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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已经微微震动起来。
匈奴兵在黑暗之中,如潮水涌来。
秋鸿光与另外九个斥候埋伏在山坡处。
斥候一职,是军中最重要的职位,没有之一。
斥候的工作非常复杂,不仅需要侦察敌情,同时也要绘制关于地形地貌和地理环境,可饮用水源,行军道路等内容的军事地图,他们就是军队的眼睛。而且斥候对格斗和武器的掌握必须强于其他人,善于隐藏,能够潜伏作战。在战斗中,斥候的作用就是解决岗哨,潜入敌后,盗取文件或刺杀敌方首领。
军队中,最精锐的兵种就是斥候,癸小队为第十支斥候小队,共有十人,队长是秋鸿光。
这支斥候小队里,个个都是冲刺暗杀潜藏打探消息的好手,而且是霍屹千挑万选亲自选出来的。秋鸿光是去年刚刚进西河戍边军服役的新兵,但他使得一手好刀法,听说还是家传的,在各项考核中又名列前茅,因此被任命为癸小队队长。他虽然年轻,但刀法极为高超,军中没有不佩服他的。秋鸿光倚仗刀法,锋芒毕露,但为人又大方,倒没引起其他人反感。
秋鸿光心里对霍屹固守的作战思路看不惯,他练就一身武艺前来投军,绝不是为了躲起来听匈奴叫骂的。这种不满积蓄已久,他带着手下斥候前往西方侦察敌情,看到那五百匈奴兵,将消息传回去之后,他们也得到了烽燧的消息,命令他们即刻回返的时候——这种不满达到了极点。
“兄弟们,想不想摘两个匈奴的人头。”秋鸿光他们在阴影处注视着正急速前进的匈奴兵,伸手藏住了刀光的锋芒。今晚亮度极差,伸手不见五指,那五百匈奴兵在黑暗中变成模糊的影子,匈奴想必也是准备趁这个机会夜袭。
但五百的匈奴兵都不好发现,他们十人更是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更何况匈奴现在正全速前进,他们不可能停下来,自然也无从防备来自后方的偷袭。
摘人头只是个说法,人头是很难砍下来的。秋鸿光间断而清晰地说了自己的计划,他们从后方斜切入匈奴兵的阵营,其间挥刀便砍,能杀几个杀几个,马不能停下来。砍完就走,然后回城。
最简单的计划就是最有效的计划。
秋鸿光胸口又热又涨,他冷静地观察了时机——事实上,做出这个决定就说明他很不冷静了。
一声令下之后,这支斥候小队如幽灵般从山上冲下来,茫茫大漠陷入黑暗的沉寂之中,只有匈奴的马蹄声回荡在天地之中。为了保持隐蔽性,斥候的马蹄是被包裹起来的,踏在黄沙上的声音很小。前面的匈奴对身后的马蹄声毫无反应,直到他们靠近了,队伍最后面几排的匈奴才听到声音。他们对马蹄声非常敏感,正要往回看,秋鸿光的小队已经从后方斜切入匈奴的阵营之中。
他们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尖锐地刺穿匈奴兵的尾部。秋鸿光一马当先,手起刀落,几个人头落地,□□乌孙马脚步不停,甚至越来越快,在匈奴反应过来之前,他们从侧方冲了出去。
匈奴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几个呼哨之后,纷纷调转马头朝秋鸿光他们追过去。
就像被猛兽追逐的猎物一样,秋鸿光他们身后紧紧缀着匈奴兵,那些匈奴兵已经连续行军几天,速度有所减缓。秋鸿光手提缰绳,朝远离西河边郡的方向驰骋。
秋鸿光不认为匈奴兵能追上他们,这个地方,他们斥候比匈奴更熟悉。
五百人的匈奴骑兵中,领先的是一个腰佩短刀,身负弓箭的青年,他目光紧紧盯着前面几个身影,眼神阴鸷。从小在马上长大的军臣岚发现了细微的方向偏移,如果继续追下去,就会耽误进攻西河边郡的时机,如果放弃追逐,这几个人就能逃之夭夭。
军臣岚眯了眯眼睛,他口里发出几个古怪的音节,随后拿起长弓,骏马速度丝毫未减,冰冷的箭矢已经疾射而出,如饥饿的猛兽。
在他之后,匈奴们齐齐朝斥候们射箭。
漫天箭雨在黑暗之中袭来,秋鸿光听见了背后的声音,一支致命的箭矢精准地刺向他的背后,秋鸿光扭腰转身挥刀,叮的一声,箭矢狠狠撞在刀刃上,巨大的冲力让他的虎口裂开迸血,大刀几乎脱手而出。秋鸿光为这支箭矢的力道微微一凛,紧接着如雨的箭矢紧贴着他的脸飞过去,留下血痕。
匈奴之中人人都是骑射兵,天生会在马上射箭,但他们的速度因为射箭而有所减缓。秋鸿光不打算死在这里,也不打算让同伴折损,他命令所有斥候加速前进,自己留在最后。他捏紧了刀柄,刀身在黑暗中游曳,银白的刀光乍然闪过,将密集的箭矢一一砍断。
秋鸿光微微喘息,前面的同伴已经重新往边郡的方向跑过去了。他紧紧跟在后面,匈奴们无法追上他,便不停朝他射箭,被秋水刀一一挡住。但时间久了,终究体力不支,也没法躲开那些箭矢。
直到他纵马回到城下,已经浑身无力,身中数箭。
军臣岚一箭射中马腿,秋鸿光摔下来,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抬起头,看到了城墙之上有无数弓箭手蓄势待发,正中间有一个穿着盔甲,手持巨弓的男人,目光毫无波动地看着重伤的他。
城门紧闭。
陶嘉木低头朝那个年轻气盛的小斥候看了一眼,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如果这时候打开城门,就是敞开怀抱请匈奴进来做客。匈奴骑兵的速度,比关上城门的速度快多了。
霍屹幽幽地叹了口气。
匈奴兵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军臣岚下令,几个匈奴兵意图上前拖走秋鸿光。然而当他们上前一步的时候,城墙上的士兵们齐齐射箭,将他们挡在百步之外。
军臣岚指着秋鸿光,用口音奇怪的大越语大喊道:“郡守,你要把自己的同伴抛弃在城外吗?!”
霍屹充耳不闻,从城墙上射下来的箭矢更加密集。
匈奴兵一时不能寸进,骑兵不擅长正面强攻,他们攻城大多靠的是偷袭,如今西河边郡戒备森严,城门紧闭,现在偷袭的计划显然已经失败了。
双方僵持了一夜,晨曦来临之时,军臣岚带领匈奴们后退数里扎营。
军臣岚常常与其他游牧部落作战,这次第一次尝试攻城。经验丰富的呼衍且车还在后面带领大部队赶来,他对铜墙铁骨般的西河边郡束手无策。
霍屹让人从城墙上扔下一根带抓钩的绳子,抓着昏迷不醒的秋鸿光进城。
陶嘉木蹲下身把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和眼睛,说:“没伤到致命处,不过再拖下去就死了。”他会一些岐黄之术。
霍屹让人把秋鸿光送到后面休养。
两天后,呼衍且车带着大部队赶来,三万的匈奴兵黑压压地停在城墙之外,霍屹感慨地说:“大手笔啊。”
匈奴开始攻城,黄昏的时候再退去。霍屹固守城墙,毫无破绽,将匈奴挡在西河边郡之外。后来军臣岚有了一个想法,白天佯攻,晚上偷袭,派兵偷偷摸摸爬上城墙,然而霍屹早有准备,热油烈火倾倒而下,将那些匈奴兵烧成焦炭。
半个月内,军臣岚想到了种种方法,都被霍屹一一破解,他实在没办法了,决定强攻一次,然而匈奴骑兵并不擅长攻城,他自己折损大半,霍屹却损耗极少。
霍屹像一只缩进龟壳里的老王八,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无处下手。军臣岚在帐篷里大骂不休,恨不得爬上城墙,亲手扭断那西河郡守的脖子。
半晌之后,军臣岚恶狠狠地说:“那我就和他耗着!我就不信他能耗到冬天!”
呼衍且车旁观了半天,这时候才说:“耗不过的人是我们。”
军臣岚斜眼看他,说:“呼衍且车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呼衍且车摇了摇头,说:“如今的西河郡守,不是一般人。”
“哦,就那个霍屹?”
“他是霍家人,在此驻守西河边郡八年之久。霍屹生性谨慎,在他就任期间,从未出城迎战。”
军臣岚不屑地说:“胆小怯战的鼠辈罢了。”
呼衍且车低声道:“但这八年来,大胡在西河边郡一无所获。北有霍屹,南有李仪,这两人分别任西河边郡与拢方边郡郡守,使我大胡数年不曾进军大越。”
“这样的人,万万不可小觑。”
军臣岚沉默半晌,问:“那要如何破城?”
呼衍且车说:“霍屹是霍家人,你还记得八年前,有一个霍家人死在单于手中吗?”
军臣岚猛地睁开眼睛:“霍信!”
八年前,霍信还是单于的心腹大患。
呼衍且车笑了笑:“八年前,霍信出城作战,重伤被俘,单于将他绑在马后拖行数十里,半途就断了气,尸体被野狼啃噬,霍家人连尸体都没见着。霍屹与霍信是兄弟,您用这件事激他,若是他还不敢出城,城内兵卒也会看不起他,必然士气大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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