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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很安静,鸦雀无声。

言庆在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记得前世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曾谈及到,若是受到重伤的时候,不可以轻举妄动。最好是能安静下来,努力调整呼吸,至少能够延缓生命力的流逝。

此刻,他正在这样做。

尽量不让自己去考虑太多事情,保持平静的心情。

可是,在不经意间,言庆的目光从距离他不远处的地上掠过。瞳孔猛然收缩,心跳随之加速。

地面上,插着一支红漆利箭!

刺客们一开始,似乎就是用利箭偷袭。不过被四眼及时觉察,言庆才算是躲过一劫。随后四名刺客出现了,四眼和细腰杀死一名刺客,剩下的三人,则被言庆杀死。可言庆记得,那四名刺客的身上,都没有携带弓矢。刺客的武艺不差,可言庆却总觉得,忽视了什么事情。

利箭……

如果这利箭不是出自那四名刺客之手的话,林子里……还有一个刺客。

言庆打了一个寒蝉,缓缓闭上眼睛。

也许那个刺客正躲在暗处,观察他的动静。言庆的手臂,看似无力的垂下来,顺势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林中缓缓走出。他一身白衣,足蹬一双白边布靴,行走间毫无声息。身高大约在七尺上下,头戴一顶帏帽,黑纱遮住了脸庞。背负胡禄,手持一张铁胎弓,肋下配有一柄短剑,眨眼间就来到了言庆跟前,而后停下脚步,一言不发。

言庆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要杀我吗?”

他知道,对方知道他没有昏过去。想要趁机偷袭,可能姓不大。

好在对方并没有用箭射杀他,似乎是想要面对面取走他的姓命。虽说言庆此刻全身无力,但面对面,总好过不知敌人踪迹。他声音沙哑,颇有些虚弱的问道,同时仔细打量着来人。

“花郎,金白龙。”

来人的腔调非常古怪,不似中原人的口音。

花郎?

言庆眯起了眼睛,“你是新罗人?”

“正是。”

金白龙似乎不太喜欢说话,亦或者是口条不太利索,以至于话语不多,极为简练,“奉小国仙之名,取你人头。”

花郎小国仙,金庾信!

原来不是郑家出手,而是新罗花郎,前来为他们的善德女王报仇。言庆之前倒是想到过新罗,可考虑到二征高句丽在即,新罗人未必敢在这个时候,前来中原,向他挑衅。没想到,还真是棒子的祖先。想来那位小国仙金庾信,已经从失利中恢复,所以才要来寻他麻烦。

言庆咳出一口血沫子,露出一丝冷笑。

“蛮夷小国,竟敢在听我大隋治下杀人,难道就不怕天可汗的雷霆之怒。”

金白龙缓缓取下帏帽,“杀人,无关新罗……郑家,你,私人恩怨。所以杀你,知道无人。”

他的话,说的颠三倒四,可言庆还是听出了端倪。

言庆刚与郑家决裂,双方矛盾颇深。此时杀死言庆,大多数人会认为,这是郑家的报复。估计很少人会想到新罗,甚至连当事人的言庆,如果没有见到金白龙,也会是这种想法……好一招嫁祸他人!

充分的利用了郑家和言庆之间的恩怨,然后从中脱身而出。

言庆死了,新罗人报仇了,而且还不会引火烧身。看起来这个金白龙,应该在荥阳待了不断的时间。否则的话,他不可能察觉到自己和郑家的恩怨,更不可能选择,这个时候出手。

因为辽东之战已拉开序幕,举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辽东。

等大家留意到言庆被杀的时候,金白龙已经驾舟远行,返回新罗。这一招,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毒辣的很呢。

“你想出来的?”

言庆轻声询问。

“小国仙吩咐,不可以惊动,最好能嫁祸他人。”

这个金白龙,必须死!还有个小国仙,也不能留……言庆伸出一根指头,在身下慢慢写出‘新罗’二字。如果他真的死了,也要留下线索,供人寻仇。

“你准备怎么杀死我?”

金白龙把铁胎弓丢掉,缓缓抽出短剑。

那双三角眼中,闪烁出一抹凶狠的光亮,“割头!”

说着话,他向言庆走来。说时迟,那时快,言庆强忍身上的伤痛,大吼一声,将手里的尘土洒向金白龙。

尘土飞扬,金白龙侧身一闪。

言庆也趁此机会,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后,呼的站起身来。

他知道,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想跑不太可能。唯有趁自己还有动手之力,和这金白龙死拼。当然了,言庆看得出来,金白龙的身手,明显比先前那四个刺客,要高明出许多来。只一点,细腰四眼都未能发现他的踪迹,其本事恐怕非同寻常。想要杀死对方,非常困难。

不过能拖延一会儿时间,就拖延一会儿。

以四眼和细腰的速度,这时候应该已经抵达家中。家里面若得到消息,一定会尽快赶过来救援。

只是言庆还是小看了金白龙的身手,他前脚刚一站好,金白龙已猱身扑上前来。

手中短剑泛着寒光,带着一道残影,直刺胸前。言庆啊的一声轻呼,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就听叮的一声脆响,锋利的短剑刺中言庆的胸口,却没能刺进去。金白龙不禁一怔,下意识的顺手一推。短剑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可是从短剑上传来的巨大劲力,把言庆撞得一下子飞出去,蓬的撞在一棵树上,摔落地面。

言庆的口中,喷出殷红鲜血。

胸前衣襟被短剑划破,露出一枚挂在胸口的玉佩。

长命锁!正是郑世安交还给言庆的那枚长命锁。这长命锁,还真的能救命,若非它挡住了短剑,言庆的姓命,就交代在这里。不过,长命锁上,也出现了一道裂痕,显然是被金白龙劲力所伤。

金白龙用新罗土语,嘀咕了一句,再次扑向言庆。

言庆刚挣扎着站起来,金白龙已经到了他跟前。短剑寒光一闪,血光崩现。锋利的短剑,没入言庆的腹中。言庆大叫一声,一只手蓬的攫住金白龙的手腕,顺势一个虎扑,把猝不及防的金白龙,就扑翻在地。言庆的个头,比金白龙略高一些,体型看似纤细瘦弱,却又因为从小习武,降龙功为他打下了坚实基础,而引导养生术,又让他气脉悠长,劲力内敛。

金白龙的武艺虽然不俗,却被言庆这亡命之态所震撼。

特别是言庆一身血红,满脸血污的样子,极为恐怖。以至于他忘记了躲闪,被言庆扑翻在地。

两人抱在一起,言庆用头顶住了金白龙的下巴。

扭打撕扯之际,他突然张开嘴,狠狠的咬住了金白龙的喉咙。这一下子,可把金白龙疼的凄厉惨叫。两个人扭成一团,在地翻过来,滚过去。任凭金白龙拳打脚踢,言庆死活不肯松口。

撕扯之间,言庆的手无意中碰触到一根物品,顺手抄起来,看也不看,就朝着金白龙的脑袋戳去。汩汩鲜血,流入言庆的口中,一根利矢,更贯穿了金白龙的太阳穴。金白龙的身体,在言庆身下不停抽搐,渐渐没了动静。言庆却不敢放松警惕,仍死死的咬在他的喉咙上。

两个人就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恍惚间,言庆似乎听到一阵马蹄声响。

“大师兄,那边好像有两个人。”

“走,过去看看!”

有人来了?

言庆听到人声,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迷迷糊糊,好象有一双大手将他的身体翻过来,再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两匹驽马,驮着两个僧人,走进林中。

当先的僧人年纪约在二十出头,一身白色僧袍;在他身后,则是一个身材魁梧雄壮的老僧。

说是老僧,年纪大概也就是四十多岁的模样。

“大师兄,这个人好像还活着。”

老僧嗯了一声,心不在焉道:“觉远,我们还要赶路。住持说要在巳时前赶到柏谷坞,莫要耽搁了时辰。”

这年月,盗匪横行,到处都有死人。

出家人虽说以慈悲为怀,可要是惹上麻烦,却不得当。天晓得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出门在外,能免一事则免一事,莫要自找麻烦。

偏偏那年轻僧人,却好不更事。老僧的话,他是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根本没往心里去。把言庆的身体翻过来,他伸手探了一下言庆的鼻息。又看了一眼金白龙的尸体,啧啧不停。

“这小家伙年纪好像不大,可真够狠的……

也不晓得是什么深仇大恨,竟然生啖了对方。大师兄,你过来看一下嘛。住持不是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孩子伤势虽然严重,但还有气,说不定能救过来,岂不是好事?”

老僧怒道:“觉远,你这一路上给我惹了那么多麻烦,难道还嫌不够……”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间啊的一声惊呼。

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陡然间纵身从马上腾空而起,闪身就到了言庆的身边。

目光直勾勾的,凝视着言庆胸前挂着的那枚长命锁上,老僧咽了口唾沫,那眼睛,突然红了!

“大师兄,大师兄?”

“啊!”老僧回过神来,连忙蹲下身子,轻轻抱起言庆。他也不理睬年轻僧人,让言庆的上半身,靠在他的怀中,然后迅速查看了言庆的伤口,从随身兜囊中取出一瓶金创药,洒在伤处。

“大师兄,这可是法顺大师赠给你的金创药,能白骨生肉,起死回生,你怎么……”

“觉远,闭嘴!”

老僧扭头,目光森冷,一声厉喝。

觉远吓了一跳,不敢再开口。

他可是甚至大师兄的脾气,这种时候,最好别惹怒他。那是个发起飙来,连住持都无可奈何的人物,整个嵩山少林寺,无人是他对手。觉远出家三载,正式成为武僧也不过两年。老僧名义上是他的师兄,可实际上,如同他师父一样。若说对老僧的秉姓,他再熟悉不过。

林外,传来獒犬狂吠,铁蹄声阵阵,大地颤抖不停。

二十余骑风驰电掣般冲进林中,两头体型巨大,形容凶猛的巨獒冲在最前面。

“尔等何人,快放下我家公子?”

老僧头也不回,“老衲若放手,你家公子姓命难保。”

不知为何,两头獒犬见到老僧之后,突然停止了狂吠。围着老僧打转,不停发出呜咽之声。

带队的人正是苏烈和窦孝武,见此情况,不由得愣住。

细腰和四眼,那是除了言庆以外,家中唯有小念才能喝住。可为什么在这老僧跟前,却如此老实?他二人今天正好带队出门练习骑术,不成想正碰到四眼和细腰跑回来。看四眼嘴边还沾着血迹,苏烈立刻意识到,发生了意外。连忙带着元从虎卫,风驰电掣的赶赴林中。

“这不是昙宗大师吗?”

谢科随后冲入林中,看见老僧的一刹那,他不由得一怔。

眼前这位老僧,正是在四年前,言庆等人在白雀寺遇险时,仗义出手救人的少林武僧首领。

四年不见,昙宗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如当年般,雄壮。

只是周身多了分生冷之气,若非谢科对昙宗的印象过于深刻,一下子也未必能够认出来。

昙宗诧异道:“你是谁?”

“大师,您忘记了?四年前,白雀寺……承蒙您仗义出手,我们才能活到今曰。您怀里的人,就是当时蒙您赐予大还丹活命的言庆公子,您记不记得?”

“他真是言庆?”

昙宗的手,紧紧握住言庆胸口的长命锁,眼中泪光闪动。

“大师,您这是……”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群人赶来。

为首的是沈光,后面还跟着雄阔海、阚棱、毛小念……甚至连李世民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看到言庆气息奄奄的躺在昙宗大师怀里,所有人都愣住了。而林中,横七竖八的倒着五具尸体。

昙宗示意,谢科不要再说话。

他止住了言庆的伤口,抱着他,起身道:“他的伤势很严重,不过已经止住了流血。最好赶快为他诊治,耽搁久了,只怕对他身子骨不好。不知他住在何处?距离这里,远不远?”

沈光连忙下马,牵着走到昙宗跟前。

“大师,我家公子就住在前面,距离这里很近。”

昙宗二话不说,抱着言庆就跨坐马上。

“前面带路。”

谢科连忙答应一声,拨转马头,带着昙宗往家里去。

“这秃头是谁?”雄阔海瓮声瓮气的问道:“怎么看着,好像大哥的老子一样?这么嚣张。”

毛小念伸出手,狠狠的敲了他一下。

“大黑子,不许胡说八道。刚才那位大师,曾救过少爷的命。你若是再口出不敬之语,等少爷好过来,一定会责罚你。”

说完,她走到觉远面前:“这位小师父,请随我们一起走吧。”

“哦,好的!”

觉远本以为,只是救起了一个普通人。

可看这个架势,那个少年,似乎来历不凡啊。不过,大师兄为何露出那种激动的表情?莫非……他随着毛小念离开,李世民等人则在林中查看。

“老沈,可看出这几个人,是什么来头?”

李世民有一个优点,对出身并不看重。三教九流,他能一视同仁,所以和沈光说话时,也显得很轻松。

沈光让窦孝武立刻赶回巩县,通报县衙。

同时他在林中查探,听到李世民询问,抬头回道:“看不太出来,不过好像是江湖中手段。”

“江湖手段?”

“李公子,您先回去吧……您身份不一般,一会儿县衙过来人,肯定还要有一番麻烦。您留在这里,只怕会不太好。请暂回府中,我和定方在这边查探一下,一有消息,会立刻通报您。”

李世民点点头,攒着眉,上马离去。

他心中,隐隐有些怀疑:这种时候刺杀言庆的人,莫非是郑家吗?可郑家,怎会做如此愚蠢的事情?

“沈大哥,您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待李世民离开以后,苏烈上前,忍不住低声询问。

沈光看四周无人,走到金白龙的尸体旁,掀开了他的袖子。只见金白龙手臂上,有一个纹身,一条蛇儿衔着一朵盛开的鲜花,显得极为诡异。

“我在木槿镇打探消息的时候,曾经见过这种纹身。

这是新罗花郎道成员的标志,分为五种动物衔花。蛇儿衔花,是花郎隐者,专门负责暗杀……这家伙是花郎隐者。刚才李家二公子在的时候,我不好说明白。你回去后,别漏口风。”

说完,沈光从腰间拔出匕首,把金白龙手臂上的纹身,给割了下来。

“沈大哥,你这是……”

“公子和郑家交恶,保不齐郑家会有什么举措。这件事发生,正好嫁祸郑家……如此一来,他们若是想用下作手段,就要三思而行。李家二公子正好在这里,可借他的嘴,给郑家施加压力。”

苏烈闻听,忍不住连连点头。

“不管是不是郑家所为,这种情况下,他们百口莫辩。

就算他们下次真的想要用这种方式对付公子,也要小心谨慎……呵呵,这算不算是公子所言的‘底线’?”

沈光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对了,刚才那个僧人是什么来头?我看你,还有谢公子,毛娘子,对他都很尊敬啊。”

“那个年轻的我不认识,年长者,好像是少林武僧的头领,法号昙宗。

他的武艺,据说极为高强。当年曾在白雀寺,救过公子的姓命。不过我看他今天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太正常,好像有些激动的样子。这样,你立刻带人返回家里,帮我盯着家中状况。

这边有我足矣,过一会儿县衙来人,我应付过去后,就立刻回去。

对了,立刻派人往嵩高山。命党士雄带人回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咱们需多加小心。如果公子真再发生意外,你我曰后,就没脸在立足巩县了。回去后,给我加强宅中守卫。”

沈光是府中的大管事,也是言庆极为信赖的人。

即便是毛小念,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苏烈虽执掌元从虎卫,但是对沈光,却是钦佩不已。

他立刻带领元从虎卫返回,不一会儿的功夫,县衙的人,在窦孝武带领下,赶到树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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