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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说书人突然抛出的话题,女子似是感到好奇,握着茶盏的素手微微一顿,头上帷幔轻轻晃动。

“两个月前,皇上在行宫遇刺,摄政王大为震怒,下令封锁行宫,皇城司将每一位达官贵人居住的殿宇搜查了数遍,扣押百官足有半月。期间齐国公府的老夫人心悸发作,随身携带的静心丸早就吃完了,若非太医及时施针抢救,齐老夫人险些一命呜呼,齐国公爱妻心切,提刀面见摄政王,怒斥摄政王究竟要将他们这些臣子扣押到何时?”

“最后怎样了?那刺客被皇城司抓到了吗?”

楚先生见茶客们大眼瞪小眼,口中急声催促,他神秘一笑,先是喝上几口清茶润了润嗓子,才不急不缓道:

“皇城司神通广大,最终自然是抓到了刺客,放百官归京,不过...坊间传闻皇上在此次遇袭中身受重伤,直至今日都未上过朝。”

“那刺客究竟是谁派去的?”

“摄政王没有对外宣称刺客是谁派去,不过摄政王从行宫回来后,立刻召集麒麟军,如今二十万麒麟军兵临淮河沿岸,蓄势待发。”

“这么说,皇上十有八.九是被南帝派来的刺客所伤,摄政王想要为皇上报仇,准备和南边开战了?”

霎时间,满堂陷入一片哗然,茶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二楼雅间的女子放下茶盏,随手留下几块儿碎银,在堂内茶客众口纷纭中悄然离去。

上了马车后,女子摘下帷幔,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女子肤若凝脂,云鬓如墨,柳眉如烟,琼鼻红唇,清眸流盼,耀如春华。

跟着女子一同上车的小丫鬟瞧见了,脸上不由露出一副痴态。

“宝笙,你又露出那种表情了!”

宝笙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奴婢觉得小姐的模样实在美貌,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她明明跟在这位新主子身边伺候了两个多月了,可还是会因女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绝色姿容感到惊艳。

听到小丫鬟唤自己小姐,魏无晏唇角漾起淡淡的浅笑。

被人叫了十余载殿下和多半年陛下,她还真有些不习惯如今这个称呼,

虽然不习惯,但是心中却很喜欢。

两个月前,她成功逃离行宫,抵达宣州城,从此隐姓埋名生活在城内。

期间,魏无晏通过伢人买下了一名唤做宝笙的小丫鬟,让她为自己出门跑腿,打探京城里的消息。

得知京城内风平浪静,魏无晏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莫非摄政王没有发现她放在《山河异志》中的那一封让贤书?

她在出逃前还特意将那本书放在玉枕下,想着皇城司的人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定会彻底搜查流云殿,那封让贤书便会顺利交到摄政王手中。

摄政王拿到让贤书,理应即刻返回京城,火速登基,再去解决南帝魏浔这个隐患。

可魏无晏在宣州城待了一段时日,却迟迟没有听到摄政王登基的消息。

皇城司的伺察遍布大魏各个州城,钻天入地,无处不在。魏无晏担忧暴露出自己的行踪,不敢主动联系吕太医留给她的线人,只好领着宝笙不时前往茶馆,从说书人口中探听京城的消息。

今日,她从说书人口中得知摄政王不仅将文武百官扣押在行宫半月之久,还险些让齐国公老夫人丧命,魏无晏心中默默念了句:罪过,罪过。

与此同时,她却有些看不懂摄政王的做法,不明白他为何要放出自己遇刺的消息。

那夜,她李代桃僵,利于文鸳的身份进入上林苑,在有了郑校尉这个目击证人后,蕊心在驱寒的姜水中放入蒙汗药,放到了郑校尉等人,而负责善后的吕太医对外宣称郑校尉和蕊心都中了迷香,好伪造出皇上被人掳走的假象。

魏浔不久前给魏无晏的龙袍中洒下引兽粉,她若是突然失踪,魏浔的嫌疑自然是最大。

魏无晏设下重重迷阵,就为了将屎盆子扣在她那位便宜皇兄身上,好将蕊心和文鸳二人摘出来。

这么久了,摄政王都没有派人前来捉拿她,说明她这次的逃跑计划很顺利,那为何摄政王却迟迟不登基,而是放出自己遇刺的消息。

莫非,他还想从魏浔手中将她救回去?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魏无晏轻轻摇了摇头,对她脑中的想法自嘲一笑。

摄政王是何许人也,他野心勃勃,权势滔天,冷心薄情,对真龙之位势在必得。

这样的男子,又怎会因见不得人的断袖之情丧志理智,舍近求远,非要去救她的性命。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就在魏无晏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宝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柳眉一皱,嘟囔着小嘴道:“哎呀,小姐,您今日又乱花银子了!”

“哦,你且说说,我今日怎么乱花银子了?”

“小姐方才在茶馆不过喝了一盏香茶,尝了一盘茶点,离开时却随手丢出五两碎银。奴婢瞧咱们隔壁的几位姑娘,比小姐还多点了几盘茶点,却只留下二两银子打赏钱。”

瞧见宝笙掰着小手指头替她算账,魏无晏笑了笑,温声道:

“你算得很对,日后我会注意一些。”

车窗外吹进暖融融夏风,拂过女子耳畔碎发,女子虽然没有佩戴华丽首饰,但那对宛若珍珠莹白剔透的耳垂,和明眸笑起来时,眼波里流淌的细碎星光,却比任何珠宝都要闪耀。

面对这位脾气极好,容貌极美的新主人,宝笙有时恍然觉得女子莫不是天上偷偷下凡的仙女,不然为何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如此矜贵出尘,比她曾经见过的侯府小姐还要高雅万倍。

而且姑娘好像很少出门逛街,对民间物价一窍不通,曾经差点用一锭银子去买一碗馄炖。

就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宝笙哪里知道,魏无晏从小生活在皇城里,对民间物价不太了解,蕊心以前就叮嘱过她,待她到了宣州城后,先通过看守院子的虔婆婆买上几名奴仆。

三年前,魏无晏托付吕太医在宣州城购买下一套宅院和几间商铺,她这个老东家一直没有现身过,商铺里的几名代理掌柜只管拿工钱,盘下的书斋和酒肆经营惨淡。

因此,在这些年里,她名下的这几间商铺都在源源不断地赔钱,等她从虔婆婆拿回账本,理完账一看,发现她现如今的家底和明德皇帝执政时的国库有得一拼。

不过明德皇帝没钱时,还能靠着卖爵鬻官广进财源,可她如今只是个无权无名的平头小百姓,又要靠着什么赚取银钱来养活自己和家中的奴仆呢?

就在魏无晏为她小宅院中的柴米油盐而发愁时,远在百里之外,金碧辉煌的皇城中,亦有人茶饭不思。

皓月当空,星光黯淡。

垂拱殿,御书房,

“启禀摄政王,江南的影子传回来消息,说并未发现魏浔身边有皇上的踪迹,其中一名影子已是魏浔极为信任的死侍,从他口中描述,魏浔对皇上遇刺一事感到十分惊讶,还派探子入京打听皇上如今的安危。”

竹成文顿了顿,又道:

“如此看来,魏浔恐怕与皇帝在行宫失踪之事并无联系。”

他说完后,抬眸看向紫檀木书后的摄政王,

男子一袭玄色织金长袍,玉冠束发,立在窗旁。气质沉静又清冷,挺拔孤傲的背影仿快要与窗外同样清冷的月色融到一起。

摄政王没有回头,幽幽开口道:“川西那边有什么动静?”

薛锰瓮声瓮气答道:“启禀摄政王,云烨回到川西后,白日里按部就班操练川西兵马,入夜便回长兴王府,并无异常,根据骠骑将军的回话,他也未在川西境内发现皇上的踪迹。

陶临渊缓缓转过身,深幽且冰冷的眸光扫过薛锰和竹成文,二人顿觉一股强大的压力落在他们背上,二人齐齐跪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皇上失踪已有两个月,你们搜遍行宫的每一处角落,却寻不到皇上的下落...”

摄政王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喜怒。

烛光摇曳,映在男子的俊美的侧颜上,如潺潺流光淌过。

屋内寂静无声,静到落针可闻。

书房外,小安子正在厅内更换香炉中的熏香,周遭仿若凝滞的空气,使得他每一个动作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他心中有些承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手腕一抖,一屉价值不菲的松香掉落在海棠方砖上,发出哗啦地声响。

“手脚蠢笨的奴才,这可是价值千金的松香,也是你配糟践的,还不快滚下去领罚。”

詹公公斥责完小安子,迅速命人将地上残余的松香收拾干净。

要说在这些日子里,最知晓摄政王心境的人,莫过于近身伺候男子左右的詹公公。

自打皇帝消失后,摄政王的脾气可谓是阴晴不定,在朝中砍萝卜似地一连砍了七八位贪污受贿官员的脑袋。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倒是没有臣子质疑皇上为何多日没有露面上朝。

皇城中,但凡有宫人在私下悄声议论皇上的伤势,便会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皇城司带走,从此再无踪迹。

而京郊外的乱坟岗中,却多了不少无人敢认领的尸身。

詹公公担忧徒弟闹出的动静惹得摄政王不喜,送去给乱坟岗“添砖加瓦”,劈头盖脸骂完小安子后,便让他滚出垂拱殿。

看到詹公公袒护小安子的举动,陶临渊突然心念一动。

皇上失踪那夜,最后接触过皇上的人,除了郑校尉,便是经常伺候在皇上身边的两名小宫娥。

“近身伺候皇上的那两名宫娥现在何处?”

薛锰不知摄政王为何突然问起两个小宫娥,他挠了挠头,诚然答道:“摄政王叮嘱过不可伤及二人性命,卑职便将二人关押在福宁殿,等候着皇上回来。”

竹成文脑筋转得快,他蹙眉沉思片刻,恍然道:“摄政王突然提起这两名小宫娥,莫非怀疑皇上的失踪与这二人有关。”

陶临渊没有说话,抬眸看向窗外,夜中水雾氤氲,远方的福宁殿笼罩在朦胧灯光之中。

男子目光冰冷,漆色眸底映出清冷的月色。

倘若魏浔和云烨与小皇帝失踪一事都无联系,且小皇帝在失踪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小皇帝是自己离开行宫,藏了起来。

小皇帝人脉单薄,在宫中待了十七年,只得两名忠心耿耿的小宫娥近身伺候。

偏偏这两个小宫娥,都是在小皇帝消失前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其中一人因家事离开宫殿,另一人因吸入迷香昏迷不醒。

如此看来,未免过于巧合。

“本王记得皇上曾提过,那个名叫蕊心的宫娥已到了放出宫的年纪。”

陶临渊垂下双眸,修长手指缓缓转动拇指上的白玉夔龙纹扳指。

詹公公想了想,道:“蕊心姑娘今年二十有七,确是到了出宫的年纪。”

“放她出宫,让皇城司的人跟紧了她,若是瞧见皇上的踪迹,莫要打草惊蛇。”

“卑职遵命。”

屋内众人领旨退下。

夜风乍起,屋檐下的宫灯随风微微摆荡,落在男子俊朗的面庞上,映得男子深邃的五官忽明忽暗。

男子眸光漆黑又幽深,仿若风雨欲来气前浓稠如墨的天幕,隐隐压抑着雷霆之怒。

倘若小皇帝早有预谋,设下瞒天过海的计划逃出行宫,那少年此前对他的温情蜜意,惓惓之情,岂不是全都是他伪装出来的虚情假意。

至于那封动人心魄的让贤书,也全然变了滋味,不过是小皇帝对他这半年满腔热忱的一丁点施舍。

在小皇帝心里,自己恐怕就是他玩弄于掌心,哄骗得团团转的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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