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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襄侯府和安远将军府撕破了脸。
这是上京官场中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据说是在灵觉寺里出了事, 但是所有知情人都讳莫如深。
众人只知道,其后, 武襄侯府发了丧, 人人都去,但安远将军府中无人去。
殷明鸾身穿素服,头上没有钗饰, 脸上没有一丝颜色, 苍白虚弱,她乘着马车远远地在武襄侯府经过。
她的马车悬挂着白绢, 她伸了手指, 挑开车帷一角, 看见卫陵穿着麻衣站在武襄侯府大门前, 目光漠然。
殷明鸾挑开车帷的手指微微颤抖, 在卫陵转脸看过来的时候, 她顿然放下了车帷。
卫陵捏紧了手指,低头,然后决然转身。
他明白, 他和殷明鸾再无可能。
他们两人之间横亘着许多, 再也回不去了。
马车里, 嫣儿问道:“姑娘, 你穿白是为了过来吊唁吗?”
殷明鸾微微摇了摇头。
她陡然得知当年父母的变故, 当然是为了父母除服, 但是不知为何, 她却忽然想要看看卫陵。
或许,她亏欠了卫陵,卫陵也亏欠着她。
可是, 他们两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走吧。”殷明鸾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周官员遇父母丧事, 都要斩衰三年,辞官离任回到老家守孝。但是如今国朝重臣多行“夺情”,以国家多事为由,夺情起复,留任官职,不必回原籍丁忧守制。
朝中众人都以为卫陵也会夺情留在京中,没有想到,他却直接了当地吩咐了家中仆从收拾回卫季的山东老家。
百官遇到父母丧事,不必收到朝廷的许可,就可以去官离任,因此殷衢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也略有错愕。
他沉吟道:“由他去吧,提点着沿路官员,路上与他行些方便。”
张福山低头应是,未免在心里叹息了一回,本也是王公贵胄,到底是造化弄人。
武襄侯府后厨柴房中,廖阿水被捆绑着手脚扔在柴垛里,门吱呀一声被缓缓地推开了,卫陵站在门口,他逆着光,看不清究竟,只是浑身阴沉沉的。
廖阿水眼中开始流泪,可是她笑了:“卫陵,你想杀我吗?想杀便动手啊。”
她又抽噎了一下:“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让顾家人知道当年的秘密,我没有想到伯父会寻死……”
“闭嘴!”卫陵突然暴怒,他将手中的长剑横在廖阿水脖颈上。
廖阿水仰头闭眼:“也好,死在你手里,活着也就这样,死也没什么。就是……不要让我父亲知道我死了,哎,让他以为我过得很好吧,便宜他了。”
卫陵将剑柄握得很紧,然后他将剑丢开了,寒声道:“滚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卫陵的思绪开始飘得很远,他想起了幼时待他极好的廖长老,又想到了卫季的面容。
曾经,卫季坐在山头上,看着还是小不点的卫陵和廖阿水打趣道:“我原本想要养一个女儿的,却养着你这个小子。”
说着,他却叹息:“我是罪人,我不配。”
但是卫陵明白,卫季待从小看大的廖阿水,也是疼惜得如同女儿一般。
卫季奄奄一息的时候,看着廖阿水,然后看了一眼卫陵,对他摇了摇头。
卫陵明白,义父是让他不要怪罪廖阿水。
他上半生做恶人,下半生却铁心做圣人。
卫陵眼眶红了,回想起他的义父,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
卫陵踉踉跄跄走了。
廖阿水看着卫陵离开,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太过刺眼,在黑暗的柴房中的廖阿水被刺.激得不住流泪,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等她擦干了泪,她就看不见卫陵了。
她再也看不到卫陵了。
廖阿水挨到长剑边上,将手上的绳索割断了,她拿起剑,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手却顿住了。
她将长剑跌落在地,然后捂住脸,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卫陵离京那一天有人过来送他。
李贵太妃从马车上下来,揭开了帷帽,极目却看不见人影。宋吉坐在马上,远远地朝着车队望过去。
但是卫陵并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小厮驾着马,带着卫陵的行李箱笼还有武襄侯府不多的一些仆从,慢悠悠地向南行。
而卫陵,或许是一人策马先行离去了吧。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好天气。
前朝后宫之人渐渐发现了新景象,长春宫的赵太后不再韬光养晦,她开始走出来,站在众人眼前,两宫太后之间隐约有了对峙的苗头。
这对峙的关键处,自然就是在立后这一件事上。
立后一事,从冬天吵到了春天都没有个结果,不光是后宫,朝臣也急得不行。
许太后将许家幼女许苑娘接到宫中小住,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后来,又准备着召萧松月,萧林月,以陪嘉阳公主读书的名头进宫。
至于赵太后这边,她将她兄长赵将军家的小女儿赵瑾召进宫中,另外又准备让富平侯府的李缨入宫。
可是李家心疼女儿,竟然是托了李贵太妃给赵太后写了信,倒是不敢直接拒绝,只说缓些时日,为李缨预备些进宫的东西。
赵太后哪里不知道这是李家的推脱之语,想来想去,觉得在赵妗在宫中势单力薄,于是她想到了平凉府的那个齐蓁蓁。
赵太后沉吟:“那孩子对皇帝似乎有些情谊,皇帝应该也会照顾她的,让她收拾了,快些到上京来。”
徐嬷嬷应了,差人吩咐下去,她又想到了些什么,说道:“太后娘娘,还有那个顾府的小女儿,陛下似乎很是喜欢,如今,她又没有了和卫将军的婚约。”
赵太后颔首:“说得是,只是不晓得为何,皇帝却迟疑了,想来是觉得那女子和卫将军牵扯过甚,惹他不快了吧,听说那顾氏女在断了卫家的婚约之后很是伤心了一阵。”
徐嬷嬷“哎呦”了一声,说道:“那倒是可惜了。”
赵太后却笑:“可惜什么,却是正好。不管谁家女子入宫,只是为了抗衡许家,皇帝对她不挂心,也能免除哀家的忧虑,之前皇帝为她实在是胡闹了些。”
徐嬷嬷点头含笑:“娘娘说得是,奴婢愚钝了。”
赵太后摆了摆手,说道:“去乾清宫说一声,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让那顾氏女早些进宫。”
眼下许苑娘和萧氏姐妹都进了宫,很难说许太后会不会使些手段,着到底让赵太后有些不安。
乾清宫里,高堂素壁,明窗净几。
黄花梨大案上,只铺了一张贡笺陈清宣纸,殷衢正用一支湖州狼毫笔在写字。
见张福山从殿外猫着腰走进来,殷衢收了笔,将墨宝示于张福山:“如何?”
张福山马上拍起马屁来:“雄浑沉雄,陛下心定才能写出这样好的字来。”
殷衢略微一哂笑:“朕心却不定,才会写字定心。”
张福山只露笑。
殷衢本也没指望张福山给他解语,于是问道:“什么事?”
张福山说道:“是长春宫太后娘娘,催着想要顾家姑娘早日进宫来。”
殷衢提着笔并不意外:“朕不急的时候,母后倒是急了。”
张福山忖度着,问道:“陛下准备这时候接顾姑娘入宫吗?”
殷衢却是有些犹豫:“听说她依旧有些消沉。”
说完这一句,他开始沉思,张福山也不敢说话,一下子满殿内静了一霎。
慈宁宫里,许苑娘为许太后读了一卷佛经,见许太后昏昏欲睡,将要阖上了眼睛,她把书放下了,就要起身退去。
刚站起来,许太后语气缓慢地说道:“春天了,你也去外面走走,不要总是在这里陪着我老婆子。”
许苑娘怔了一怔,然后陪笑道:“太后哪里能说老。”
许太后也不欲听她的客气话,只是挥了挥手。
许苑娘迟缓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了慈宁宫。
许苑娘身边的宫女问她道:“姑娘,我们去哪里转呀。”
许苑娘说:“那就去御花园走走吧,那里正是好去处呢。”
是啊,好去处,摇漾春如线,只是她哪里是有心情来赏春的人呢?
御花园百花齐开,许苑娘转了一圈,却有些奇怪:“为何宫中却没有梨树?”
宫女歪头想了一会儿:“我是去年进宫的,听说从前是有的,可是陛下后来不喜欢梨树,于是都让人砍了去。”
许苑娘想起来自己的一件浅色梨花样的裙子,心中盘旋着主意,不知是要扔还是要在适当的时候穿出来。
她正走着,忽然听见一连串的笑声,那声音无忧无虑,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许苑娘顿住了脚步,微微仰头望去,看见半空中有一只蜻蜓样子的纸鸢。
宫女小声说道:“应该是赵姑娘,这些日子她喜欢在宫中放风筝。”
“赵姑娘啊。”许苑娘重复着,像是在感慨。
几年前,她进宫陪伴嫡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无忧无虑。
如今她像是看着大厦将倾,她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只是略微站了一会儿,她身边的宫女开始紧张起来。
谁都知道,许太后和赵太后水火不容,而许苑娘和赵妗自然是分属两个阵营,若是碰见,不知该如何。
许苑娘看了一眼宫女,转身就要走,可是刚走了一步,那纸鸢掉在她的脚边。
许苑娘略微一沉吟,将这纸鸢捡了起来。
从花树后面,赵妗绕了出来。
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满脸还是稚气,她接过许苑娘递过来的纸鸢,笑语说道:“谢谢。”
许苑娘含笑行礼,然后走远了几步,她忽而转身说道:“赵姑娘,你想要在宫里待一生吗?”
赵妗一愣,然后摇了摇头。
许苑娘笑了,笑容中似乎有苦涩:“那就不要稀里糊涂了,趁着你有机会。”
赵妗拧着眉头,似乎有些不理解许苑娘的话。
许苑娘也不再解释。
两天后,许苑娘在慈宁宫看到了萧氏姐妹。
萧氏姐妹比许苑娘略大些,德行举止十足的风范,她们完美表情下的心思,许苑娘丝毫看不透。
张福山将宫里姑娘们的事情告诉给殷衢,殷衢虽然听着,脸上却有些不耐,于是他止住了嘴。
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陛下,如今都进宫了,你看,是时候了吗?”
是时候了吗?
殷衢沉思半晌,捻了一张薛涛蜀笺,取笔略微沾了墨,只写下了两行字,他将笺封了,交给张福山。
“送到安远将军府上。”
殷明鸾收到了来自宫中的一页笺纸,她抽开一看。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昔日,吴越王夫人归宁,吴越王去信,不说思念,不说催促,只说花开,可在回程路上观赏。
寥寥数语,情真意切。
殷衢在等她。
殷明鸾也知道,自己消沉得够久了。
回宫吧,那里是她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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