过去,“跟我说话吗?”

“是跟你。”一个二十出头的高鼻梁女生在隔壁桌喝着奶茶,露出“我什么都知道你骗不了我”的模样,“是朝歌新一批的练习生吧?叫什么?蹲在这里准备蹭徐回的热度呢?”她这样说着,眼神轻蔑地掠过前方举着佳能最新款单反相机的青年。

林普:“???”这个姐姐在说什么?

“你们公司推新人的套路我太熟悉了。我闭着眼睛都猜得出来明天的热搜:徐回演唱会门前惊现国民小男友。朝歌的人业务能力不行,钻研些歪门邪道的倒是在行。”

林普:“???”这个姐姐到底在说什么?

“我以徐回路人粉的身份提醒你,你长得确实还行,骨形尤其漂亮,上镜有高级感,但你唱歌跳舞行吗?你有过硬的创作才能吗?你这样的出道方式令人不齿,徐回的粉丝一人一口唾沫你都招架不了。”

林普:“……”这个姐姐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林普收起上册书,重新打开下册,他不希望这个奇奇怪怪的女生继续打扰自己,想了想,说:“我是个高中生,不是哪个公司的练习生,你要用这张桌子的话,我就去那边坐。”

以林普为圆心两米的半径内仿佛突然变成了真空,附近所有听到只言片语并暗暗苟同的人都露出了窒息的表情。林普得不到回答,索性直接起身,移去了临街的座位。他离开后,佳能青年仍旧在拍照,且仍旧是对着角落里的位置,显然人家根本不是在拍林普。

林普翻下册就不如翻上册时心静了,因为他突然反应过来,“颜狗”翟欲晓很久没有夸过自己了。翟欲晓是如此“滥情”的人,追一部偶像剧多一个“哥哥”,他骨形漂不漂亮的,她早就麻木了吧?

林普的下册漫画只翻了一半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睡得极熟,前面的方桌迎了三波人,他都一无所知。睡姿变换中,耳机掉出来了,里面仍有女声在读: nofairystoryeverdeclaredtobeadescriptionoftherealworldandnocleverchildhaseverbelievedthatitwas… (没有一个童话故事宣称是对现实世界的描述,也没有一个聪明的孩子相信它是这样的…)

“嗡~嗡~”突然的信息震动破开了混沌的意识。

林普睁开眼睛呆愣片刻,慢吞吞掏出手机查看。是来自花卷的小人画咒图:舍弃朋友的人尿尿分叉。林普截下小人画咒图,重新编辑,划去“舍弃朋友的人”,改成“小心眼儿的人”,利索将之发给花卷。他想象着花卷瞪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但林普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隔着落地窗看到了林漪。

林漪正和她的男朋友梁成桥停在路边买水果,两人拖着手姿态十分亲密。梁成桥的左手边放着一个儿童车,儿童车里他两岁的女儿梁娅坐腻了,不断发出怪声,试图吸引大人的注意。但梁成桥正在挑拣水果,没空搭理她,林漪隔着梁成桥好玩儿地揪了揪小姑娘头顶的“炮捻儿”,小姑娘撒娇地向她伸臂,她忍不住轻笑,松开梁成桥,俯身将之抱了起来。

林普沉默望着近在眼前的一家三口。林漪最近越来越频繁地不着家,一出门就是一周两周地不回。因为她有了稳定的男朋友,林普也不再追问她去哪儿了。但他并没有做好准备,她可能是跟男朋友同居了,并且搬离了大都。

林普把漫画书放回到原处,背起包推门出去,走向前面其乐融融的人们。

27. ……是小林的侄子  第二十七章 ……是……

第二十七章 ……是小林的侄子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林普之前到达林漪和梁成桥面前。林漪微笑叫着车里面的老人“叔叔”、“阿姨”, 试图将梁娅交到车内,但梁娅拽着林漪的头发,焦急地叫她“妈妈”。

梁娅牙牙学语的“妈妈”堵回了林普口中的“妈”。

林普在原地踌躇片刻, 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前,似乎是不应该的, 因为并不急在这一刻,但若要一声不吭避走,却又是不甘心的。

“咦?后边那个小孩儿一直看你, 是你的学生吗?”车里的老太太问梁成桥。

林漪回头望去,惊讶地叫:“林普?”

与此同时, 她听到梁成桥犹豫的回复, “是小林的侄子。”

梁成桥避开林漪和林普不可置信的目光,不自然地笑着, 招手要林普来到近前跟车里的老人家问好。

林普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回应了两个老人什么,他的目光时不时掠过林漪和她怀里的小女孩儿,梁成桥站在林漪身后, 一直胳膊扶在她肩头,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感激的笑意。

林普眼睛有些红了, 但夜里灯光模糊,根本看不出来。

“你怎么在晋市?”林漪皱眉问。

“跟晓晓来看演唱会。”林普说。

“什么时候回去?”林漪仍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演唱会结束就回去, ”林普顿了顿, 补充道, “买了返程票了。”

梁成桥抱走梁娅, 低声催促林漪上车。他爸爸妈妈正支着耳朵听着,他们说太多容易露馅。林漪转头给了梁成桥一个颇具深意的眼神,然后盯着林普的眼睛,跟他说 “路上注意安全”, 率先上了车。

林普没有回应梁成桥上车前抱歉的眼神,他仿佛没有看见他似的。他的眼睛和鼻头在寒风里红得越发肆无忌惮,他面无表情地转身,与黑车在同一时间内离开原地。

演唱会原本一共两个半小时,19:15开始,21:45结束,两首安可曲将结束时间拖到了22:00。翟欲晓跟着人潮出来的时候,翻出了包里的动车票再次确认时间,上车时间是23:20。她喜滋滋地盘算着两人也许还能再在火车站附近简单吃个宵夜。

嗯,这个点儿吃什么好呢?嘿,鸡汁米线吧!就出站口附近那家。两分钟就能烫出来,呼呼啦啦五分钟吃完,速战速决。

翟欲晓嘴里咂摸着米线味儿,溜溜达达来到“闲书吧”。林普正在做题,他听到敲桌子声,慢半拍地仰头望过来,露出个一晃而过的笑容,叫了声“晓晓”。

翟欲晓看到林普的眼睛,心里“咯噔”一声,但她压下了舌尖的絮叨,什么都没说。

花卷以前提醒过她,林普有这样一对非常规的父母,他的烦恼也常常是非常规的烦恼,她得知道看着点儿人脸色,不要总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无知地给人难堪。

林普打开背包,默默把参考书、卷子、笔和尺子一一放回去,说:“回家吧。”

翟欲晓静待林普背上背包,突然上前牵住了林普的手,微微施力领着他出去。林普脚下机械地移动着,目不转睛望着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他上小学三年级以后,两人就没有再牵过手了。

黑漆漆的天空突然开始飘雪花了,因为将将有一丝风,雪花东奔西顾的,在路灯下尤其热闹。翟欲晓冻得指骨疼,却一直没有松手,直奔着前面大路尽头的地铁站去。她没有转头去看林普,只是盯着前路,诚恳地说:“林普,我知道你一直有很多麻烦,而且都是我没办法帮你解决的麻烦。”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是想跟你表明,我一直跟你站一边的立场。”

林普不知道怎么回应,半晌,轻轻“嗯”一声,在路边商店隐约的圣诞歌里,把两只握在一起的手藏进了羽绒服口袋里。他的心跳重如鼓锤,而在心脏上方,一只黑金哨子天长地久地趴着,压制着少年人的鼓噪。

两人回到八千胡同几乎是凌晨一点了。

翟欲晓在三楼停下,她撅着屁股,一点点转开防盗门,蹑手蹑脚地进去了。她明天早上准备使用的借口是,王戎的妹妹咋咋呼呼的吵死了,所以她上完课就溜回来了。反正翟轻舟和柴彤睡得早,不可能清楚她到底是十一点回来的还是一点回来的。

林普继续向上走,在自家门前掏出了钥匙,他哗啦打开门,与此同时,浴室里吹风机嗡嗡嗡的声音停下,片刻,林漪出来了,皱眉斥他“赶紧洗洗去睡”。林普垂眸慢吞吞走向浴室,路经林漪身边,被她不耐烦地拦住取下背包。

林漪是自己开车回来的,只比林普早二十分钟到家。

在她丢下梁成桥父女回来之前,两人吵得十分激烈,且用词都毫无保留。

梁成桥其实是有些怵林漪的,所以不敢说他压根就没打算跟老人说清楚林普是林漪的儿子,只是敷衍她说以后再跟老人解释。

林漪不好糊弄且宁折不弯,直接就跟他撕破脸了。扯淡!以后解释?以后怎么解释能解释的清楚我一个当妈的当街不认儿子?你就是故意封我口的!梁成桥,你这点心眼儿要是用在事业上,你早就能当上校长了!

梁成桥听不得林漪用这样尖锐的语气指摘自己,他索性也不藏了,直接道: “就说他是你表哥的遗孤能怎么样?并不耽误你继续抚养他。有必要非说他是你生的,给我爸妈添堵吗?”

林漪的目光仿佛化作实质的利剑,她盯着梁成桥,说:“一个称呼而已,是不能怎么样,以后也让娅娅叫你叔叔吧。”

梁成桥的眼睛磨红了,他压着嗓音说:“林漪,娅娅是婚生女,但林普不是婚生子,我没法向我爸妈解释。”

林漪低头盯着自己的钥匙串儿,片刻,她清晰地跟他说:“你没法跟你爸妈解释的太多了,比如跟我睡过的男人比你办公室的同事还多,也许出门吃顿饭就能碰到一两个……我就是这么个不清白的人。”

梁成桥喃喃道:“是,你从来也没有藏着掖着,是我不自量力地以为那些没问题。”

但怎么会没有问题呢?全是要命的大问题。只不过他一开始盲目追求顾不得这些。她比他大五岁,没有稳定工作,这就已经让他父母颇有微词了。如果再给他们知道她长年混迹夜场,有过很多不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对象,给有钱人当过外室,有一个高中生的儿子……一条一道惊雷,很难说他父母会在哪道惊雷上抹脖子。

林漪听到这里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了,她转出他家的钥匙扔到玄关壁挂上,再取下自己的包,毫无留恋地说:“我在你家人面前给你留了面子,我希望你也能给自己留点面子,以后互不打扰,通讯录里就当对方死了。”

“我们半年的感情,你没有一点点觉得可惜吗?”梁成桥问。

“在听到你说林普是我侄子的时候,这段感情就变得鸡肋了。”林漪回他,“我没法浪费时间将就一段食之无味的感情。”

清晨,晋市藏着雨雪的那座云山终于飘到大都来了,整个大都再度银装素裹。

林普在闹铃响过以后赖床五分钟才坐起来。客厅里传来林漪走来走去的声音,这令林普有些不习惯,早上向来是他起得早的。以前起早是去给林漪买早饭,现在是给她做饭。

林漪简单利索的荷包蛋刚刚盛进碗里,林普洗漱完毕出来了。她端起碗盯着电视里正在喋喋不休抱怨的家庭主妇,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林普说话。她跟林普说停在胡同口的车是她前不久买的——她用自己的钱买自己需要的东西向来无需跟任何人商量;她问林普高二准备选文还是选理,她没什么建议给他,由他自己做主;她顺口解释上个月其实没忘记他的生日,也提前买了礼物,但是礼物路上摔坏了,她就没提了。

她用的是闲话家常的语气,且面色无异,仿佛忘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林普却非常明白,她并不是在遮掩或粉饰什么,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她的那堆事情跟他没关系,她跟梁成桥在晋市筑了个窝也跟他没关系,她向来就是这样的态度。

但是她愿意赶回来,他还是高兴的。他原来不讨厌梁成桥,但昨晚开始讨厌了。梁娅一个便宜女儿可以叫林漪“妈妈”,他是林漪的亲生儿子倒要叫她姑姑,真是有病,他是他们的人生编剧吗?

“以后再去哪里说一声,你毕竟还没成年,监护权还在我手里。”林漪出门前说。

林普用遥控器调着台没有说话,但林漪也只是告知,并没有停在门口等他回答。

徐回演唱会结束以后整整半个月,翟欲晓嘴里就没有别的话题,跟谁都是这样。跟王戎说的时候是分享,跟夏侯煜说的时候是炫耀。

“前排票啊!有多前排,我告诉你,距离舞台只有不到十米!嘿,不怕你们笑话,徐回那张横扫同行的脸将是我直到高考前的做梦素材。”

“徐回在唱《从未存在过的雨巷》之前,跟全场观众说,作词者一家之言不可信,其实是存在这样的雨巷的,大家在努力生活之余可以试着找找。我当场一个泪奔。实不相瞒,我要考晋市g理工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能跟徐回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

“就是花卷可烦人了,一直要我给他录视频,呔,我哪有那个闲功夫?!不过徐回唱《没人荡的秋千》的时候我录了,因为是全场大合唱,来,给你们看看。”

……

翟欲晓正押着人欣赏她的视频——一段充斥着虚焦镜头和尖叫声的视频——林普和花卷来了。寒假回家的大二学生柴簌簌主动说要请他们三个去吃自助餐,大都西郊“四海一家”自助餐,非节假日198节假日268一位,他们当然没有不去的道理。翟欲晓遗憾地收回手机,收拾书包跟着自己的小伙伴们离开。

28. 独一份儿的“大佬”  第二十八章独一份……

第二十八章独一份儿的“大佬”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海子)翟欲晓这样安慰着自己,毅然撕开粘稠的目光,把那件吊牌价格七百四且不打折的毛衣交回给店员。

“春天太短了, 将就下就过去了。”翟欲晓跟王戎说,“你们五一不加班吧?不加班就去雾市啊!林普给我画了雾市出街的最优路线图, 网罗雾市所有网红小吃,我最近都无心工作了,一门心思盯着雾市的酒店和机票。”

雾市因其丘陵和低山为主的地貌, 矗立着大片顺势而建的魔幻楼群,十分吸引长江以北平原地区的游客。且雾市也是网红小吃最多的城市, 平平无奇的土豆、鸡爪、冰淇淋等,雾市都能做出独步武林的色香味。

翟欲晓和王戎原本的计划是尽可能避开节假日使用年假去雾市,但王戎开年以后疯狂加班, 根本请不到年假,她俩就这样一天拖一天地拖到了四月份。翟欲晓心里猫抓似的再等不下去了。

王戎一颗骚动的心也是恨不得跳出胸腔,她扯着展示架上的一件春款连衣裙回头望着翟欲晓, 非常肯定地说:“领导说后边没什么事儿了,那就五一了, 酒店和机票我来定,我是东航和南航的vip。”

翟欲晓默默给她竖起个大拇指。

翟欲晓大学毕业以后应聘到一家合资企业, 做着以翻译为主的琐碎活儿, 沟通美国的工程团队和大都周边地区的工厂。王戎是在一家规模不大的进出口公司做出纳……同时兼半个行政, 兼半个人事。不过她老板做人, 也给了她行政和人事的工资补助。

王戎将包交给翟欲晓拎着,去里面的试衣间试穿连衣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隔着一道门跟翟欲晓商量:“能不能让你们林普给我个to签, 王大头最近天天缠我。”

“王大头”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王术,是王戎的妹妹,比王戎小刚好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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