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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早朝之上, 宣读童少悬和沈约在西南“剿匪”功绩,童少悬升任大理寺少卿,沈约加官进爵之时, 童少悬的一颗心还在石如琢身上, 以至于朝臣们羡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 她因在思索旁事而沉寂的脸上, 显露出了与实际年纪不相符的沉着, 更让人赞服这少年人宠辱不惊, 的确是有鹏程万里的气度。

今日吕简要宴请胡国使团,没有上朝。澜宛倒是在此,从头到尾都带着和煦的笑意, 诚挚祝贺童少悬和沈约高升,就像是在西南被扫荡的真的是匪患,而不是她同族兄弟。

早朝之后便是明江畔的庆功宴。

庆功宴上童少灼带着卫执也来了,与功臣一齐宴饮。

澜宛也没走, 跟着朝臣到明江畔, 还真安安稳稳地坐下, 与同僚们畅饮,甚至领了吏部的人过来敬童少悬和沈约。

童少悬和沈约起身回敬, 澜宛瞧着童少悬, 感叹道:“我也算看着长思长大的吧,想当年刚在博陵见着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娘子。如今已经成长为大苍的中流砥柱了。有陛下护航, 咱们童长思可真是今非昔比了。”

童少悬知道澜宛在嘲讽她多年前邀请吕澜二人到童府做客时, 表现窘迫的往事, 也揶揄她是被卫袭一手捧出来的红人。

童少悬并不着恼, 笑着回道:“是啊,当初第一次见澜尚书之时,下官还是个初到博陵没什么见识的村姑,曾被澜尚书艳绝盛气所震慑,两句话也说得磕磕巴巴。不过这些年多亏陛下栽培,下官走南闯北也算是走过几条桥蹚过几道水,明白澜尚书也没那么可怕,当年全然是我自个儿吓唬自个儿罢了。”

沈约在旁嘴角带笑,其他坐在附近的官员很明显听出了二人说话之间的□□味,大气都不敢喘,无论是提箸还是执杯者,全都静默不动。

吏部的人脸色非常不好看,但澜宛神情未变,轻柔地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酒喝完。童少悬也仰头喝了酒,澜宛对她微微一颔首,目光落在童少悬身后辽阔的江面片刻,扬起了一个莫名的笑意,走了。

沈约抿了一口酒,在童少悬的耳边道:“到底是澜宛,即便丢了西南,依旧能在烧尾宴上觥筹交错。”

想起昨夜卫袭所说吔摩教之事,童少悬低语:“澜家手中的筹码不止澜仲禹。如今不过是打折了澜家一条胳膊,我们甚至不知道澜家还藏了多少条足以支撑的大腿。”

.

坐在筵席角落的吕澜心迎来送往了一番,眼睛也没睁开,将手里喝空的酒盏放回案面。

她喝得有点多,已经有点儿微醺了。

这么久了,还没来么?

吕澜心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

原本吕澜心是想要多喝几杯,好让自己烂醉如泥得更真实一些,回头能靠就靠能依便依。今日有澜娘在,她肯定不会拒绝自己。

案对面坐下一个人,吕澜心不用睁眼,嗅着气味也能知道来的不是她等待的石如琢,而是澜宛。

“澜娘。”吕澜心坐直了,恭恭敬敬地问候。

澜宛说:“这么久没有回家,没回来看看你吕娘和我,是还在恨娘吗?”

吕澜心笑起来的弧度和澜宛一模一样:“怎么会呢,澜娘做了什么我要恨你?只不过近日进京使团太多,吕娘今日都没能抽出空,我自然也忙得很。”

这些年吕澜心基本不着家,自个儿在外面买了座宅子住着,还有多座别馆可供她消遣,这些事澜宛都知道。

吕澜心无论是上朝还是点卯都非常懒散,不是晨时见不着人,便是午后就开溜,俸薪被扣得七七八八,若不是依旧在吕简的鸿胪寺,恐怕早就被踢出了中枢。

无论是戍苑还是博陵城内,吕澜心都绕着澜宛走。

三年多前那件事横亘在母女的心头,吕澜心对澜宛又怕又厌的情绪,澜宛明白得很。

确定了吕澜心将澜家的情报出卖给石如琢之后,这些年澜宛将吕澜心知晓的旧情报一一涂去,如今澜家在京中的布局吕澜心一无所知。

澜宛要吕澜心明白她曾经警告过她的话不是随便说说。

石如琢对她毫无真心,说到底只是利用她。

若是吕澜心不能给石如琢提供她想要的消息,吕澜心这个人于石如琢而言,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澜宛要吕澜心彻底明白她的身份,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澜宛给她的。

没了澜宛,她什么都不是。

难得今日吕澜心会在这儿与她闲叙,澜宛心中正在琢磨此事,便听见一声似带着冰渣的冷淡问候,从她身后响起:

“澜尚书,许久不见啊。”

石如琢游刃有余的语调,让澜宛的笑容有一刻的僵硬,继而缓缓回眸,两人目光相接的须臾之间,澜宛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石主事与本官的公务几乎没有交轨之处,许久不见也很正常。”

浓妆将石如琢原本秀气青涩的面容全部遮掩了,一身枢密院的黑沉官服,和不离腰间能携带到任何地点的鬼面雕花佩刀,便是澜宛也听说过的“酷吏石攻玉”标准修饰。

“澜尚书说得是。”石如琢微微低下眼眸,轻笑着。

澜宛发现石如琢正在凝视坐在案几之后的吕澜心,是在对着她笑。

吕澜心从一早就开始养着的眼睛,在终于等来了石如琢的这一刻总算是睁开了,且在睁开的第一刻便得到石如琢只对着她绽放的笑靥,忍不住站起身来。

此时卫袭和童少灼带着晋安小公主在明江畔闲步,群臣几乎都围着她们,澜宛她们这儿只有三三两两喝多的官员,或伏在酒案上醒酒,或与同僚酒后吐真言。

关注她们这儿的只有往卫袭那头走了一半,发现石如琢来了,又停下来往回看的童少悬和沈约。

“不过澜尚书往后恐怕要时常见着我了。”石如琢走到吕澜心身边,像一只撒娇的猫,自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之上,宛若一对情投意合的情侣,“下个月初六,我和文御就要成亲了,从此我和澜尚书就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澜宛一贯的表情总算有了微妙的变化。

丢了西南都未有失常的她,在听到石如琢这句话时,终于露出了杀机。

石如琢见她被自己激怒,将吕澜心抱得更紧,整个人几乎缀在吕澜心身上,当着澜宛的面与吕澜心调情,指尖抚摸着吕澜心的脸庞,红唇贴在吕澜心的耳廓上,问吕澜心:

“你开心吗?”

吕澜心差点站不住。

“开心”这两个字经起伏的胸口往上顶在喉咙口,因石如琢的逗弄带上了颤意,微不可闻地从唇缝里流了出来。

“乖。”石如琢摸了她下巴一把。

澜宛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反诘道:“成亲?没有家长认许,你俩如何成亲?”

“这么说来,澜尚书是不打算成全文御了。”石如琢挽着吕澜心的胳膊,娇媚得就像是没有骨头,脸庞蹭在她的肩头,无辜道,“文御,那只能委屈你与我私奔了。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往后你便是我石家的妾。”

吕澜心全程甘之若饴,而一时有往她们这儿侧耳的人,在澜宛目光扫荡之下,灰溜溜地立即离开。

澜宛凝视着石如琢的笑脸片刻,双唇轻抿成了“一”字,用看可笑闹剧的鄙夷之态,睥睨了吕澜心一眼后,离开了。

澜宛从视野中消失,方才那妖娆又挑逗的神情也像是跟着澜宛一块儿烟消云散,石如琢身子重新紧绷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放开吕澜心。

“童少卿。”石如琢对不远处看了许久的童少悬道,“陛下交待,孙允的审谳由你我共同负责。今日是少卿的烧尾宴,也莫喝太多酒耽误正事。”

目睹了方才那一幕的童少悬心里复杂得像是被塞入了一整面的篱笆,处处都是纠结得难以解开的结。

石如琢要走,吕澜心拉了她一把:“阿器,下个月就成亲?这事儿你都没跟我说,会不会太仓促?”

石如琢抬手一挡,没让吕澜心碰到她。

“纳个妾而已,谈何仓促。”石如琢拂了拂袖口,从吕澜心身上沾来的香味被她拂了个干净,而后一如既往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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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丰盛的烧尾宴,童少悬就夹了两片肉,光是应付来道贺的同僚就已经颇为疲惫,更不用说亲眼看见发小让人震惊的改变。

白肇初跟她提及石如琢的事时,童少悬多少有了些准备。

石如琢与澜宛对峙,箭弩拔张似乎不落下成,却是以超出她预料的方式对抗……

石如琢陌生的气息在童少悬的心口晃晃荡荡,晃荡得她吃的那点儿食物不但一点都不顺口,反而拧着她的胃,万分不舒服。

童少悬从炎热的西南回到博陵,有些不适应博陵的气候,加上熬了一整夜,此时心事重重又空着肚子,前往审谳孙允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状况不太好。

但石如琢还等着她一块儿提审孙允,无论是冲着孙允还是冲着石如琢,她都不想错过。

喝了些热茶水,暂时将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压了下去,童少悬拳头在胸口顶了顶,听到阮逾在她身侧问:

“怎么了长思?不太舒服?”

此刻二人已经在大理寺牢狱的入口,童少悬对阮逾提了提嘴角:“没事,昨夜没睡,这会儿有点儿倦。”

和童少悬一块儿升了职,出任大理寺丞和弘文馆博士,已经在四下寻觅博陵城中合适府邸的阮逾,早也将童少悬当做有知遇之恩的恩人,童少悬有什么事他自然愿意代劳。

“倦了就去轮值的屋子里睡一会儿,姓孙的我来审。”

童少悬拍了拍阮逾的后背,勉强挂上个笑容,没听取他的建议,往狱中去了。

童少悬和阮逾到时,枢密院的人已经给孙允用过一轮刑了。

一直都惦记着孙允的沈约站在一旁,孙允的审讯并不是她的事儿,但她必须得在场。

童少悬站到沈约身边,问她状况如何。

沈约道:“我来时没听到审问,已经打了一刻钟了。”

昏暗的牢房内,石如琢坐在挂满刑具的墙前,另外三名枢密院的人站在她身边。孙允被抽得皮开肉绽,即便再清高的硬汉,在面对极端痛苦时,依旧忍不住惨叫不止。

石如琢没去看孙允,对于他回荡在牢狱的叫声似乎见怪不怪。

她把玩着手里的铁锯,用指尖试了试锯齿的锋利程度,似乎不太满意,跟身边人说了几句,那人便将这铁锯拿走,磨得钝了一些再递回来。

石如琢再试了试,满意了,这时候一轮鞭刑也打完了,石如琢让孙允交待军资案的始末。

孙允满脸的汗,摇摇晃晃地抬不起头,竟还有力气笑:

“你们这帮……狗奴,休想从老夫嘴里,撬出半个字。”

石如琢抬抬手,狱吏将他从木架上卸了下来,枢密院的人亲自将孙允摁在长条木凳上,把他双手双脚拽下,捆在凳腿上,无法动弹,而石如琢拿着磨钝了的铁锯立于他身侧。

冰冷铁锯锯齿贴在孙允的后脖子上,石如琢道:

“我可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能吐露点儿什么,对我而言什么军资大案一点都不重要。我只以折磨和澜家相关人等为乐。你说与不说,到了我的手里都逃不过皮肉之苦。”

她摸着孙允的后脖子:“你大概不知道吧?人的脖子这儿有个穴位,一旦被扎,剧痛无比。上一回我找了个人试了试,才扎到第六针那人就痛到失禁。若是慢慢割据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冰冷的触感和恐怖的话,激得孙允后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孙允一张脸紧贴在凳子上,皮肤被钝器慢慢磨开,不给个痛快的惨痛刺激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渐渐有了种遇到疯子的恐惧。

皮肉被扯得模糊一片,鲜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孙允一开始还在忍,但血肉之躯将要被活生生锯断的痛是无法忍受的,他开始惨痛哀嚎。

石如琢依旧没住手。

即便是审谳好手阮逾,也极少看到这等残忍的手段,忍不住皱起眉。

石如琢手腕一紧,沈约将她制住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沈约把石如琢的手臂提了起来,“他若死了,军资案只怕会永远埋于黄泉。你这等手段与酷吏又有何区别?”

石如琢在力量上全然没法与沈约抗衡,但她不容许有人破坏她折磨澜家爪牙的快乐。

“沈将军。”石如琢对抗着沈约,冷笑道,“我可没听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沈约眼睛微微眯起,反手抓住石如琢的肩膀,极为熟练而不容抗拒地将她整个人重重摁在了墙上。

枢密院的随从立即上前要把沈约架开,沈约横着一腿踹出去,直接将来者踹出去好几步远。

“莫动手!”童少悬赶忙上前劝架,“定姐,有话好好说,莫动手啊!”

沈约表字为“定”,童少悬很喜欢这个“定”字,作为小辈,向沈约讨要某个东西或是需要她帮忙的时候,童少悬便会这样称呼她。

沈约:“酷吏不可纵容,特别是在博陵。任她作乱下去,只会对天子名声不利。”

晕眩感又来了,童少悬额头上的汗一层层地往外冒,她握着沈约压制石如琢的手,既想要将她卸开,又是在借着她的手臂支撑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是石攻玉,是我一块儿长大的挚友。”童少悬吐了这么几个字后,顿住,深深喘气。

沈约回忆了一下,她在夙县的时候跟此人有过一面之缘,的确是童少悬的好友之一。

沈约放开了石如琢,童少悬却好像没反应过来,气息更弱了:“她,她……她有苦衷,不可伤她……”

说完眼前一黑,身子往前栽倒。

沈约立即伸手去拽她,竟没能拽住。

眼看童少悬要一脑袋撞到墙上撞成个血葫芦,石如琢眼疾手快用胸口将她挡了下来,“咚”的一声闷响,撞得相当结实。

石如琢眉心禁不住皱起,用尽全力撑起童少悬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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