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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思雅说得更直白一点:“那粮食发霉这种事此前有没有发生过?”
刘姐赶紧否认:“这个没有,今天的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样啊,我知道了,刘姐辛苦了,你下去吧。”余思雅浅笑着说道。
刘姐站了起来,不大自然地捏着手,小心翼翼地说:“那,余厂长,我下去忙了。”
余思雅点头,微笑着看她出门,然后起身将门反手关上,扭头看着文件室的方向:“李主任,你有什么感想?”
小李拉开门,脸黑得像锅底一般,气恼地说:“真是翻了天了,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耍这种小动作。”
余思雅将桌上的记录本丢给他:“你看看,二十几个人,有十几个反映,喂养的粮食中,有时候石子、泥块比较多。一个、两个这么说,还可能是误会,这么多人都这样说,我很难不怀疑是有人故意往粮食里多塞一点石子和泥块。这些东西也比较沉,一个袋子里塞个一两斤大家就是发现了也只会觉得这家人的粮食弄得不够干净,而不会想到是故意的。”
晒谷场是公用的,还有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院子做晒场,粮食在收获的过程中,带上点石子和小泥块这种事并不鲜见。饲养员们也都是农村出身,经常在家晒粮食的,正常的量,她们根本不会这样反映。
小李也意识到了这点,气得心肝疼:“这个刘姐,看起来老实,原来是最不老实的。”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是与不是,咱们去验证一番就知道了。”余思雅喜欢用实事说话。
她和小李重新来到仓库,这儿有两个民兵守着,其余的人跟着周部长去办事了。
余思雅说:“麻烦这位民兵大哥拖一袋发霉的粮食出来。”
两个民兵进门拉了一个袋子出来。
小李招手,叫来几个生产线上的工人:“你们将袋子打开,粮食铺在地上,把里面的石子、泥块都挑出来,放进这个竹筐里。”
工人们立即蹲下身忙和了起来。
路过的其他工人诧异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这是要干嘛,但瞧两位干部都一脸沉色也意识到大事不秒了,走回去跟相熟的人说了这事。
不多时,厂子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仓库外面发生的事了,还有些人刻意找机会路过这边看看是什么情况。
余思雅装作没看见,这件事她本来就要搞得人尽皆知,让他们提前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
过了十几分钟,在六七个人的努力下,这袋粮食里的石子、泥土和玉米秆都挑了出来,放在竹筐里。
余思雅吩咐工人:“去拿个称过来称一下,这些杂物有多重。”
工人拿了称过来,称了一下,去掉竹筐的重量后报了个数字:“余厂长,石子、泥块和玉米秆有1.8斤。”
余思雅看着竹筐里分量不小的杂物,轻嗤道:“六七十斤的袋子里就有快两斤的杂物,以比较沉的石子和泥块居多,夹杂着几小段玉米秆,玉米还没晒干,要是再去除掉水分,只怕得少个七八斤吧,真是好算计。”
周部长回来就听到这话,皱着眉问余思雅:“什么好算计?”
余思雅指了指竹筐里面的石子、泥块和玉米秆:“这些都是从玉米中挑出来的,一袋子里面就有这么多杂物。”
周部长虽然是干部,可家里也种了庄稼,农忙的时候他也要帮着干活,一看这么多的石子泥块就知道不正常,当即气得脸都绿:“狗东西,坑蒙拐骗到自己人头上了!”
“查得怎么样了?”余思雅无视了周部长的愤怒,冷静地问道。
周部长说:“我已经让民兵去把最近卖玉米的这批社员都请过来了,一会儿人都到了。”
余思雅点头,又说:“杨会计,把以往的收购账册都拿过来。”
碰了个灰头土脸的杨会计赶紧去将账册找了出来,抱着过来递给余思雅。
余思雅没接:“你查一查,以往收购社员的粮食,有哪些袋子比别的袋子明显要重,将人的名字圈出来。”
杨会计恍然大悟,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是我工作疏忽了,我这就查。”
乡下人装粮食的袋子主要是两种,一种是麻袋,一种是装过化肥之类的蛇皮袋,能装的分量有限。按理来说,同样的袋子,每袋的分量应该相差不大才对。如果哪一家卖的粮食每袋都比别人家同样的沉个七八斤,这嫌疑就相当大。
果然,不一会儿,他就查出了几个名字,都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卖多余粮食给养殖场的。统计了一下,杨会计还发现,这几家卖的粮食最多,短短一年时间,每家都卖了好几千斤玉米、小麦给厂子里,算是厂子里的老客户了,所以平时大家也查得不严。
这就是人情社会的弊端。乡下人,祖祖辈辈世代居于此,沾亲带故的,都认识,随便一扯还能弄出点亲戚关系。
余思雅将杨会计圈出了名字的账本递给了周部长,凑到周部长耳朵旁悄悄说了两句。周部长点了点头,叫了几个民兵到一边,吩咐了几句,几个民兵连忙出去。
就在这时,民兵们也陆续将前阵子卖过玉米的社员带了过来,总共有11个人。
背着手,周部长扫了这些人一眼,然后让民兵将里面的粮食搬了出来,问这11个人:“你们自己认认,哪些是你们家卖给养殖场的粮食。”
11个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吭声。这阵势,再傻的人也知道出了问题。
周部长眯起眼看着他们:“怎么,你们不动是吧?要让我一个一个人的叫?薛明辉,你先来,说说,这里那些粮食是你家的?”
叫薛明辉的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他连忙摇头:“不……周部长,这……这里面没有我家卖的粮食。”
周部长越过他,看向剩下的十个人:“你们呢?这里面也没你们家的玉米?”
十个人愣了下,有人摇头,接着其他人也跟着摇头,但只要细微观察,还是能发现,有几个人明显挺紧张的,额头上汗水直冒,不要太明显。
周部长挑起浓浓的眉峰,眼底充满了暴戾:“不说实话是吧?那好,沈冲去把称拿过来,一只袋子,一只袋子地给我称,看看跟账本上哪些数据对得上。我看到时候你们还要怎么否认!”
听到这话,有几个社员的脸明显变色了,他们记起来了。每次卸货称重的时候,杨会计都会记录下每一袋的重量,最后再算账。
没想到只是这个细节却可能暴露他们。
眼看蒙不住了,站最右边的瘦高个赶紧站了出来,一脸愧疚的样子:“周部长,我,我认,这里有14个蛇皮袋装的玉米是我家的,我承认,我家的玉米没晒干,弄得不是很干净。这也是没办法,周部长,你知道的,我婆娘身体不好,老娘年纪也大了,家里没劳动力,我又要忙着山上的事,没那么多时间晒玉米。我想着反正送到养殖场来也是喂畜生的嘛,所以就拿了过来。”
这话糊弄鬼去吧,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胡扯。没晒干的玉米和晒干的玉米一袋子可是要差好几斤,也没见他主动说明情况,卖便宜点。
不过周部长却没拆穿他,拿起笔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个数字,然后看向其他人:“你们呢,除了瘦猴家的一千斤左右的玉米,可是还有五六千斤,这些又是谁的。是你们自动交代,还是我挨个查?”
眼见事情败露,又有四个人站出来认领了四千多斤的粮食。还剩一千多斤没人认领。
周部长拿着账册,嘲讽地问:“没了?”
余下六个人都没吭声。
周部长也吧是着急,慢悠悠地看着这些人,目光带着冷意:“不肯交代是吧,等着。”
快到中午的时候,几个出去的民兵陆续回来了,附在周部长耳朵边说了几句。周部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了,大伙儿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有余思雅还面带微笑,一脸淡定的样子。
等最后一名民兵回来,周部长直接大手一挥:“把刘壮给老子绑了!”
叫刘壮的男人吓了一跳:“你……你凭什么绑我?武装部长仗势欺人,欺负贫民了……”
余思雅听到这话,打量了刘壮一眼,这人长着国字脸,看起来一脸憨厚的样子,但从他说的话就知道,这就不是个老实的。
周部长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无缘无故?刘壮,从去年开始,你就多次向周围的人购买玉米、小麦,然后再转卖给养殖场,价钱都是按照市价算的。你说你在做活雷锋,白白出力给养殖场收购粮食,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刘壮错愕地看着他,似乎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老底就这么被人给揭了,他支支吾吾地辩解:“我……我就是看他们辛苦,忙不过来,我帮个忙而已……”
“是吗?要不要把你从别人家收购过来的粮食核对一下,再算算你卖到养殖场的粮食重量,看看两者对不对得上号?”余思雅一句话戳穿了他的狡辩。
当时看到杨会计圈出来可疑名单,余思雅就觉得不对劲儿。现在每年一个人基本口粮才两三百斤,加上工分分的,一个人全年都只有几百斤的口粮。他们全家没十个人,还有不挣工分的老人和孩子,一家人全年的口粮加起来都没个五千斤,可他却向养殖场卖了七八千斤的粮食。
每家每户的自留地通常都不超过一亩,少的只有几分地。这点地也产不出七八千斤的粮食,更何况种菜自己吃又要占一部分地,能有多少多余的粮食?
当时余思雅就起了疑心,告诉了周部长,一查,果然有猫腻。而且这个刘壮还有另一层身份,他是刘姐的哥哥。
见真相已经被余思雅他们识破,刘壮两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抬头看着先前站出来承认的五个人,质问道:“那,那他们呢?他们为什么没被绑起来,你,你们就是刻意针对我!”
周部长斜了他一眼:“他们比你老实点,就不用绑了,但干了这种事一个也别想逃,全部关到公社去。”
“等一下,周部长,让他们将这些粮食拿回去,我们养殖场要退货。”余思雅叫住了周部长,公社怎么处置这几个人是公社的事,他们养殖场不可能吃这个哑巴亏。几千斤玉米算下来也只有几百块,钱是不多,但余思雅也不会白白便宜了他们。
周部长瞥了这几人一眼:“应该的,发霉的粮食先留在这里。我把他们关起来,你们算算钱,他们家的人什么时候把钱交过来了,公社就什么时候放人,让他们来把粮食搬走。”
听到这话,六个人顿时面如土色,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捞着好处,还得亏个上千斤玉米。六个人都后悔死了,但没有后悔药给他们。
余思雅听了周部长的安排也很满意,这下不用愁这些人赖账了,除非他们不心疼家里的顶梁柱。
余思雅感激地说:“今天的事辛苦周部长了。”
周部长摆手:“这是我的工作,娘的,这些狗东西不干人事,想出这么阴损的法子来占养殖场的便宜。”
“是啊,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只是故意没晒干粮食,想多称点重量,占点小便宜。没想到他们已经发展到去购买粮食来搞小动作赚取里面的差价了。”余思雅叹了口气,继续说,“账册周部长已经看到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果没人配合打掩护,他们不可能瞒天过海搞这么久的小动作。”
周部长神色一凛:“余厂长,你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
余思雅对马冬云说:“去把饲养小组的组长刘姐叫过来。”
仓库这边的事情闹得很大,刘姐应该是听到了风声,走过来的时候再无先前的镇定,脸色发白,瞧见余思雅就哭了起来:“余厂长,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第一次找上我的时候说我妈生了病,没钱治才想出这个法子的,我嫁人后婆家穷,帮不上忙,他这么求我,我没办法拒绝,就想着这么一次,以后在就好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余思雅不为所动:“没钱治病你可以向厂子里说明情况,预支一两个月的工资。第一次是治病,第二次,第三次呢?这些都不是借口。”
说到底还是他们的贪婪、侥幸占了上风。
刘姐被余思雅堵得哑口无言。
余思雅冷漠地说:“收拾东西走吧,以后这个人不许再进入养殖场。”
刘姐听说她的工作要丢,整个人都慌了,扑过去,抱住余思雅的大腿苦苦哀求:“余厂长,余厂长,你就原谅我这次,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余思雅低头看着她:“刘姐,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也有很多选择。你不用再求我了,养殖场绝对容不下这种吃里扒外,损害厂子,损害全体职工利益的人。”
马冬云看余思雅非常不耐烦,机灵地赶紧叫了两个女工,一起将刘姐拉了起来:“走吧,你当初做这种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余厂长对你不薄,不但让你有份工作,还送你去省养鸭场培训,提拔你做组长,结果你不但不以身作则,还搞出这种事,养殖场不可能再留你。”
刘姐被硬拉了出去。
余思雅苦笑了一下说:“周部长,你不会怪罪我吧。”
周部长连忙摆手:“怪你什么?这是她自己不争气,丢她的脸,丢她男人的脸,我这张老脸都臊得慌。”
余思雅忙安慰他:“周部长,这不是你的错,你看她家里困难,有心要帮助她才把她推荐到咱们厂子里来,谁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咱们都是受害者,千错万错都不是咱们的错。”
话是这样说,周部长还是觉得没脸见余思雅,毕竟是他推荐过来的人干出这种事,余思雅留他在厂子里吃饭,他都拒绝了,说要回去好好教训教训那几个社员。
余思雅知道这会儿周部长不自在,没再挽留,亲自把他送出了养殖场。
回来后,小李、杨会计都像鹌鹑一样站在一边,愧疚地看着余思雅:“余厂长,都是我们失职,请厂里责罚。”
余思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当然要责罚,你们一个负责收购,一个管着这么大的厂子,但凡细心一点都会发现不对劲儿,尤其是你杨会计,经手这么多粮食,一袋粮食大概的重量都不知道吗?他们的袋子明显比别人家的重,你就不会多想一想?”
杨会计被余思雅说得哑口无言,惭愧地垂下了头。
余思雅看着他们俩:“你们各自扣一个月年底的奖金,再写一份检讨书,张贴在大门旁边,再犯这样的错误,就做降职甚至是开除的处分。”
两人都没有异议:“是。”
“杨会计,你回去把历年的采购账目拿过来,我还要查一遍。”余思雅冷着脸吩咐道。
杨会计连忙答应。
等他出去后,余思雅看着小李:“李主任,饲养员们明知饲料有问题,却视而不见,也亏得是前几次的粮食霉变不严重,没造成大规模的损失。每个人罚半个月的奖金,再有这种情况发生,她们也不用来上班了。”
小李点头:“是。”
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持续了这么久,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小李感觉自己干得还真是失败,对于余思雅的处罚也是心服口服。
光这还不够,余思雅深吸了一口气说:“一会儿让马冬云将这件事整理一下,公布出去,张贴在告示栏,将相应的处罚也张贴上去。这六家人,包括刘姐,他们七户人家都进入了养殖场的黑名单,以后不再收购他们的粮食,招工也不招他们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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