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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雨舟多买了一杯奶茶,带着一起去了苏景秋的酒吧。这一天晚上李斯琳有一场加演,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蔺雨舟到的时候她刚刚上台,“二十万大哥”也在,坐在第一排。
苏景秋跟蔺雨舟打趣:“你这个恋爱谈的真是有危机感。李斯琳女士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群簇拥者,比如那位大哥,又存酒了。”
蔺雨舟只是笑一笑,把少少糖的奶茶给苏景秋,请他帮忙找人送到台上。服务生把奶茶放到李斯琳手中,她知道蔺雨舟来了。朝吧台看一眼,看到他,心就定了。依然没有多余的目光交汇,安心唱她的歌。
二十万大哥似乎有所察觉,在她看向吧台的时候也转身看一眼,看到上次那个骑自行车载她的男人。二十万大哥对此有点意外,他以为李斯琳是一时兴起才像别人一样喜欢穷书生以讨一份所谓简单的感情,不成想她却是动了长久的念头。他在酒吧里豪掷千金她不为所动,却为了一杯奶茶多看那边一眼。但二十万大哥就是二十万大哥,放手也很洒脱。起身去到吧台,又存了很多酒,助理付钱的时候,他认真打量了蔺雨舟。
蔺雨舟不卑不亢看回去,有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男朋友?”二十万大哥指了指舞台,问蔺雨舟。
“对。”苏景秋先开口了:“秦总好眼力,俩人很多年了。”
“不错。”二十万大哥点头,问蔺雨舟:“不介意女朋友在这里唱歌?”
“介意就不来唱了。”苏景秋又说。自家弟弟他得照顾着,这种问题当然不需要蔺雨舟回答,他自己来就行:“我送您一轮酒,当季新品,就是今天开桌那杯,您很喜欢的。”
“好啊,谢谢。”二十万大哥本来还想聊几句,在苏景秋的插科打诨之下收敛了念头,只是又看了蔺雨舟一眼。男人面貌清爽,神情干净,在这间酒吧里像一个异类。李斯琳眼光不错。
李斯琳结束后下台跟朋友们打招呼,二十万大哥指了指吧台,对李斯琳说:“眼光不错。”
“谢谢。我自己追很久才追来的。”李斯琳不觉得主动追喜欢的人有什么丢人,她的确追了他很久,她勇于承认。她也不觉得需要刻意隐瞒跟蔺雨舟的关系,真正喜欢来听歌的人,又或者真心想跟她做朋友的人不会因为蔺雨舟的存在就结束君子之交。
她不想偷偷摸摸谈恋爱,她的恋爱就是要光明正大。所以她开心走到蔺雨舟面前,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里拿着他买的奶茶。苏景秋嘲笑他们:真够腻歪的。李斯琳唤嘴:你倒是想腻歪,司明明理你吗?
苏景秋显然不服输,赶他们俩走:下班了,走吧,别让我心烦了。
李斯琳拉着蔺雨舟的手走出去,后者很娴熟地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她晚上仍旧没有吃饭,路过地铁站被炒面的味道吸引,捏着蔺雨舟的腰让他停车,自己则跳下去买了一份,吃了几口就给蔺雨舟,怕胖。
蔺雨舟打扫剩饭的时候她就站在那看着,顺带着说了几句风凉话:“把你喂成一个小白胖子,这样就不会有人喜欢你了。”又或者说:“把你的精力熬没,让别人以为你家里住着那座山来的妖精。”
二十万大哥路过这个路口,还是把车窗摇下,让司机打了双闪跟李斯琳打招呼。李斯琳呢,笑着跟人家摆手:“下次见!”
这次蔺雨舟也看着那豪车点了点头。二十万大哥只是人生无处不在的诱惑之一,他们都不太在意。因为有“不解之缘”的周杨事件在先,蔺雨舟也不太喜欢因为这样的事吃莫名的醋了。
他们穿梭在夜晚的人群中,临近夏天,晚风舒适,他们速度慢一点,与风同行。李斯琳靠在他背上,闭着眼睛感受斑驳的的夜影掠过脸庞。
李润凯的呼唤声来得突然,蔺雨舟紧急捏了把车闸,俩人齐齐回头向后看去。李润凯从车上下来,正朝他们摆手。
两个人去到面前,首先迎来的是长辈的批评:“几点啦年轻人,不睡觉?唱完歌回家,那你们倒是打车啊?缺打车钱是吗?情趣?什么情趣有命重要?”
两个人站在那乖乖听训,李斯琳想开口反驳,蔺雨舟在身后拽她衣服。蔺雨舟是聪明的,长辈在气头上,你越反驳他越生气,本来就是念几句,到最后可能会演变成吵架。他太理智了,这个时候根本没想过自己会难堪,只想先处理好大家的情绪。
李润凯说完后看看蔺雨舟,再看看一反常态不犟嘴的李斯琳,气消了大半:“行了,大晚上的。”转头去车上,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来往李斯琳手里塞。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出门带这么多现金。李斯琳手背在身后不肯要,李润凯急了,把钱丢在蔺雨舟自行车筐里:“赶紧买车吧!”转身走了。
其实这些年有很多次,李斯琳想问问李润凯当年准备要小孩的事,但她开不了那个口。哪怕她觉得父亲背叛了她,却也觉得失去了一个孩子肯定无比难受,她做不到在至亲的人的伤口上撒盐。这根刺存在,但随着年月软化了。
刚刚李润凯劈头盖脸训他们的时候,李斯琳想说你说我就得了,你说不着别人的孩子,但蔺雨舟拉她衣服不让她讲话,他看起来也完全没放在心上,甚至在李润凯走之后表现出感动来。他说:“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我刚刚以为是我爸在骂我呢。而且你看,老人骂完人还给钱,生怕你受委屈。”
李斯琳把钱装进背包里,进家门后给李润凯发消息:“我到家了爸。您也早点睡,大晚上的您开车在街上干什么呢?我还没说您呢,您倒是先骂了我一顿。”
“跟你奶奶吵架了,出去散心。”
“别管我奶奶谈恋爱的事了,那是好事。”
“行吧。”
“早点睡,爸。以后别老给我钱了。”
“不给你给谁?”
李斯琳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她跟蔺雨舟解释,李润凯就是这样的人,心直口快,但人真不坏。她会找机会跟他说,不要迁怒蔺雨舟。而蔺雨舟呢,真是没把刚刚的事当回事。他甚至觉得李润凯没把他当外人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就没觉得他看不起你?比如觉得你住我这里故意给你甩脸色?”
蔺雨舟摇头:“怎么会呢?我分得清关心和轻视。”
“你心态真好。”
“不是。是叔叔当时看起来真的很担心。”
蔺雨舟从来都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摩人,他能安然活到现在,大概也是靠着一把子运气。李斯琳本来就是一个宽容的人,但跟蔺雨舟比起来,又觉得自己不够宽容。她的宽容像河流,极目可眺到边界;他的宽容像大海,无边无际。比如这一天,李斯琳都替他委屈,他自己却没有任何感觉。
李斯琳想,她大概永远不会问爸爸当年想再要一个小孩的事了。她在蔺雨舟身上看到了原谅和和解的快乐。那件事最终没有发生,李润凯一定也很难过。一边是对她的愧疚,一边是对失去孩子的痛苦。所以后来对李斯琳有求必应。她要一个答案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把双方都拉到痛苦的回忆中罢了。
李斯琳觉得自己早晚也是要有一个家的。关于家的复杂故事,她早晚也要经历。比如她的这一次革命,让家里清爽温暖,下了班她就想赶紧回去,哪怕什么都不干,就单纯地窝在沙发里,亦觉得幸福。
蔺雨落对她说起蔺雨舟要买房子的事,说起这么多年来蔺雨舟对“家”的渴望:“你知道吗李斯琳,我觉得你和小舟本质上一类人。虽然你看起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他可能会永远停在原地。但当我看到你们新粉刷的房间,我就觉得,你们两个,大概率会捆绑在一起了。因为只有想拥有一个家,才会去创造一个家。”
蔺雨落好感动。
2019年冬天,李斯琳离开的时候,她还在为自己的朋友远行而难过。那时顾峻川说:这算什么?远行的只是你的朋友,却大概率是蔺雨舟那没开窍的爱情。
这件事上她甚至没有顾峻川看得透。
也是在后来,蔺雨舟有很多机会可以搬离李斯琳的家,但他始终没有搬走,蔺雨落才意识到,蔺雨舟的爱情真的远行了。
“周末来家里吃饭吧?”蔺雨落邀请李斯琳:“顺道帮我看孩子。我好累啊,不想看小孩。”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周末谁跟我抢孩子,谁就是我的仇人!”这种感觉不亚于见自己亲生女儿了。
蔺雨舟见她这么高兴就玩笑道:“我能想象到早晚有一天你忍不住偷孩子的样子了。”
“我可以抢,但绝不会偷。”
“你也可以自己生。”电话那边突然传来顾峻川的声音:“自己生,想生几个生几个,免得天天打别人家小孩主意。”
“你怎么偷听我们打电话?”
“我老婆放免提,谢谢。”
“我没放免提!”电话那头“啪”一声,顾峻川挨巴掌了。
李斯琳和蔺雨舟相视一笑,挂断电话。去蔺雨落家里那天,李斯琳刻意没有化妆也没有洒香水,怕对小朋友不好。小小蔺见到她就眉开眼笑,张着小手扑进她怀里。
顾峻川在一边撇嘴:“我女儿这么小就会演戏。”
蔺雨落又打他:“就喜欢你是真的行了吧?”
李斯琳才不理他,抱着小小蔺去阳台看风景,蔺雨舟像小跟班一样跟在她身边,随时响应两位“女士”的需求。在不到半个小时时间里,分别取过口水巾、水杯、换过尿不湿。蔺雨落看他一趟一趟,就对顾峻川感慨道:“小舟如果要做爸爸,肯定也是个好爸爸。”
“这我不会质疑。”
“不如我们找个都方便的时候出去旅行,让他们帮忙带孩子?”
“你去旅行吧。我陪我女儿。”
“顾峻川你现在真的…”
“逗你的。”
“我也逗你的,我不爱跟你玩。”
蔺雨落气完他转身走了,去阳台上抱过小小蔺往蔺雨舟怀里一塞,拉着李斯琳走了。她有礼物要送给李斯琳。
那礼物是一件衣服,以及一套修复好的餐具。
关于这两件礼物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多年前那个暴雨灾害的夏天,带走了蔺雨落和蔺雨舟的父母。这件事所有了解他们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家在那场雨后成了一个废宅。那时她支身匆匆前往北京,蔺雨舟把自己关在学校里,那个老宅,他们几乎没再回去过。
而老宅里的东西,经历风吹日晒,被岁月的风霜裹着,变得面目全非。他们无暇顾及,因为自己能活着、活下去就已经很难。
直到他们准备拿出全部积蓄翻修,再次回到那里。当他们站在院子里,看着破损的墙壁、墙角的野草、篱笆上织着的蜘蛛网,一瞬间想起他们的童年。
他们的童年,在那个小小院落里,满是笑声。
那天蔺雨舟偷偷抹了眼泪。他其实成年后很少哭了,或许因为经历过巨大的悲恸,让他在少年时代无数个黑夜之中蒙着被子哭泣,那大概耗干了他所有眼泪。所以后来他的泪水变得稀缺珍贵。尽管他的心一如从前柔软,但他的泪水很少了。
顾峻川从满屋子狼藉中连偷带捡拿走了很多东西,很久以后,他们童年穿过的旧衣服、用过的旧餐具都焕然一新。他们的过去与现在接连起来。
现在蔺雨落手中拿着的那件衣服就是其中一件,是她和蔺雨舟的母亲从前穿过的。而那套餐具,就是被修复的那一套。
因为灾难来得突然,他们毫无准备,蔺雨落拿不出更像样的“传家宝”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李斯琳说:“我们家本来有祖母绿,说是传了快十代了,但我父母走得早,没传给我们。别的东西,比如我们哈尼族的头饰,也所剩无几了。实在是非常抱歉,我们不是殷实之家。我其实这几天也想了很久,这个礼物太轻了,我总觉得拿不出手。可这又是我们能拿出手的最有意义的东西了。”她想了想又说:“我指的不是金钱数量,是意义。”
“我知道啊。”李斯琳小心拿起那件衣服,比在身上,笑着说:“不瞒你说,当初你穿她拍照的时候我就看上了。我想的是这件衣服我穿肯定也很好看。作为模特,我第一次不服输哇!”
“那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李斯琳当着蔺雨落面直接脱衣服,而蔺雨落已经很习惯了。她刚认识李斯琳的时候,沾高沛文的光在她们旅拍的时候跟出去玩,李斯琳在工作的车里换衣服,或者遮着的布后,一点不害羞,反倒是蔺雨落慌忙捂住眼睛。后来她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换衣服这件事就更加不必在意了。用蔺雨落的话说:我比小舟还熟悉李斯琳身体呢!
李斯琳个子很高,人也细瘦,那件哈衣服衣服穿在她身上,露出长长的脖子和细细的手腕。她笑着问蔺雨落:“怎么样?”
“好看,像哈尼族女人。”
“那我可就收下了。餐具我也要带走,那套餐具我也觊觎很久了,可是抠门的顾峻川只送我赝品,说我不配。”
“你配!”
蔺雨落觉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一种神秘的交接仪式,当年她在父母坟前哭着对他们说:她会照顾好弟弟的,会让他吃饱穿暖走出绿春,会让他快乐。她不知道自己做得是不是够好,但至少此刻,她知道弟弟是快乐的。
蔺雨落想到这里,眼睛一红。她知道蔺雨舟的成长本质是他自己从没有放弃,他就像绿春庭院中的那棵老树,历经灾难,仍然活着。
李斯琳穿着那件好看的衣服坐在她旁边,轻声对蔺雨落说:“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次一个临时课堂分享,让大家自愿讲讲身边最了不起的人。非常奇怪,我认识那么多人,很多人身处金字塔顶端,掌握尖端技术的科学家、起手千万上亿的企业家、在特殊领域奋斗的不具名人士,但我偏偏想起了你们。”
那天李斯琳对同学们讲,她最好的朋友来自中国云南绿春的一个小乡村。你们知道那里什么样吗?那里风景很美,有红河、有森林、有鲜花、有哈尼族人。风景很美,很贫穷,也扛不住灾难,他们在灾难中失去了至亲。后来姐姐只身一人去北京打工,弟弟凭借自己的成绩考进清大。你们知道清大的,很多同学想去清大交换,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去。
我们明明认识很多了不起的人,然而平凡人的故事却是最动人。
“我从知道你们故事的第一天起,就觉得你们了不起。”李斯琳握住蔺雨落的手:“我不是跟谁都做朋友,我选朋友就像选我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一样,要正直、要善良、要合拍,我很庆幸能认识你们,也很荣幸你们能跟我做朋友。”
“跟我做朋友,跟小舟谈恋爱。”蔺雨舟纠正她。
李斯琳竟有点害羞:“行,你说得对。”
蔺雨落从最开始就喜欢李斯琳的性格,对待别人的事情不多言、不指点、不盲目同情,带着十足的尊重。今天坦荡收下礼物,也代表在她心里,她跟蔺雨舟的故事不会轻易结束了。
蔺雨落觉得自己真的成功交接了。
那天吃饭,就连从前很少出现的司明明都来了,大家坐了满满一桌,话题围绕房子、车、结婚流程等等,看起来像一场订婚宴。
起初李斯琳和蔺雨舟听得迷迷糊糊,当他们听到苏景秋说:“现在结婚太容易了,你俩随时都能去”的时候,李斯琳终于插嘴:“原来你们一直聊的是我们?现在结婚那不是闪婚吗?”
“闪婚,指的是刚刚认识就结婚。你俩认识多少年了?算过吗?”顾峻川说:“当然,我们可不催婚,我们又不是老年人,非要过那个催婚的瘾,我们就是闲聊。”想来是姐夫看不惯小舅子徐徐图之,嫌太慢。以他的土匪性格,徐徐什么徐徐,先把人抢了再说。
蔺雨舟终于开口:“可是我们还想好好谈恋爱,谈久一点。因为谈恋爱很幸福。”
“结婚就不幸福了?”顾峻川问。
“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几乎不讲话的司明明适时开口,做这一桌里唯一一个拆台的人。苏景秋想跟她掰扯一下他们的婚姻哪里不幸,转念一想,不幸的是自己,于是住嘴。
大家看苏景秋的神情笑作一团,催婚失败,索性不催,天南海北聊起来。那小小蔺坐在自己的小餐桌上,脚丫抬到桌子上,一边啃果泥一边睁着大眼睛听着;好像能听懂一样,偶尔还撇嘴一乐,手脚同时欢腾一下,别提多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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