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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玄派的那几人在附近搜寻了一番云兽的踪迹, 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最难过的不是他们,而是沈星海。
深受打击的沈星海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爱了,他泡在那池子水里, 一贯爽朗的笑容再也不复, 只剩下对这个世界的质疑。
他看着小火龙的肥肚子,眼中满是不舍,想来若不是这头龙是温云的灵宠, 沈星海早就上去做一个屠龙勇士了。
最后还是温云看出他脸上明晃晃的难过, 凑过去问:“沈师兄, 现在没有阴云笼在你头顶降雨了,你怎么反倒兴致不高呢?”
好不容易摆脱了记仇的云兽,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沈星海还是一脸难过, 温云这才想起他似乎还不知晓内幕, 只得哭笑不得的同他解释了这些云的真正来历。
结果万万没想到, 知道内幕后的沈星海脸上的绝望更加明显, 神情恍惚地对着那池子水长叹一声, 连话都不再说了,只是挽了袖子搬砖发泄自己心中的难过。
宿垣真人倒是很高兴:“早想让沈小子来帮我搬砖了,就是他走到哪儿雨就下到那儿,怕是要冲垮地基, 现在总算能用了。”
有了化悲愤为力量的沈星海,云岛上的建城小队的效率又快上几分。
只不过几日后,原以为不会再来的东玄派弟子居然重返此处。
更加没想到的是,还真让他们寻到了追踪云兽的专业捕兽人!
当然, 捕兽人不是白请的, 打探消息加上雇人的费用已是一笔巨款, 一字眉跟眯眼两人到现在心里都还在抽痛。
“没错, 这的确是云兽啃噬的痕迹。”
那个捕兽人趴在仪羽的小岛上,摸了摸云岛边缘的坑坑洼洼,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明亮:“我也有好多年没寻到云兽踪迹了,万万没想到它们竟然会在此处人烟聚集的地方出没,真是怪哉!”
一字眉想到自己花出去的那些源晶就难受,语气不善道:“既然就在此处,那你倒是把它们给我找出来。”
“慌什么,云兽最擅隐匿,不清楚门道的人,便是它浮在你边上,你也只会以为那是寻常的云雾。”捕兽人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泥土,抬头环视附近:“这些云兽留下的痕迹极新鲜,想来它们极有可能就在附近。”
捕兽人熟练地伸手在身边的云雾中一抓,鼻翼抽了抽,细嗅手中残留的味道。
“果然,空气中都还留着它们的气味。”
语罢,他对着东玄派的两人招了招手,领着他们开始在周边的各个云岛上搜寻云兽的踪迹。
这附近的云岛离云海城极近,也相当密集,平日里众人都是在各自云岛上安静待着互不打扰,偏偏今日东玄派这几人上来大咧咧地搜查,顿时惹得大家心里不舒服。
只不过碍于东玄派势大,这些占据小云岛的普通修士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忍受,这便使得他们越发来去随心,就差把这些云岛当自己的地盘对待了。
这一搜查,就搜到了温云所在的云岛附近。
眯眼跟一字眉从温云他们这边的云岛路过时,也不过是随意地往这边瞅了一眼。
在看到岛上那堆乱糟糟的砖石木料以及那两个浑身是土的金丹期泥瓦匠后连连皱眉,只觉得这地方甚是寒碜,甚至懒得同那两人搭话。
然而捕兽人却是眼睛一亮,惊喜道:“这儿的云兽味道最浓!”
说着,他已是循着气味飞快地冲到了下面的一个水坑边上,如痴如醉地捧起一汪清冽的水往嘴边送,细细品尝了味道后,惊呼:“这是云涎!云兽果然在这儿长居过!”
云涎,说白了,其实就是云兽的口水。
然而捕兽人却半点也不嫌弃,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再钻出来时面上已是狂喜:“我果然没猜错!就是这宝贝!”
他手里捏着的是块拇指大的雾白色晶体。
“这是什么玩意儿?”一字眉不解。
“这是云晶,云兽们吞食云壤后排出来的便是这宝贝,这东西自带轻灵之气,还可以增加隐匿气息的效果,不管是拿来炼制法宝还是武器都是绝佳的材料。只不过云晶难得,一只云兽一年也就只会排出一块云晶,好多家族抓捕云兽不是为了把它们当坐骑,而是为了养着它们得云晶。”
捕兽人声音都兴奋地在抖,只不过再去底下捞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捞到第二块云晶,只好失落地长叹一口气:“可惜,这块太小了,什么都不能炼。”
话虽如此,他却也是万般珍惜地将这块小小的云晶收了起来,这么拇指大的一块虽小,但到时候镶嵌在某些法宝上,若是手法得当,也能让法宝多卖个几万的价。
东玄派这两人虽然对云晶也有兴趣,但是现在他们想要的只有云兽,于是不耐烦地催促:“既然此处有云兽,那你赶紧找出来。”
语罢,将剑一拔,一脚踹开边上挡道的木料,赫然是打算在云岛上搜查了云兽踪迹了。
在边上一直被忽视的朱尔崇跟沈星海见状大怒,这两人甚是霸道,未经允许入岛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搞破坏?
尽管察觉到这两人的修为远胜自己,但是他们依然存有剑修的骨气,当即丢下砖头和木块,拔剑怒对。
“你们别太过分!”
“过分?”眯眼跟一字眉对望,语气古怪:“你们知道我们出自何处吗?两个金丹期的小家伙居然也敢在我们面前拔剑了?”
他们语气中甚至带了点儿惊奇,完全没想到这两个泥瓦匠这么有胆。
东玄派,在万界中赫赫有名的顶级剑修门派,世间最强大的剑修都是自那儿出来的,就算是外门弟子,那也是顶尖的剑修,这两人是哪儿来的勇气在东玄派的亲传弟子面前拔剑的?
朱尔崇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胆子比他们想的还要大,他才不管这两人从哪儿来,只呸了一声,怒骂:“说谁小?我看你才小呢!”
事实证明,论拉仇恨的功力,朱尔崇说自己排第二,那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几乎话音刚落,一股浓烈的杀意就将他跟沈星海给包围了。
东玄界这两人好歹是随着商无央出来的,修为虽说比不得商无央那么恐怖,却也是飞升境的高手。
飞升境的威压岂是金丹期能承受的?朱尔崇跟沈星海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一阵阵冷汗自额上滑落。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小姑娘自远处的山间踏云飞来,手上古怪的法杖轻轻一点,霎时唤出了无形的结界,将那两股威压尽数抵挡,朱尔崇跟沈星海身上的压力顿时一松。
她的目光冷漠地扫下,说:“不请自来擅闯云岛,不经同意就要搜我的岛,眼下还想杀我的人?”
眯眼愣了愣觉得这张面孔有些眼熟,想了想却没能回忆起来,那日他只看到了叶疏白的侧脸,却没能看清他身旁那个被小心护着的少女面孔。
不过他却看出这少女实力不凡,于是倒也没有像对朱尔崇那样无视,而是笑嘻嘻地提着剑,动作懒懒散散地一拱手。
“你是这云岛的岛主吗?我俩是东玄派的弟子,此番是有要事在身,还望小妹妹行个方便,咱们东玄派定记得你这个情。”
说是行方便,然而话语间全是在用东玄派这个名头逼迫温云同意,压根就没有请求的意思,想来在先前的那些云岛也是这样“请求”的。
真是可笑之极,真以为东玄派弟子这个名头就能横行万界了?
温云冷着脸看了一眼三人,而后漫不经心地回答:“哦,不好意思,我这岛不方便,慢走不送。”
“你这什么意思!”
东玄派的弟子这还是头一次被拒,两人当即脸色大变,手按在剑上危危地瞪着温云,眼看就要动起手来了。
捕兽人见状一惊,他修为可没到飞升,要真打起来被牵连的肯定是自己。
他连忙对东玄派的这两人劝道:“两位道友倒也不用搜这云岛,我方才又仔细嗅了嗅,云岛上留下的云兽气息已是好几日以前的了,想来只是先前在这岛上稍作停留而已,眼下它们并不在岛上。”
听到这样的回答,东玄派的那两人眉头一皱,阴沉沉地打量着这云岛上的环境。
片刻,一字眉忽然指着温云身后的那条肥尾巴质问:“那是什么怪物,莫非便是云兽?!”
小火龙探出脑袋,翻了个白眼。
捕兽人一惊,待看清这只怪物是什么东西后,不由在心里暗骂这东玄界的两人真是没见识的土狗,连猪都不认识。
不过面上却不敢嘲笑,只能忍着骂人的冲动解释:“这不过是一只灵宠猪罢了,云兽生得飘逸秀美,岂是这么只猪能比的?”
一字眉面上略有尴尬,又怕多在这儿停留会更显得自己没见识,只能强装不在意地摆摆手:“既然不是云兽,那便去下一座岛上搜吧。”
转身离去时,还忍不住冷嘲一句:“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养这么只肥硕的猪。”
小火龙勃然大怒。
什么叫肥硕的猪?我化出原型一脚能踩死你知道吗?!
小火龙听得想要骂人,结果刚一张嘴就察觉到有团软绵绵的东西从肚子里往上浮,小它飞快地用龙爪捂着嘴,把即将飘出来的一只云兽又给咽回去,动作已然比第一次熟练许多了。
待这群人飞得连影子也看不见后,温云尤为谨慎地用神魂瞅了瞅,确定他们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这才长松一口气。
她飞快朝沈星海跟朱尔崇走去,关切道:“沈师兄,朱师兄,你们没事吧?”
方才她跟宿垣真人还有叶疏白不在云岛上,察觉到这边有异后才匆忙赶回来。
朱尔崇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嘿笑:“没事,我们也没想到出来搬个砖会遇到这些家伙,温师妹你来得及时,我半点儿事也没。”
温云再看向沈星海,却发现先前失魂落魄的他这会儿却像是回了魂,眼角眉梢都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沈师兄,你遇到什么喜事了?”
“确实是遇到大喜了。”沈星海笑意盎然地点头:“前人有言,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先前我被雨淋了这么久,眼下总算见着彩虹了!”
温云:“彩虹?”
她抬头一看,天上也没彩虹啊。
沈星海连忙解释道:“先前我的爱剑被云兽所毁,眼下才知道原来它们之所以一直跟着我,是觉得心中有愧,给我送云晶来了。”
他飞快地将那个捕兽人所说的云晶一事尽数告知温云,只是她却听得满脑子雾水。
不是,沈师兄,云兽这么记仇又小气的生物,你到底是从哪儿推论出它们心中有愧的?
然而沈星海是个乐天派。
他拍去身上的泥土,目光灼热地看着小火龙,又挽着袖子对它拱了拱手说:“龙兄。”
往日都是叫灵猪的,现在叫这么好听,肯定没什么好事!
小火龙立马警觉起来:“什么事?”
“你能吐出一只云兽吗?我想同它们交流一番。”
说完这句,沈星海已是懂事地上贡了一块香喷喷的糕点。
小火龙看得直咽口水,不过还是没答应,而是先看了看温云。
后者无奈地点点头:“你放一只云兽出来吧。”
她觉得有必要让沈星海对云兽这桩“机缘”死心才对,这玩意儿真的跟他那个戒指不是同一个东西啊!
经过温云批准,小火龙这才揉了揉肚子,张大了嘴巴。
一只雾白色的软绵云兽从小火龙的口中慢悠悠地飘出来,最初看着只是一团再寻常不过的云雾,然而逐渐地凝出了小小的四爪和脑袋,又抖了抖屁股,长了一个短短的圆尾巴。
正是先前的那只小云兽!
它刚飘出来,就先冲着沈星海喷了一股水。
沈星海却半点不恼,用手在湿漉漉的脸上随意一抹,满脸笑容地看着云兽。
“先前多有误会,原来你们一直跟着我,是想赠我云晶这么大的机缘,虽然云晶被人夺走了,但是身外之物哪有伙伴重要?”
小云兽豆大的黑眼逐渐睁大,似乎没理解沈星海到底在说什么。
沈星海豪气冲天,言语间已有傲天气势:“你可愿做我坐骑,随我踏平这天下不公,斩尽这世间不平,自在纵横于这万界!”
边上的朱尔崇身躯一震,惊叹:“不愧是沈师弟,这么帅的词儿他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温云:“……”
她琢磨着,如果按照自己以前看的那些话本,现在小云兽应该献出自己的元神再奉沈星海为主了。
不过按着以往的经验,沈师兄的帅气怕是维持不到三瞬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小云兽这次竟然真的慢悠悠地朝着沈星海伸出的那只手飞去了。更离奇的是它这次并没有喷水,也没有咬人,而是咩咩地软叫了一嗓子,而后尾巴翘起——
一颗拳头大的雾白色晶体滚落在沈星海的手心!
这块云晶的大小远胜先前那颗云晶,若先前那块只能用于镶嵌法宝,那这块却是足以用来锻造新的法宝了,只是想要铸剑的话这数量仍然差得有些远。
才这样想着,小云兽又冲着小火龙的肚子咩叫了两声,就见小火龙肚子蠕动着,实在没忍住接连打了数个饱嗝,一连串的云兽跑了出来。
它们也没逃窜乱跑,挨个翘着尾巴努力把云晶排出来,不多时,温云几人跟前就出现了一小堆晶莹的雾白色云晶,有大有小,垒在那儿像是一个漂亮的小塔,看样子这群云兽怕是把它们今年积攒的云晶全都拿出来了!
温云懵了。
不是吧?烂大街的灵宠认主献宝情节真的发生了!
难道沈星海真的是男主?难道她真的活在某个话本故事中吗?!
全场震惊,就连小火龙都看傻眼了,沈星海亦是激动不已,对着小云兽拱手恳谢道:“多谢云兽道友馈赠,云晶珍贵,沈某受之有愧……”
然而小云兽只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压根懒得搭理沈星海,而是张嘴叼着温云的衣袖把她往云晶堆旁拖。
懵然的温云被带到云晶堆前才后知后觉,愣愣问:“这是给我的?”
小云兽用小爪费力地抱起云晶往她身上堆,甩了甩尾巴承认了。
沈星海满脸错愕,拿着刚才小云兽松出的那块云晶,很是迟疑:“云兽道友,这难道……”
难道不是给我的?
小云兽抬起头望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飞向了沈星海的手边,这让他心中一热,又生出些许希冀。
但是下一刻,小云兽的前爪一把夺过沈星海掌心的云晶,转身边将它讨好地送到了温云跟前。
这动作分毫没有拖泥带水,堪称绝情渣男之典范,果然,希望什么的就是拿来打破的。
温云没敢接,而是偏过头担忧地看向沈星海:“沈师兄,你还好吗?”
“啊?没事。”沈星海低头,无言摸了摸手上戴着的戒指,叹出一口气道:“我很好。”
果然都是假的。
戒指中的那位老前辈说他是气运之子,说他此生必定纵横万界傲视天下,还说什么每遇到一个漂亮女修就会倾心于他,每遇到危险就能逢凶化吉,每遇到灵兽就会主动臣服。
沈星海一直都不太信,事实也一条接一条地在证明那老前辈是在胡扯,眼下可巧,连最后一条都证明是假的了。
他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往峰上走,背影萧索凄凉。
若是仔细,还能听见那可怜剑修低低的欷吁长叹。
*
得亏眼下云岛上拢共就这么几个人,大家又很熟,便是丢脸也丢不远,否则沈星海怕是要被云兽怄得吐血而亡。
唯一庆幸的就是那群云兽似乎终于消了气,不再追着他降雨,眼下他也能体会到久违的阳光温暖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选择回自己半垮的小院中闭关不出了。
温云跟朱尔崇去寻了他两次,然而他都没有出来。
此刻温云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那堆云晶,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叶疏白收了剑朝这边走来,动作优雅地斟了两杯茶,递过来一杯:“你在想什么?”
温云喝了一口就皱着眉推开了,叶疏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老头爱好,竟然爱喝这么苦的茶。
她仰头看向叶疏白,慎重道:“我想把云晶送给沈师兄,他的剑正好被云兽啃坏了,而且这云兽其实也是他引来的,再者他最近也因为云兽吃了许多苦……”
“那送去便是。”叶疏白微微挑眉,有些不解:“为何同我解释这么多?”
温云素来都是个干脆利落的性格,而且既然云兽们已经把云兽送给她,那她自行做主就是了,要转送给沈星海也无事,怎么反而像是在申请他同意似的?
温云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要真论起来,其实你跟沈师兄一样也是没有剑用,但是我却将云晶拿给他铸剑,而没有给你,我担心你会觉得我偏心他。”
叶疏白微微一愣,他终于后知后觉地领悟到温云的想法,原来她是在顾及自己的心情。
从小到大,叶疏白都是那个被教得乖巧懂事的孩子,其他孩子被欺负了或是想家了,只要一哭就会被师父摸着脑袋或者是拿块糖哄着安慰,然而他的师父是四个冷硬古板的老剑修,他们从来都不会哄他,只会教育:“疏白,你以后是要撑起整个清流剑宗的人,你怎能跟孩童似的闹脾气?”
他们却忘了,其实叶疏白那时候真的只是个孩子。
所以他从小就学着将所有的情绪都好好藏好,高兴时不笑,难过了也不哭,从不喜形于色。这样藏久了以后,旁人也就真的以为他生来冷心冷情,也以为他斩断了七情六欲,是个没有不会难过伤心的剑修,也不知道他其实也是个有自己感情的人。
也只有她将他视作一个普通人,会顾念着他的所有情绪,不管做什么都会好好地同他解释其中的道理,生怕让他误会半分。
叶疏白修长的眉微微舒展开来,他低头凝视温云,认真地回答:“我这把木剑就很好。”
语罢,他手执起佩在腰间的木剑给温云看。
若不是他口吻坦诚,目光清澄,温云真的要担心叶疏白是在说反话。
那算是什么好剑?
这把剑其实就是温云自己做的,她对自己的手艺心里还是有数的,虽然她是个大制杖家,但要论起制剑,也只能说是看着不丑罢了,实乃平平无奇。
要再说起材料,它也不过是温云当年在万宝阁花了九十八块下品灵玉买的木料制成的,当时她囊中羞涩,拢共也就一百灵玉,这根木头几乎花光了她的积蓄,饶是如此,也不能改变它的廉价事实。若不是这几十年来叶疏白将其保养得极好,再加上温云新增了些加固的魔法阵在上面,恐怕它早断了无数次了。
便是在修真界,这把木剑也上不得台面,更莫要说在资源丰厚的上界了,几乎没人会拿这么把寒酸的剑。
温云也曾劝叶疏白换一把剑,他却总说剑修的道不在于剑的好坏,而在于剑法的高低,说得很玄妙,然而架不住他手上的这把剑已经快成朽木的事实。
她看着这把木剑叹气:“你现在让我用它当柴禾,我都嫌它烧出来的火不够旺。不过你若是真喜欢木剑,我去为你寻点好木料再制一把?”
说着,她便在脑中盘算了一番,琢磨着身上的这些源晶怕是能买到好木头了。
叶疏白却端着茶盏抵在唇边,不紧不慢道:“莫急,你养了百年的树已快要长成了。”
温云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凤凰木,回过头去看,却见原本的那株小树苗在她每日辛勤的浇灌下已长得葱葱郁郁,翠绿枝叶向上不断延展生长,在一众红叶树间显得尤为生气勃勃。
就连寄生于凤凰木中的玉清泓的身驱也渐渐变得凝实壮大起来了,再也不似以前那样仅一片叶子就能让他坐稳了。
玉清泓这会儿正悬坐在一根壮大的树枝上,他发现温云和叶疏白在看自己,便温和地笑着鞠了一礼,又随手用一片凤凰木的叶子卷了个叶笛,模仿着鸟雀的鸣叫声,这树间便似藏匿了大群快活的鸟雀般热闹。
温云笑着摸了摸树干,说:“想来等它长成那日,你的生死法则也能大成了吧?”
叶疏白的生死法则本就是从凤凰木中领悟而来,凤凰木一旦长成,便又是由死至生的一次循环,届时他对于法则定然会有更深的领悟。
“嗯。”叶疏白点点头,不过很快又正色道:“越到修炼的紧要关头不能松懈,还需得从战斗中感悟更多才是。”
语罢,他提剑站起身:“走,我们继续修炼。”
温云飞快地端起方才嫌弃的苦茶,飞快地抿了一小口,磨蹭着不起来:“你亲手泡的茶,我要好好品完才行,你先去自己修炼吧。”
叶疏白看着她,都来不及阻止,伸了一半的手又默默地放回去。
“怎么了?”温云端着茶杯仰头看他。
叶疏白抿了抿唇,俊秀的一双眉紧紧抿在一起,声音里带了尴尬:“你方才拿的那杯,是我刚刚喝过的。”
虽然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也时常因为各种特殊原因拉手拥抱,但是这种间接亲密接触还没玩过。
温云手一紧,虽然脑子里早慌成一团乱麻,但是面上依然保持着淡定,简单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做出什么小女生才会有的失措表现。
“没事,我不嫌弃你。”
为了表示自己真不嫌弃,她仰脖子一口干完这杯水。
叶疏白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道:“多谢。”
*
眼瞅着月初将至,将云晶转赠给沈星海,又把小火龙留在岛上掩护云兽们,温云跟叶疏白两人又返回云海城了。
云海城里往日都是欢快自在的气氛,这里万界修士往来自由,先前在云海塔外摆摊的修士们都能自发组成一个偌大的市集,叫卖吆喝声亦是不断。
然而温云这次踏足其中,却明显感觉到氛围有些些许变化。
那些摊贩倒也还在,只是叫卖声却都消失了,大家默契地在各自在前面立了块牌子,上面标注着出售的物品和价格,目光却都魂不守舍地往云海塔的方向瞧,注意力全然不在做生意上。
更重要的是,许多修为较低的修士已经退离了云海塔附近,好几张熟面孔都不见了。
温云拉着叶疏白的衣袖,眼下有人上了一号擂台要挑战他,他腰间的云牌在亮个不停。
她连连叮嘱:“你记得打不过赶紧跑,大不了后面再打回去便是。”
叶疏白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朝着云海塔内走去。
眼下只剩了温云一人,她现在不急着进去挑战别人,于是便安心地在塔外的各个小摊前逛着,看能不能寻到些宝贝。
这时,一道颇为惊喜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我在云海塔外等了大半个月,总算是等到您了!”
温云偏过头,却看到一个面容娇俏的小姑娘在看着自己。
她先招呼道:“姑娘可是想起我来了?”
温云一遇到这种情况就慌了,救命,她记不住这人是谁!
小姑娘拉住温云的手,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怪我眼拙,那日两位离开赌馆后我才想起您是谁,竟然没认出您来,眼下总算是又寻到了。”
听完这句话后,温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人的身份,她好像就是先前在赌馆里给她和叶疏白斟茶的小姑娘?那次温云赢了不少源晶,还打赏了她一笔。
她对漂亮小姑娘素来都很好,这会儿也是客客气气地问:“不知有何事?”
小姑娘眼睛一弯,轻声道:“先前有幸见过您几位对手的投影石,知道您实力非凡,所以这次应老板所托特意来问问,您要租一块投影石放咱们店里分红吗?若是赢一场,运气好的话能分到好几十万的源晶呢。”
温云不解:“租?”
“是的,这是我们店里给强者的福利,我们店里的投影石可以租给您用。”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温云:“不如您现在就随我去店里,同老板详谈一番?”
温云想了想,虽然很动心,但是她还是决定先在这儿等叶疏白,说:“我稍晚些再来店里寻你,眼下要再等个人。”
“难道是在等那位公子?”小姑娘面上一喜:“若是二位能一起来咱们店里,那投影石的租金可以给你们减半。”
叶疏白跟温云都算是云海塔里的黑马,他们的对手中有不少人都带过投影石进去,所以不少人都见识过他们的本事,当初名不见经传的两人现在在塔中已是颇有名气。
不少赌馆都想要同他们搭上关系,毕竟一个强势的挑战者能吸引更多客人来押注。
可惜这两人平时沉迷于修炼,一直都寻不到人,眼下小姑娘终于碰上了这两人,自然是不愿离去。
温云只好任由小姑娘在自己身边跟着,她看了眼周围,好奇地问:“怎么这云海城的气氛怪怪的?”
旁边摆摊卖丹药的一个修士闻言,懒怠地抬起眼皮看了温云一眼,没说话。
小姑娘表情一僵,压低声音解释道:“因为最近云海塔内已抬出九十多具尸体了。”
“竟然死了这么多人了?!”温云眼睛蓦然睁大,意识到某个可能性:“难道是商无央?!”
“不然还能是谁?”卖药的修士没好气道:“往常我在这儿卖疗伤的丹药,一个月总有些生意,现在可好,自商无央来了以后出来的人倒是多了,但全是死人,我这丹药压根没地儿卖了。”
边上有个白胡子的修士咳嗽一声,叹气:“云海界本就无主,最初就是万界散修聚集而成,后面为避免杀戮,这才慢慢以云海塔的形式来瓜分云岛的。上一次出现这种在云海塔内屠戮的情况,还是我祖父那辈的事儿了,距今已有将近万年了。”
云海界算得上是万界当中最特殊的一处地界,这儿没有哪方势力称霸,包容性极强。就连温云跟叶疏白在外界会被歧视的下界人士,在长住云海界的本界人眼中看来,也跟其他上界之人没多大区别。
哪怕是在外界称霸的人来了云海界也会不自觉地受这里的气氛感染,自觉维持着城中和平的规则,能不动手尽量只动嘴。
因而,云海城里能时常听到各种骂出花儿的脏话,却看不到有人斗殴。
但是商无央一来到云海界,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中,炸得整界不安宁,偏生他并未违反规则,只在云海塔内杀人,这便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眼下几乎人人都在关注着云海塔中时不时被抬出的尸体,又听着时不时爆发出的伤心哭声,一股凝重的气氛逐渐将云海城笼罩。
“只盼能出现哪个实力强劲的修士将他拦住了。”
只要商无央的挑战途中能出现击败他的人,那他便无法继续往上杀人。
小姑娘紧皱着眉,小声道:“第三层的头名是我们店里的熟人,也放了投影石在我们那儿,她擅长防御,想来应该有希望拦住商无央不再往上……”
只是话虽这么说,小姑娘自己的语气都有一些不确定,毕竟商无央这尊杀□□头已然无敌,就连刚进赌馆的人都知道,押商无央,稳赢!
才刚这样说着,不远处的云海塔外就传来一阵喧哗。
“是银甲护卫!又有人被抬出来了!快看看到底是谁?”
“第三层排名第一的红柳女,没想到连她也……”
“还能救吗?”
“唉,又是第三层出来的,你觉得她还能活吗?”
小姑娘神情一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颤颤巍巍,又有哀伤又有恐惧:“红柳姐姐竟然也陨落在商无央的手中了……”
红柳女也是个散修,但是看样子在修士中的人缘很不错。
眼下得知她亡故的消息,云海塔边上围着的一圈人都陷入了沉默,也没人冷嘲热讽,都默默地帮着正在哭泣的红柳女的友人收敛其尸首。
转眼间又死了个飞升期的高手,塔外的一干人等虽然又慌乱了一阵,但是由于见惯了这些场面,很快地又各自回到摊位上蹲坐着,时不时心神不宁地朝云海塔望一眼,琢磨着下一具尸首什么时候抬出来。
小姑娘脸上也有些难过,温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摸摸她的脑袋以作安慰。
这女孩倒是很坚强,兴许是常年混迹在酒肆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倒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温云还在思考着该怎么哄孩子呢,她却突然扯了扯温云的衣角,指着不远处的某人说:“姑娘,公子他好像出来了。”
说着,她便拉着温云朝着那边身着白衫的挺拔清隽的背影走去。
光看背影的话简直一模一样,但是温云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人不是叶疏白,她跟他简直太熟了,甚至都不需要确定气息就能辨出两人的不同。
然而小姑娘分辨不出,她已经热情地伸着手打招呼了:“公子,我们等你许久了!”
持剑的男子微微回过头,露出小半张如寒冰雕就的冷漠侧脸,没有半分情绪。
那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清瘦面庞,细长的眉眼微微垂着,唇极薄,其实生得很是俊俏,只是这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生不出半点想接近的意思。
更要命的是,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上的白衫前面竟然全都是触目惊心的血渍,有些染上的时间久了,已经变成了暗沉的铁锈色。
小姑娘的脚步硬生生地止住。
她察觉到认错了人,慌忙道歉:“抱……抱歉,我认错人了。”
然而就在她转身想跑的时候,男子开口了。
“站住。”
小姑娘的腿一软,那股强势的威压几乎震慑得她无法呼吸了,几乎站都站不住。
就在这时,一只手温柔地将她揽到身后护住。
温云迎上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抬头正视他:“有事吗?”
他细长的眉耷拉着,声音毫无起伏,不像是命令,又不像是请求,不带有任何情感:“我要一万源晶。”
温云一怔,旋即笑了。
她挑眉问:“道友,你这是打算拦路打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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