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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宫。
团子撅着屁股趴在凉席上玩泥人。罗青的徒弟手巧, 给团子捏了几个五颜六色的泥人,有男有女, 有老又少, 极是惟妙惟肖。团子很喜欢,连着玩了好几天都没腻。
“这是娘亲。”他手上拿着个粉红漂亮的泥人说道。
“这是父皇。”
韩湘君今日不用上朝,坐在一旁的软塌上拿着本书卷打发时间, 闻言, 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小手里拿着的是个小胖泥人, 上头眼睛还被他扣掉了一只, 于是伸手过去捡起另外一个比较好看的给他, “这个才是父皇。”
“不对、不对, 这个是。”
韩湘君诧异, “为何?”
团子奶声奶气的解释道:“有帽帽。”
团子之前看过一次韩湘君下朝的这样子, 彼时他带着冕冠,他觉得稀奇得很,对此印象颇深, 便固执的认为戴帽子的小泥人就是他。
韩湘君无奈, 嫌弃的看了那个少了只眼睛的胖泥人一眼, 勉强同意, “行吧。”
苏璃将将进门, 见父子俩坐在一处玩泥人, 心里好笑。
“忙完了?”韩湘君问她。
苏璃摇头, “下午再去一趟,南苑那边,人多事也多, 得处理好了。”
“事多就吩咐他人去做, 何须你亲力亲为?”
“正是需要我亲力亲为才好,我以前没处理过这些,也想多了解了解,若是什么都交给别人,万一他们糊弄我我也不知道,岂不是显得傻?”
韩湘君笑了笑,继续看书。
苏璃想起回来的路上心里的盘算,犹豫片刻,跟他商量道:“我觉得南苑许多太妃都还很年轻,有些甚至才二十出头,这么美好的年华在后宫虚度太可惜了。”
“你有何想法?”
“我想问问,可不可以将她们放出宫去?”
韩湘君放下书卷,沉吟起来。
“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些太妃都是先帝的妃子,出宫之后也不可能再嫁,况且她们在宫中衣食无忧惯了,出宫没有谋生的本事,想必难。”
“为什么不能再嫁?”
“何人敢娶?”
苏璃不赞同这话,“我倒不觉得,也许一两年之内无人敢娶,但等日子久了,遇上了真正喜欢的,也说不定。况且等她们出宫时,你下道旨意,让她们再另行自由婚配不就行了?至于出宫谋生的本事,这些都是因环境而异,以前在宫中不需要她们自行谋生,但出了宫,环境所迫,自然会学起来。再有,放出宫这事,我也想好了,不是强迫,由她们自愿,若是愿意出宫的,可领一份钱财当作日后的谋生资本,若是不愿出宫,也可继续住在南苑。”
韩湘君笑道:“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便尊皇后娘娘的懿旨便是。”
苏璃剜了他一眼,也笑了。
......
忙完南苑的事,苏璃困得不行,歇了一觉起来,便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问彩云。
“已经酉时了,娘娘饿了吗?”彩云将她扶起,又给她简单洗漱,换上衣裳。
“皇上已经走了?”
“皇上带太子去了承安殿,听说是朝臣进宫有事禀报,太子也跟着去旁听了。”
苏璃好笑,团子还这么小呢,能旁听什么?他也未免太心急了些。
“娘娘,皇上说了,等会过来吃晚饭,不过晚饭已经按您吩咐准备好了,可要现在派人去说一声?”
“我去吧,顺便走走。”苏璃肚子长得快,为了届时好生产,太医建议她多走动走动。
承安殿外,已经到处点了宫灯,一片亮堂。
苏璃到的时候,朝臣们已经走了,殿内只有他们父子俩安安静静的各忙各的事,韩湘君是批阅奏章,而团子也像模像样坐在一张小矮桌旁边,手里拿只毛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至于画的什么......苏璃走近一瞧,竟然是团乱麻。
团子也发现娘亲进来了,抬头嘿嘿一笑,小脸上还沾上了许多墨汁,像只小花猫。
苏璃赶紧拿出帕子给他擦,却是越擦越黑,最后整张小脸都黑成了碳,简直没眼看。一旁的宫人们见了他这模样都憋着笑,只有傻团子不知怎么回事,也跟着嘿嘿直笑。
“你怎么来了?”韩湘君问。
“来喊你们去吃饭的。忙完了吗?”
“已经好了。”他站起身来,一把抱起团子扛在肩上,一手牵着苏璃出了殿门。
一家三口也不坐御辇,就这么从承安殿一路说说笑笑的走回景阳宫。
这一幕温馨得令人动容。
团子玩了一天,吃过晚饭后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才下饭桌就由奶娘抱回去睡了。而韩湘君则牵着苏璃在御花园里散步消食。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晚风轻柔的拂过花丛。
两人沿着小径慢慢走着,一时气氛温馨甜蜜,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感受夜的寂静美好。
“苏璃。”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唤了一声。
“嗯?”
“再过不久,我便要离开,但你放心,这次去边疆,我定会尽快回来,至少赶在你生孩子之前一定回来。”
这是个略微沉重的话题,苏璃当然想他快些回,但又不想他因此而太勉强自己。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她不想让他做这般辛苦的承诺,只要他最后能安全完好的回来就行。
“你要是实在忙得很,不回也可以的。”
话才说完倒是被男人用力捏了捏手心,“怎么?你就这么舍得让我走?”
苏璃停下来,转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舍得。”
“那你为何还如此说?”
“我不想你太过辛苦,或许你会为尽快赶回而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那样可能会透支你自己,我不忍心。”
韩湘君借着月光,看着这个因怀孕变得圆润了些的小女人,她红唇微嘟,眸子眷念,浑身散发着温婉妩媚的气息。
令他心痒得很。
他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苏璃不明白他何意,正诧异着呢,腰肢就被他搂住,随后唇上立马印上他的,气息灼人。
两人就站在假山旁尽情的吻着,许是环境所致,双方格外动情。
韩湘君身上的变化很明显,苏璃感受到了,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她想停下,但男人没放过她,继续噙住那小嘴吃个不停。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问道:“今晚可以吗?”
因着韩湘君身子不好,苏璃在这方面谨慎得很,尽管自己也十分想了,可还是拒绝了他多次。如此这般,韩湘君是真的憋到快要爆炸了。
夜夜搂着香香甜甜的媳妇睡觉,却是看得见却吃不着,其中辛苦难以言说。
这会儿苏璃见着他巴巴的眼神,就跟往日团子要零嘴时一个模样,让她禁不住好笑,又于心不忍。
于是,她缓缓点头,“好。”
这声‘好’可把韩湘君给高兴坏了,当即便抱着苏璃匆匆往回赶,后头还跟着许多婢女呢,他这般举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倒惹得苏璃羞红了脸。
韩湘君将她抱进殿后,就立马将门关上,也不让任何人进来服侍。
苏璃推他,“我还得沐浴呢,身上有汗。”
“我服侍你。”
他拉着人进了隔间,穿过暖阁,来到白玉石铺成的浴池边。火急火燎的脱了自己的衣裳后,又要去脱苏璃的。
苏璃都被他这副饿狼的模样吓怕了,赶紧退了几步,拢着衣襟道:“我自己来。”
“行,你自己来。”他倒也干脆,立马放开手,随后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怎么还不脱?”他眼冒绿光。
苏璃被他盯的心里发毛,“你快转过身去,别看我。”
韩湘君笑了,“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还害羞了?”
“闭嘴,快转过去。”
她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但毫无杀伤力,反而惹得男人心间更痒了。见她磨磨蹭蹭,索性上前一把抱住,将人带进了水里。
“先洗,边洗边脱也可以,来,为夫帮你。”
他热情得很,从头帮到尾,也不知他是怎么个帮忙法,苏璃衣衫没脱尽,他倒是帮她洗了个遍,直洗的她气喘吁吁,泪眼盈盈,在他怀中软成了一滩水。
“小心孩子。”她的心都紧张到嗓子眼了,就怕伤到腹中胎儿。
“你放心,我收着力道呢。”
苏璃心下暗暗翻白眼,这也叫收力道?她都快累得站不住了,反手往后头捶他,催促道:“你快些。”
“好好好。”男人口中敷衍。
总之,最后的最后,帝后两人愣是在浴池磨蹭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等回到正殿时,苏璃已经累得在他怀里睡着。
韩湘君杵着头,侧身看她甜美安静的睡颜,帮她佛开额边的发丝,轻柔的笑了。
半晌后,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
温馨的日子总是短暂,没多久很快就到了别离时期。韩湘君早已集结大军驻扎城外,此次帝王出征意义与上次不一样,这次,铲除了韩湘徵党羽,以铁血手腕震慑了朝廷内外,豊国上下,空前团结一致,将士们士气高昂。
苏璃站在东城门的城墙上,由彩云扶着,看着不远处站着高台誓师的韩湘君。他一身银甲长.枪,风姿焕发。高台下的众位将士看着他们年轻的帝王,热血沸腾。呐喊声一阵又一阵,直冲云霄,响彻震天。
“娘娘,外头风大,您先进去歇一会儿。”兰英走过来说道,她们身后是城墙角楼,里头铺设了软塌,专门设给苏璃歇息之用。
苏璃已经站了多时,此时却是腿酸,况且,她站在这里,高台上的男人时不时望过来,还得分神操心她这里,让她心里难安,便索性进了角楼。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呐喊声停了,随之而来的是众人谈话的声音,苏璃知道,这便是誓师结束了。她将将才阖眼假寐片刻,就听得外头有人唤彩云,便睁眼看去,见彩云站在门边脸红得很。
“有何好害羞的?你快去送送他,别让他等久了。”苏璃说道。
“可外头人这般多,且秦家的人也在呢,我怎么好意思?”
“都要分别了,还顾忌这个做什么?他也想见你了,难道你不想见他?”
彩云犹豫了会儿,就出去了。
没过多久,韩湘君忙完后蹬蹬瞪上了城墙,门口站着侍卫和婢女,他朝他们比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后悄悄的进了屋子。
苏璃今日起得太早,这会儿有些困,原本只打算阖眼假寐的,却没想到,眼皮子越来越沉重,才没多久,这会儿已经会周公去了。
察觉到有人帮她掖被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你回来了?还有多久出发?”
“现在就要出发,我让人先送你回宫。”
“这么快?”苏璃想坐起来,然而肚子太大,显得十分艰难,韩湘君赶紧扶住她。
之前一直腻在一起倒没觉得什么,此刻突然这般快就要分离,苏璃骤然不舍起来,她紧紧箍着他腰身,埋在他怀中,努力吸取最后的温暖。
此时此刻,帝后两人相拥在角楼窄小的矮榻上,各自静默无声。直到外头的号角吹起,苏璃再不舍,也要分别了,她眼眶红红的嘱咐道:“你一定要好好回来,不许受伤,不许不喝药,不许......”
嘱咐的话还没说完呢,她唠唠叨叨的小嘴瞬间被男人堵住,眷念的咬了一口,才回道:“我知道,都听你的,我一定好好回来,等我,嗯?”
“嗯,我和孩子都等着你呢。”她推他出门,“你快去吧,可别让将士们都等着你。”
韩湘君捧着她的小脸在额头上重重的亲了一口,这才转身出了屋子,很快就消失在门口。
苏璃适才努力忍着的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她实在太舍不得他了。
兰英进来看见她这模样,递了块帕子过去,问道:“娘娘可否要出去看一眼?就在城墙上看看也好。”
苏璃摇头,她不敢看,怕看了忍不住要跟着去。
不一会儿,大军的车马声音整齐划一的响起,苏璃知道,这是他们启程了。她一边落泪一边听着,直到那声音渐渐变若,她才疯一般的奔出屋子,趴在城墙边遥望远去的队伍。
密密麻麻的人群消失在天际,她此时已快看不清最前头那人的身影。
许久许久之后,直到最后一点黑影彻底消失,她才巴巴的收回视线,叹了口气,“走吧,我们也回宫,太子估计等久了。”
今日她们都起得早,团子还正睡着呢,苏璃也不想他面对离别,索性便让奶娘陪着他。如今出来了这么久,团子应该也醒来了。
整个皇宫其实只是少了一人而已,但苏璃却觉得骤然冷冷清清起来,突然不习惯了。她回到景阳宫神情蔫蔫的,也没精力陪团子玩,哄了他一会儿便让奶娘将他抱出去,自己窝在榻上沉沉睡了一觉。
梦里,她看见韩湘君打了胜仗回来,令她高兴不已。
“才走呢,怎么就回来了?”
“战争胜利了,就回来了。”
她想,那就做个辣锅子庆祝一下吧,自己要亲自下厨,嗯,还得逮条鱼,片着吃,届时蘸酱味道极好。她正将那条肥鱼摁在砧板上准备宰杀呢。便有人喊她了。
“娘娘?”
苏璃烦得很,没见她正忙吗?不想醒来。
“娘娘?”那宫人又唤了一遍。
她气得睁开眼睛,“到底有什么事?”
那宫人手上捧着一碗安胎药,“该喝药了。”
苏璃醒来看见空荡荡的大殿,梦里的一切都成了泡影,心里失落得很,接过碗悲壮的一口喝尽。
“太子呢?”
“太子正在廊下玩呢,对了,齐国公府苏老夫人和二夫人来了,也在廊下陪太子玩呢。”
苏璃皱眉,她们来做什么?准没好事。
“来了多久了?”
“有一炷香了,听说您正在歇息,也没敢打扰。”
苏璃起身下床,换了见鹅黄薄衫便出了内室。
外头,苏老夫人和二夫人正由宫人领进来,见了她,两人纷纷行礼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吧。”苏璃没什么心情应付两人,神色淡淡的问道:“老夫人进宫有何事?”
苏老夫人本来还想寒暄几句的,没想到一来就问正题,索性便杵了杵二儿媳的胳膊,让她说话。
“皇后娘娘,”二房的夫人正是苏瑶的母亲,以前在齐国公府时对苏瑶母女俩严苛,如今却是有求于苏璃,骄傲了大半辈子的她,此时也觉得面色尴尬不已。
“皇后娘娘,臣妇本来不想进宫打扰您休养身子,可这也是没法子了,”她突然跪了下来,“臣妇求娘娘,救救苏瑶吧。”
韩湘徵造反被诛杀后,连带着翼王府女眷也全部下大牢,因韩湘君顾念这苏璃肚子怀着孩子不宜过多造杀孽,便下旨将女眷通通发配边疆充当军妓。
这道旨意简直让苏瑶生不如死,她想方设法的给齐国公府通信,希望自己祖母和母亲能看在她是齐国公府血脉的份上,去求一求苏璃,请她高抬贵手。只要她一句话,她随时能免于充军的下场。
但苏璃听了二夫人的一番哭求,无动于衷。
“夫人。”她没再喊她母亲,而是疏离冷漠的一句夫人,倒是令二夫人身子冷颤。
“苏瑶之事,是皇上决定的,天子旨意又岂可随意更改?”
“娘娘,天下谁人不知皇上宠着娘娘?只要您一句话,皇上定然会同意。”
疏离都要笑了,先不说她根本不想救苏瑶,就说这改变圣意之事,她难不成还帮外人来打自己夫君的脸?让天下人知道他是一个旨意朝令夕改的皇帝?
也不知是这二夫人蠢,还是这二夫人觉得她蠢好糊弄。
她冷冷的嗤了一声。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许久,苏老夫人才开口道:“娘娘,苏瑶怎么说也是您姐姐,我也知道你们从小结了各种恩怨,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能记仇呢?苏瑶如今也得了这么个下场,怪是可怜的。娘娘,您一句话便可救她一命,何不......”
苏璃打断她,斩钉截铁的说道:“罪臣家眷,当按国法处置,莫不是苏老夫人觉得我一句话便可以凌驾于国法之上?”
“这......”苏老夫人被堵得脸色难堪,继续道:“苏瑶怎么说也是你姐姐,你就看着她去那种地方被人屈辱吗?”
苏璃笑了,觉得人与人之间果然不能相比,嫡女是人,庶女就不是人,她就不信当初她被苏瑶兄妹倆送进军营时她这个老夫人并不知晓,可这会儿却来说这种话,真是令人膈应得慌。
她实在不想再应付这两人,起身吩咐道:“兰英,代我将苏老夫人和二夫人送出宫,我今日乏了。”
那二夫人立马匍匐了几步,拦着她道:“娘娘等一等,臣妇还有一言。”
苏璃转身看去。
“娘娘,苏瑶让臣妇给娘娘带一句话,”她看了眼殿内的婢女,意思是想让人先出去。
苏璃不知她肚子里卖的什么葫芦,挥手让人出去,只留下彩云陪在此。
“你说吧,是什么话?”
“凤栖深宫,人魂未知,逆天换命,人命危浅。”
话音一落,苏璃身形一顿,微眯着眼看她,“苏瑶与你说的?”
二夫人不知这里头是何意,懵懵懂懂的点头,“正是。”
“她还说了什么话?”
“说只要娘娘去牢中见一见她,着其中玄机自会知晓。”
......
入夜之后,大理寺监狱阴森寒冷,狭窄的甬道上,四面高墙,几乎遮住了月光。
一个内侍提着宫灯在前头走着,苏璃拢着披风跟在其后。
“皇后娘娘。”大理寺少卿迎过来行了一礼,低低说道:“里头的人已经清理干净,下官带您进去。”
“好,有劳蔡大人了。”
苏璃被领进了一个屋子,屋子的后方通向一座地牢,此地向来关押重犯。她随着大理寺少卿入内,果然见里头已经空空荡荡,衙役们都已经退了出去,外头守着苏璃的侍卫,没让任何人进来。
苏璃进得里间,四面皆是生硬的石壁,壁上还挂着许多刑具,上头干干净净,显然许久都没用过。拐过一个小道,便来到一间房门前,门上一把大锁,锁得严严实实。
大理寺少卿躬身开锁,片刻后,门便打开了。
苏瑶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笼中还有铁链锁着,原本她倒不是这般模样,只不过大理寺少卿为了皇后娘娘的安全着想,特地给她关进了笼中。
开门的声音吵醒了苏瑶,她睁开眼睛,蓬乱的头发间一双眼睛恶毒的看着苏璃,苍白的唇笑得阴森,“你果然来了。”
苏璃没理她,看了看大理寺少卿,说道:“还请菜大人先出去。”
“这......”
“无需担忧,她没法伤害我,另外,我的婢女在此,菜大人尽管放心。”
大理寺少卿迟疑的出了门,彩云过去将门关上,又拉了把椅子过来给苏璃坐下。
苏璃打量着笼子中的人,昔日高高在上的贵女,此时在她面前成了阶下囚,她满身狼狈,想必是多日未曾沐浴,身上甚至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苏璃怀孕闻不得这些,她欲作呕,果然也呕了几声。
那厢苏瑶看见 ,双手握着栏杆,气得发抖,“苏璃,你别欺人太甚?”
“我何时欺你了?一直以来不是你在欺我吗?”
“一直?”苏瑶疯子似的笑了起来,笑了半晌之后,才说道:“你就别装了,你不是她,根本就不是!”
苏璃此刻倒是很冷静,她今日能过来,无非是想知道苏瑶知道的到底有多少,又是如何知道的。但至于她知道的真相其他人会不会知晓,又或是有没有人相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谁会信一个关在狱中的女人说的疯话?
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苏瑶,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到底是谁?”苏瑶不答反问。
“你连我是谁都不清楚,那你让我来做什么?听你废话?”苏璃说道。
“你根本不是苏璃,你是野鬼,你是来路不明的野鬼!”她眼神恶毒,笑得疯癫,仿佛自己抓住了苏璃的把柄,就此能让她大惊失色。
可很快她就失望了。
苏璃听后内心毫无波澜,脸上也无任何表情,倒是好整以暇的从袖中拿出一块白帕挡在鼻间,嫌弃之意明显。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瑶,如果费尽心思的让我来就是听你胡言乱语,那我就走了。”
苏瑶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的打量她,问道:“你就不怕我将此事说出去?你就不怕韩湘君知道后斩杀了你?”
“我怕什么,就评你口中的疯言疯语?就算你说了,谁又会信?”
“你承认了?”
“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苏璃,你本来就早该死的,皇后之位本来也该是我的,可你却平白无故占据她人身子,逆天换命,你迟早要遭报应!”
苏璃自从穿来这个地方,就不信报应不报应这些事,这本来就是本书中的故事,人物剧情都已经安排好了的,既然她能穿过来,那就是另有安排。起初不知道什么安排,但现在知道了。她都当上皇后了,也改变了韩湘君的命运,想必这就是她穿来的价值所在。现在来跟她提报应,她只觉好笑。
她果然也笑出声来,“你是还在做梦吗?什么皇后是你的?韩湘徵已经被诛杀,他当不了皇帝,你也当不了皇后,劝你趁早清醒。”
“苏璃你不用糊弄我,我知道你的事便能知道其他的事,今日让你过来,可不是说这些的,而是让你放我出去的。”
“哦?你凭什么有自信让我答应放你?”
“就凭你儿子的性命。”说完,她疯狂笑了起来。
苏璃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真假,半晌,冷冷的问道:“苏瑶,想让我救你,那就把话说清楚。”
“你终于承认了?”她近乎疯魔的说道:“你终于承认你鸠占鹊巢了?”
苏璃紧蹿着手中的巾帕,努力使自己镇定:“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不久以后,你的儿子必死。”
“你如何知道?”
“我活了两辈子,自然知道,况且你本来就不是这个世间的人。”
“所以呢?你如何知道我儿子的命运?”
苏瑶一顿,目光闪了闪,本来以为说出此时,定然让她勃然色变,却没想她竟然半点都不曾惊慌。
“我知道就是知道,难道你还以为我骗你不曾?”
苏瑶刚才的细微变化,苏璃也发现了,她突然勾唇笑了,说道:“你想诈我?我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不会救你,你死了这条心。另外,你也别想拿我儿子的性命说事,我不会信。”
原书中原本就没有韩晔这么个人,苏瑶也根本无从得知他之后的命运。况且,既然他已经存在,那么只会一直存在下去,苏璃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其他人的命运,照样也可以。
苏瑶被揭穿了计谋,心里大恨,使劲摇晃着栏杆,骂道:“苏璃,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苏璃懒得看她发疯,站起身径直出了门。走了几步后转身看彩云发白的脸,笑着问她,“你害怕?”
“娘娘,奴婢不懂你们到底再说什么。”彩云摇头。
“不懂就好,她疯了,胡说八道的。”
出了大理寺监狱,苏璃在大理寺少卿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就回了景阳宫。
次日,一则消息传出,翼王妃苏瑶夜里在狱中自缢而亡。
与此同时,一封密信也从上京悄悄的送了出去,直达边疆韩湘君的手上。
......
九月一过,天气就开始迅速冷了下来,苏璃也畏冷,几乎每天都待在景阳宫殿内给团子说故事。这个时代,儿童读物匮乏,奶娘给小孩说的故事反反复复也就那么些,团子都听腻了,有一天开始抱怨起来。苏璃知道后,突发奇想要自己写儿童故事。
也果然写了几个短篇故事,有自己编撰的,也有从现代照搬过来的,比如《小蝌蚪找妈妈》、《龟兔赛跑》之类的。
团子最爱听娘亲讲故事,每日睡前听她轻轻柔柔的声音,就喜欢得很,也总是爱问“为何呀?”、“到底为何呀?”
小孩子的问题无穷无尽,思维散发的厉害,苏璃发现,她已经没法糊弄这个聪明的儿子了。有时候他还会自己佐证,让苏璃心虚不已,半点也不敢再敷衍了事。
得闲的时候,苏璃也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高楼上,望着北边的方向出神,那个人走了四个月了,也不知现在如何。她虽然常常收到他寄来的信笺,可每次都是报喜不报忧,再说些遇到的琐碎趣事。但苏璃却并不放心,她之前在绥州时在军营住过一段时日,很是清楚军中环境恶劣,到了冬天,更是疾苦,连吃的也单一得很,担心他身体营养跟不上,又担心他晚上睡觉受寒着凉了,又或者因战事劳累彻夜不眠等等。
有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担忧得太过,但怀孕之后,许多思想情绪实在难以控制,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自己太闲了,应该找些事做才好。
于是,她又开始将韩湘君的字帖拿出来,照着临摹,准备练一练字,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于用毛笔写字很是不耐烦,有时候能省则省,甚至干脆用一些符号或图画来做记号,代替一些语言。没别的,就是觉得自己的字太丑,难以见人,所以就不大想写。
既然现在得闲,她索性就耐心的练一练,跟着团子一起,他在一旁画乌龟,她就在一旁练字。
日子,也就这么慢慢的过着。
直到十月底,她的肚子终于发动了。
彼时,她正在软塌上吃甜羹,吃着吃着,肚子坠痛,连碗也拿不住,啪嗒一声掉渣地上。因着之前生过团子,此时的疼痛,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倒也还算镇定。站起身喊人准备热水,让人去将稳婆和太医都叫来,自己则在扶着肚子在殿内来回走动。
如此动静,景阳宫瞬间就沸腾了起来。
彩云如临大敌,看着苏璃高耸的肚子担忧不已。她以前也见过苏璃生产,但彼时肚子并没有这么大,那时候早饭才吃没多久她喊肚子疼,她跑去请稳婆的期间,她就自个儿在床榻上生了,快得不可思议。
可这会让不一样,想必是苏璃身份不一样了,皇后娘娘,天底下第一尊贵的女人,如今要生产,自然是让人格外担忧的。光看外头众人忙乱的脚步就知道,大家都紧着心了。彩云自然也受感染,心也高高的提着。她看苏璃由两个宫人扶着转圈走,竟然还有说有笑,便出了门,见罗青罗公公老远的小跑过来。
“娘娘此时如何了?”他往殿内瞧了一眼。
“还没生,不过也快了。”彩云回道。想起一事,又问:“皇上那边......”
罗青也急,他也不清楚皇上到底能不能及时赶上,半个月前,听说皇上亲自带兵与苍齐交战。这小半年来,跟苍齐大大小小战役打了不下十次,但这一次听说是最后一战,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也正是因此,皇上才迟迟没有回来,想必是被战事给拖住了。
彩云见罗青也没个准话,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娘娘是一直盼着皇上能好回来的,她虽然口中没提,但每日拿着皇上的字帖看来看去,有时候傻笑,她就清楚,娘娘整日都想着皇上呢。
这时,太医们已经跑了过来,一来就问,“娘娘在里头如何了?”
“还没生呢,也快了。”
太医赶紧进去,让苏璃先坐下把脉,“娘娘这胎甚好,兴许胎儿有些大,但也莫担心,届时尊稳婆嘱咐,配合着用力生即可。”
苏璃点头,她看众人如临大敌,觉得好笑,喝了碗热粥之后,就开始坐在一旁攒力气了。
众人等了许久,直到掌灯时分,苏璃才被扶进产房,最后婢女们关门时,她朝门口望了一眼,神色间淡淡的失落。
约莫一个时辰后,苏璃生了,是个白白胖胖的女儿,小丫头嗓门贼大,一出来就呱呱哭个不停,苏璃早已经累得精疲力尽,最后意识昏沉之际看了眼女儿,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大手温暖有力,倒是令她很舒适。随后又感觉到有个温热的东西贴上了她的额头,带着湿意。她微微睁开眼,见到的却是思念了无数遍的人,他正坐在床榻边,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才来不久。
“你回来了?”苏璃笑了起来。
韩湘君握着她的手不断亲吻,“回来了,我回来了。”
“累不累?”她又问。
“嗯。”
见他瘦了许多,苏璃都心疼坏了,她反握住他的手,又问,“见过孩子了吗?是个女儿。”
“见过了,很像你。”
苏璃噗嗤笑了,“才出生呢,眉眼都还没长开,怎么就看出来了?”
“气势很像。”他又笑道:“斜眼淡淡睨着我的模样,像极了。”
苏璃有气无力的剜了他一眼,但心里高兴,她将人拉近了几分,抚摸他眉头,说道:“陪我睡一会儿吧?”
“好。”
......
三个月后,豊国大将穆珅领兵大败苍齐的消息传来,朝中内外,热血沸腾。皇帝亲征,先是收腹桓东,后又大败苍齐,之后堰国也开始递上国书愿臣服于豊国。
至此,天下六国皆入了韩湘君的囊中。
眼下,豊国再添一喜,那就是,懿安公主已经满一百日啦。
团子高兴,苏璃高兴,韩湘君更高兴,得了女儿的他觉得人生圆满得不行。每每下朝回来都要抱着女儿亲亲脸蛋又亲亲小手,恨不得亲了个遍才将她递给奶娘。
爱女如痴的他,在白日宴这天纵请群臣一同庆贺,皇宫上下,丝竹歌舞不绝于耳,热闹得如过年一般。
苏璃也喝了点小酒,微醺,此时正坐在听雨阁望着月色醒酒。
不一会儿,身后覆上来一人,胸膛坚硬暖和,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
“怎么回来了?朝臣们都走了吗?”
“没有,他们还在喝酒,但我先回来了。”
“为什么?”
“我想你了。”
他将她轻轻抱在怀中,一同望着窗外月色。
“苏璃。”
“嗯?”
“苏璃。”
“怎么了?”苏璃转头看他,“你有话想说?”
韩湘君想起几个月前收到的那封密信,里头提到的事,很想问一问她,翼王妃说的那番话是何意。
可此时此刻真真切切的将她抱在怀中,却又觉得,那些已经无足挂齿。
不管她是谁,也不论她从何而来,她今生都是他的妻!
见他摇头,苏璃对他笑了笑,窝在她怀中阖眼假寐,许久许久,直到韩湘君以为她睡着时。她突然开口道:“韩湘君。”
“嗯?”
“我很庆幸来到这里遇见你。”
韩湘君静静的搂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原本不属于这里,却阴差阳错的成了齐国公府的庶女,还成了你的皇后。”
“你后悔了?”他问。
“你说呢?”苏璃明显的赶紧腰上的手一紧,故意说道:“在我原来的世界,很美好。”
韩湘君嗓子发紧,缓缓问道:“那你想回去了?”
苏璃笑着看他,“暂时不想,至于以后嘛,看情况。”
“看何情况?”
“你若是对我不好......”
他赶紧接话道:“不会的,我这辈子也只对你好。”
“你说的,要说话算话。”
“帝王一诺千金。”
“万一以后你老了忘记承诺了呢?”
“没有万一。”
“如果你又遇上了更好更年轻的女子了呢?”
“没有如果。”
“但是你......”
“没有但是。”
话没说话,男人赶紧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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