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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吴老爷子早有遗书, 吴显意一直沉默着,也一直没拿出来,便是想要大伯和堂哥一家子知难而退。
说到底这里是吴老爷子的灵堂, 是他们家主肃穆的追悼之处, 若是在此血亲阋墙, 只会让阿翁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传出去也会是让整个博陵府的人看他们吴家的笑话。
吴显意存的是照顾吴家体面的心思。
但在大伯等人看来, 她手中明明有遗书, 却迟迟不拿出来, 定是故意等他们说尽了话,出尽了丑才展出来,分明就是要他们难堪。
大伯一家碍于吴显意的身手和她手里的那把剑, 并不敢真的上前,但那张嘴还是不停:
“行啊,你们吴三一家可真行,居然伪造老爷子的遗书!谁都知道, 祖上遗产先尽嫡长子孙, ‘父死子继, 兄死弟及,天下之通义也’, 我还没死呢!什么时候能轮得着你们吴三一家?!阿耶虽然年迈, 可这一生蹈仁履义,一向最看重祖宗留下来的成法,岂会无视宗族法制, 立下这等荒谬遗书?不是你们伪造的又是什么!”
大伯对着吴显意摊开手:“你将遗书拿来我看!”
吴显意清冷地看着他:“行。”
她单手将遗书卷好, 往大伯的方向一伸:“大伯自然认得阿翁的笔迹, 来拿便是。”
她如松一般挺立在这儿, 等着大伯上前来将她手里的遗书拿走, 一验真假。
吴显意单手拿着遗书,似乎毫无防备,可是她另外一只手上拿着的剑,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仿佛是在用这一封遗书诱导大伯走上前,一剑将他毙命。
大伯杵在原地,双腿挪了挪,权衡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自个儿的性命比较重要,没有贸然上去。
他嘴角抖动着,撑起一个看似看透了吴显意心思的笑容,用身为长辈的语气教训她道:
“阿诉,你以为这家主之位干起来容易吗?行,你们老三家不是就想要家主牌符吗?让给你们便是。以后若是你们无法处理好家族事务,畸轻畸重的话,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完他一声令下,一群人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吴老爷子的灵堂。
大伯家一走,整个灵堂顿时空出来一半。
闹事的走了,吴显容将手中的鞭子收了起来,也要离开。
吴显意叫了她一声:“阿姿。”
吴显容没停下脚步:“我不过是因为那蠢货出言侮辱阿慎,为阿慎出的手。”
吴显意听着她继续撇清和吴家的关系,也没任何反驳,对着她的后背说:“既然来了,给阿翁上柱香吧。”
吴显容缓了脚步,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之后,转身,给阿翁上了香,又烧了一些纸钱,再站起来要走的时候,瞧见澜以微站在吴显意身边,帮她把手中的剑给收起来。
“可有受伤?”澜以微甜言软语地问吴显意。
吴显意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吴显容小的时候就和唐见微一样,特别不喜欢“博陵双微”这个名号。
也不知道谁最先叫起来的,唐见微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拿出来和澜以微比较一番,就连上个房顶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说“还是澜以微更斯文端庄”。
那时她和唐见微不免在私下讨论——
这什么狗屁博陵双微的名号,不会是澜以微自己往外传的吧?
如今这澜以微嫁给了她厌恶的姐姐,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阿姿,耶娘在后院休息。”吴显意对她说,“去看看他们吧,他们很思念你。”
吴显容不为所动:“当初我离开吴家的时候,他们也是赞同的。对我说出了这个门,往后就与吴家一刀两断,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既然如此,我相信他们也不会食言。”
吴显意还想再开口,吴显容提气先说:
“倒是你,半辈子为吴家兢兢业业,甘愿成为吴家的一只狗,可是吴家宗族是如何对你?你得到了想要的吗?一句忠心可鉴?或是孝子贤孙?”吴显容粲然笑道,
“阿翁一死,吴家就上演所有外人都喜闻乐见的尺布斗粟、同室操戈。不用多久,吴家会变成全博陵茶余饭后的笑料。而你,什么都舍不下,最后注定什么都得不到。吴家四分五裂已在眼前,我期待着这一日子早些到来。”
说完这些话吴显容便迎着吴家人鄙夷的目光走了。
“这阿姿,总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气你,野调无腔,没大没小的。”澜以微叹了一声,“你可别往心里去。”
吴显意却是眼波寂寂,沉吟道:“她说得对。”
吴显容走了,耶娘才听到动静醒转,到灵堂之时,没能见着女儿。
他们也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即便心里惦记着二女儿,可都不肯认输,知道她来给阿翁上了柱香,都没见父母便离开,二老气得头疼,也懒得再谈论她。
吴显意与二老去后院商议了许久,见大伯等人所作所为告知之后,此事在二老意料之中。
吴父道:“你阿翁正是明白将家主牌符交给你大伯他们一家子的话,他定会胡作非为,只图谋自己的利益,不顾家族之大利。吴家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虽传给咱们家,会有长幼乱序之动荡,可到底我们一心扑在宗族之上,你阿翁这些年都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你大伯竟在灵堂之上挑事,这便是为了牌符撕破脸,而今不顾脸面依旧不能得偿所愿,往后只怕会变本加厉。阿诉,你与以微……”
吴显意面色如水:“孩儿知道了。”
吴显意前两个月刚刚开了自己的府邸,没再与耶娘住在一块儿,她与澜以微搬了出来,二人独自开府。
用澜以微的话来说,便是为了方便孕育她们的孩子。
澜以微早就将雨露丸备好了,可是成婚以来吴显意一直对她冷冷淡淡,因监察御史的身份忙于公事,需常常下到州县巡查,一去便是几个月不着家。
东小门事变之后,吴显意受了重伤,澜以微主动要在她身边照顾她,养了许久才将伤给养得七七八八。
而她腹部那一刀最为致命。
其他的伤口和骨头都好得差不多了,唯有腹部的伤似乎怎么都养不好。
起初起居动作都会引得她冷汗直冒。之后养好了一些,但稍微有些费气力的举动,疼痛都会再次发作,让她情不自禁地捂住伤口。
澜以微知道这一刀是唐见微给她的,是她迄今为止依旧心爱之人给她的痛。
吴显意对澜以微冷若冰霜,无论她如何施展魅力勾引吴显意,吴显意都宛若超脱凡尘之高僧,不为所动。
迄今为止,她们依旧没有圆房。
这件事澜以微不可能忍气吞声,让她母族澜氏来给吴氏施压。
原本澜吴两家便是联盟,二女成婚是对双方都有利的联姻,结果吴显意却一直拖着不圆房,更别提孕育子嗣。
这成何体统?
还叫什么联姻?
澜氏的势力遍布朝野,对于渐渐式微的吴家而言,是绝对的仪仗。
澜以微身为澜氏嫡系女,嫁给吴显意虽不算是下嫁,毕竟吴显意年少有为在博陵也颇有盛名,但绝对是澜家对她们这吴氏一支很有招揽结盟之善意了。
没想到,这吴显意居然不知好歹!
为了圆房之事澜以微的娘家人来吴家好几趟,回回都逮不到吴显意人,便拿她耶娘撒气:
“可笑至极!若是不圆房不要子嗣,有何联姻的必要?别怪我们澜家薄情寡义,若是三日之内再不圆房,必将这吴子耀休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澜氏,吴显意耶娘也只好替吴显意赔罪,说她此刻在外忙于公事,三日之内铁定是回不来的,让亲家息怒,待她回来之后一定将圆房这事儿给办妥。
吴显意人还在归途,吴老爷子便病逝了,再就到了今日。
吴显意自小到大,万事都以吴家的利益为先。
她不太展现对任何人和事的喜欢、厌恶之情,就像是她原本就没有这些情感。
因为她知道,维护吴家以及吴氏宗族的利益,是最重要的。个人情感次之。
她耶娘一直给她说,比起她一个人的喜恶,她所挑起的重担关乎到更多人的利益,当知道孰轻孰重。
当她将自己的情感隐藏,放到了不重要的位置,久而久之,她身边的人理所当然也认为她是个只会听从父母之言,冷情冷性之人。
她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她的父母也更不在乎了。
……
当胸将吴净宗给踢出去那一脚看似轻易洒脱,实则吴显意用了九成的力气。
回到吴府的路上,一路车马颠簸,腹部那好了有一段时日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从东小门事变吴显意重伤以来,吴显意依旧对澜以微保持着冷漠的疏离,而澜以微在背地里借由澜氏宗族的势力给吴家施压,但是在吴显意面前,澜以微依旧是温暖体贴的妻子形象,也常常会送药过来,嘱咐她饮食上的主意,询问她伤势恢复得如何。
吴显意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
那便是她细心描绘与唐见微如出一辙的远山眉之时。
澜以微曾经是对吴显意着迷,因为她在博陵贵族世家圈子里十分抢手,谁能拥有她,便是这圈子里万众瞩目的胜利者。
她还有更重要的身份,那更是唐见微心头挚爱。
澜以微不止一次想要将这块甜美的蜜糖叼入口中,想见到唐见微那副一向高傲的脸失落、嫉妒、痛苦的模样。
如今唐见微虽已有家室,可澜以微并不觉得她能够彻底放下情窦初开的昔日恋人。
更何况这昔日的恋人唐见微从未真正得到过,还曾将她弃之如敝履。
澜以微相信,无论过多久,无论唐见微表面上表现得有多不在意,在唐见微内心深处,一定还为吴显意保留了一个位置。
唐见微肯定还在暗地里默默窥视着吴显意的一举一动。
眼前就有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证据。
要不是唐见微依旧惦记,依旧怨恨着吴显意,为什么她要针对吴氏赌坊?
非要抢吴家的生意?
茂名楼和闲来馆还不够吗?赌坊可是灰色地带,要吃这口饭可不是那么容易,她已经得到了承平府符牌,取代了曹隆,这样一个浑身都是心眼的人,又何必让自己身陷险境?
除了想要吴显意注意到她才和吴家对着干之外,还能是什么别的原因?
既然吴显意还在唐见微心上,那么澜以微就要让唐见微知道,她心爱的人已经落入自己的手中。
一旦和吴显意的孩子出生,澜吴两家联盟关系得到巩固不说,更是能让唐见微气急败坏还无处言说。
如今,吴老爷子病逝,吴家分裂在即,吴显意一支除了更为仪仗澜氏之外,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澜以微最好的机会来了。
“阿诉,来,我扶你下来。”澜以微率先到了马车之下,张开了双臂想要接吴显意入怀。
吴显意轻按伤口,扶着马车车沿,自行踏地,稳稳当当。
“多谢澜娘子。”吴显意出于修养和自小到大习得的礼仪和习惯,对她道谢。
被晾了的澜以微不怒反笑,跟在吴显意的身后,一块儿走进吴家大门。
“她舍得对你下毒手,你却还为她守身如玉。阿诉啊……你可真是个痴情人。”
澜以微这番话说得眼泪涟涟,看似在真心心疼吴显意。
两人不过是联姻关系,不是因爱而在一块儿,原本便是各取所需。
澜家人在吴显意耶娘面前是如何施压,吴显意也清楚得很。
但吴显意对唐见微之情,如今从别人口中提起时,多半带着嘲讽。
澜以微第一个跟她说体己话的。
吴显意的脚步渐渐放缓,澜以微走上前来,贴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用滚烫的气息,暧昧的言语说:
“我,在上马车之前,服下了雨露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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