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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你。”
“为什么?”
他说:“我也不知,刚才突然就想了。”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你应该救的是你那些兄弟。”
“他们不是我的兄弟,我只是流浪到了这里。”他说,“我的名字叫柳铨。”他突然想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这个女子,如果他死了至少她能记住自己到底是谁。
“你已经中箭了,放我下来,你自己跑吧。”她说,“你曾经帮过我,我不想再连累你。”
见他不语,她继续道:“我本来今天就打算去死了的,你实在不必浪费力气救我,我不会感谢你只会怨恨你,如果你是打算以此打动我,就更不必做梦了。”
“所以放我下来吧,你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我想死总能找到办法的。”
“能活着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死了就什么都是空的。”他说,“你不想知道你的儿子有没有活下来么?我看到他中箭了,但一直在跑。”
她的力气消散了,无声抽噎。
“我带你去找。”
......
的确如石娘子所想,朱炯吩咐将关在牢里的人先提到了自己面前,他心知肚明这个人或许与自己母妃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关系,虽然心中别扭,可是他也知道若真如自己所想,他最好什么也别插手。
光看在他保护了母妃这么多年的份上,他会赐给他荣华富贵,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得亲自看一眼这人品性如何。
只要不要太出格,母妃想留着他解闷......便留着吧。
朱炯淡淡地想,古往今来养面首的太后也不是没有,左右他相信母妃心中有数,不会妨碍到政事就行。
但刚一见到柳铨,他就改了主意,他要杀了他!
朱炯认出了他,这不是当年来传话的那个山匪么!
“原来这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啊!”朱炯站起,阴森森地盯着下方的男人。
朱炯的脑海中很自然地就串出了一条故事线索——
母妃为了救自己不得不向这个男人求助,他趁火打劫要挟了母妃,为了让她断绝过往骗自己母妃已经死了,之后更是以此事要挟,逼迫母妃不得不委身于他,甚至现在还唆使母妃与他一同逃跑。
此仇不报简直耻活于世。
朱炯甚至没有吩咐侍卫动手,自己阴沉着脸走到他身边挥拳狠狠揍了两拳,重重击在他脸上,男人被侍卫压着无法闪躲,生生挨了下来,立刻吐出一口血。
“你怎么敢的——?”朱炯提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当年你做的事情自己忘了么?竟还敢现身?我告诉你,当年和那里有关的人朕已经全部都杀了!”
柳铨不语,沉默地看着他。
朱炯又一拳打在了男人的腹部。
“既知道朕是谁,知道她是谁,你还敢想着带人离开,你是真的触怒朕了。”朱炯浑身的狠戾之气犹如化为实质,“朕要把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男人终于开口了:“她想离开,她留在京城很痛苦,你若真的为她考虑就不该拦她。”
此话一出朱炯愈发愤怒,又打了男人一拳,他起身在屋子里一圈圈走着,却无法发泄心中的怒火。
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
他有话想问,走到男人身边,却发现男人耷拉着脑袋。
“怎么回事?”朱炯大怒。
小太监顶着皇帝的怒火颤颤巍巍地说:“陛下,此人已经昏死过去了。”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但他很害怕自己受池鱼之殃,连大气都不敢喘。
朱炯终于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盯着地上的人挥挥手,“把人先带回去关起来。”
......
夜已经深了,谢峦枝坐在桌边看书,一会便打算休息了。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是我。”朱炯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些沙哑的感觉。
谢峦枝连忙披上外衣穿好,这才去打开门。
门外就朱炯一个人,没有任何侍从,他的面色很差,颓唐挫败之感笼罩全身,谢峦枝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帝。
朱炯走进屋子,在软塌上坐下,向后倚靠进软垫之中,人一动不动,双眼闭上眉头紧皱。
如此不寻常的样子让谢峦枝心不由一沉,她关好门走到朱炯身边坐下,轻声问:“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朱炯睁开眼看向她,谢峦枝头发披在身后,穿着月白色的裙子,像一团融融的月光一般,她目光关切,似乎在为他担忧。
这让朱炯一直被烧灼着的痛苦不堪的心突然一下好受了许多,软软的,被滋润了甘霖一般。
他开口了,声音沉郁,“枝枝,你知道么,那个被朕抓起来的男人是那个寨子的山匪,母妃与他......”
谢峦枝说:“我知道,母妃与我说过了。”
“母妃竟告诉你了。”
谢峦枝将石娘子所言的往事仔细与朱炯说了,而后又道:“他虽在山寨待过,但并不像那些匪徒一般,从不夺妇孺的性命,也不欺凌女子,而且还救了母妃的性命,守护多年,想来并非真正的恶徒,母妃对他心软,也不是不能理解的,陛下,母妃她也很不容易,你莫要介怀了。”
谢峦枝觉得这二人或许不能用世俗常理的眼光来看,不过经历过那番境遇,母妃能咬牙支撑到今日并逐渐走了出来,这位柳铨至少是有功劳的。
她小声提醒:“我担心若杀了他会令母妃愧疚伤心。”
朱炯说:“朕也怕,所以朕可以让他活,可是朕不能忍他要带母妃走,朕真的好想杀了他,可是怎么办......是母妃自己要走,她很痛苦,朕刚刚去问她了,她不愿留在京城,甚至不愿留在大兴,她只想走,哪怕是我求她她也想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甚至求朕。”
谢峦枝看到朱炯的眼角边滚落下一滴泪水,不由心神俱震。
朱炯也察觉了,他抬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枝枝,朕该怎么办?”
他再也无力掩饰来维持自己的尊严体面,痛苦地说:“母妃她也要走,她要抛下朕,是那个人比朕更重要么?”
此刻的朱炯看起来格外的脆弱,与往日的他完全不同,但这种唯独向她袒露的脆弱却突然击中了谢峦枝心底的某一个角落。
她突然想起了两辈子中许多不同的画面——上辈子捡起的“小哑巴”、坐在高高宝座上明明恼怒却隐忍克制放她离去的凌熙帝、冷宫内说会护着她的少年皇子......她原来认识他这么久了。
黑暗中,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朱炯的手背上,他愣住,所有的苦痛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他听到谢峦枝说:“陛下,放母妃走吧,你......还有我,我会陪你,你不是一个人。”
朱炯突然想起刚才分别时母妃对他说的话:“炯儿,如果你真的喜欢阿峦,就得偶尔试着让她心疼你,如果你一味强硬,是得不到她的真心的,她是个外软内硬的女子。”
......
在帝后大婚的这一天,摘星塔上站着一个带面纱的女人,她的眼神安心而满足,看完了所有仪式之后,她转身离去。
皇后寝殿内,粗壮的龙凤喜烛烧得正旺,殿内到处都是红彤彤的装饰,格外热烈喜庆。
帝后二人的袖摆被捆在了一处,二人并排在床上坐着。
合卺礼之后,伺候的宫女喜娘们都已经退出去了,屋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一片静谧。
“母妃她——已经走了么?”谢峦枝轻轻地问。
朱炯点点头,“嗯,现在应该已经出渡口了。”
两人说完,屋子又恢复了静谧,望着满目的红色,谢峦枝突然生出了窘迫和羞涩,她没话找话,目光落到了捆在一起的袖子上,“这个要解开么?”
朱炯说:“不能解开的,捆在一起是为了让我们二人生死相依,解开就不吉利了。”
“哦。”谢峦枝讷讷地说。
朱炯转向她,俯身笼罩住她,将她整个人靠进了自己的怀中,他自己则将头埋在了她修长的露出一抹白皙的脖子边上,用力闻了闻她的香气。
“两辈子了,朕的心愿终于实现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好,美好到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之感。
“你答应我的,会陪着我的对不对。”
他长长地喟叹一声,“枝枝,我只有你了。”
谢峦枝轻轻抬手,反抱住了他。
第92章 风起
三年后。
从朱炯的祖父开始, 皇宫就向西北角扩充,修了一座御花园,将旁边的清业湖和翠峰山包裹入内, 还从凿通了沟渠从湖内引水做了小溪,模仿江南园林造景,颇有一番与京城格外不同的意趣。
工程开工的时候国库充盈,修了几年之后战事起了, 之后便停了下来,之后再复工, 又是修修停停,直到朱炯登基接手过来, 才把后面的收尾给完成了, 现成捡了个便宜。
入了夏之后, 天气越来越热, 谢峦枝便搬到了这里避暑, 白日里她最喜欢待的是一处叫青雾阁的地方,是一座不大但十分精巧的小阁楼,建在水边, 周围被大树掩映, 十分凉快。
她将侍从们全部打发出去, 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躺凉椅上,手边便是个冰碗。
朱炯踏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美人身披薄纱慵懒而卧的景象, 喉头不由动了动。
谢峦枝没有起身,扭头看他一眼,随意地说:“陛下今日怎么这么早?”
朱炯就没有她这样舒服了, 他每日一大早便要去处理政事,还要听那些大臣争执吵架, 烦不胜烦,现在天热,皇帝也不缺冰鉴用,但半日下来,也往往会被闷出了一身的汗,袍服都浸透了。
朱炯在她身边坐下,抬起她吃剩的冰碗仰头一扫而空,终于压下一些燥热之感。
“还记得那桩案子么?”
“哪桩?”谢峦枝原本晕乎乎的,迟钝了片刻才想起什么,坐起身好奇地问,“是那个盗金案?”
“正是。”朱炯说,“大臣们正吵着,朕懒得听,就先回来了。”
谢峦枝说:“也是,已经知道真相了,再听也没什么意思。”她轻笑,眼波流转,“说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我刚随陛下回京呢,才任职不久,陛下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朱炯低低笑了一声,手掌抚上谢峦枝圆润的肩头,“朕还记得当时你穿着官服站在底下混在那群大臣里面惹眼极了,朕一上朝就忍不住看你一眼,又怕被人发现了,只好逼自己直挺挺对着前头。”
谢峦枝窃笑,“陛下正襟危坐,看着深不可测,我还道天子果然就是天子,往那里一坐光气势就压过了周围人,紧张极了,生怕办事不利被你斥责,原来却是装模作样——”
朱炯无奈地说:“朕的确是装模作样,所以最后不就自讨苦头吃了。”
他们此刻所说的盗案件是后来一件颇为轰动的案子。
桥西县有一个当铺,老板姓陈,家资颇丰,老婆死了之后又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后妻,并无子嗣。有一天他兄弟报官说陈老板失踪了,县衙派人去寻却没有寻到,两个月后陈老板的尸体在河道里被渔夫发现。
案子成了一桩命案,还是当地大户,县老爷一下子上了心,下令严查,甚至从隔壁府县求来了帮手,这一使力还真的从当铺大掌柜的家里搜出不少金器,十分可疑。
陈老板的弟弟一见便哭了,哀嚎不止:“这——这都是我大哥的东西呀,我从前就看到过他与我那嫂嫂眉来眼去勾搭成双的,我跟我哥哥说,他还不相信,训斥了我一顿,哪里想到今日就被这对奸夫□□害死了,定是那贱人从我大哥那里偷给这奸夫的!大哥,你死得好惨啊!”
大掌柜姓金,是个四十出头的身材高大的汉子,在当铺干了二十多年。他一听这话便立时叫冤,说自己与老板娘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瓜葛。
县太爷问他这金器从何而来,他吭哧半天说不上话,最后才承认说是一日喝多了酒在野外瞎转悠,遇到一座被雨水冲刷的墓葬,这些东西是被冲刷出来的,露了一个角被他看到了,心中起了贪念便偷偷捡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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