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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 裴孤锦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安神香也救不了他,裴孤锦好容易熬到卯时, 便偷偷起床, 带着一腔焦躁不满,去折磨宋云衡。他将宋云衡从被子里拖出来,又让小孩跑圈蹲马步, 日头便初升了。
宋云桑这才姗姗出现。宋云衡见到姐姐, “哇”地一声就哭了:“姐姐!我不要和他学武!”
宋云桑看见小孩头上都是汗,也有些心疼, 却是记得裴孤锦那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遂还是严厉道:“不行。裴大人武功高强, 他愿意教你, 比谁教你都强!”
宋云衡哭得好生凄惨:“他才不是教我, 他是折磨我!他记恨我之前针对他!”
宋云桑扑哧一声笑了, 戳了戳他额头:“你当裴大人是小孩吗,还这般幼稚报复你。”
呜呜呜!姐姐再也不是那个最疼他的姐姐了!宋云衡心里泪流成河。好在裴孤锦见宋云桑来了,大发慈悲结束了晨练。宋云衡掉头就跑, 决定立刻马上回侯府——他在裴府是没活路了!
宋云桑没发现宋云衡幼小心灵受到了重创, 眉眼带着浅淡的笑意, 朝裴孤锦道:“阿佟准备好了早餐, 我们吃完便出发吧。”
裴孤锦应好。这几日他没有公务, 圣上见他有伤在身, 便允他在家中休息。锦衣卫那边也安排好了, 只等郑都督整顿好兵马,就可以前去闽浙。裴孤锦难得又能清闲几日,今日便打算带宋云桑去见宋侯爷。
两人并肩回到院中, 吃完了早饭, 准备出发时,宋云桑忽然问:“大人现下怎么不戴玉佩扳指项链了?”
裴孤锦又是那副沉稳的模样,负手而立:“你既然不喜欢,我便不戴了 。”
宋云桑怔了怔。她不喜欢?难道,上回裴孤锦拿来堵她的话,还真是她说的?
宋云桑真记不得她说过这话,但她心情不好时对谁抱怨几句,却是有可能。只是不知怎么就被裴孤锦得知了去,而他为了讨她喜欢,就真的不再穿金戴银了。
裴孤锦见她怔愣,沉声道:“不必介意,也不是什么改不了的习惯。只是幼时太穷酸了总被人笑话,心里记怀,这才得了好东西就喜欢挂身上。”又道:“往后这种小事,不喜欢你大可早说,我改了便是。”
宋云桑心中更不是滋味了。她不喜欢,可是他喜欢啊。她拉了裴孤锦的手,将他拖回内室,又从衣柜中抱出了装着饰物的小箱。
裴孤锦已经有三个月没碰过这些东西了,又不许下人动他的宝贝,如今那箱子上都有一层薄灰。宋云桑打开,左挑右选,最后拿了两个镶金的玉佩,比划挂在裴孤锦的腰间:“大人觉得哪个好看?”
裴孤锦低头看她。女子上下仔细打量,是认真在帮他选配饰。其实他很喜欢她这样。他爱珍宝,更爱她,让她帮他挑选珍宝戴上,是他无法解释却隐秘的快乐。可前世,他强逼宋云桑这么做时,宋云桑每每只是随手拿几样给他,看都不看。时间一长,他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裴孤锦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两个都好看。他家桑桑眼光可真好,挑得都是他最喜欢的。可他还是推开她的手:“不必了。”
宋云桑暼他一眼,却是娇声催促:“快选一个嘛。”
裴孤锦心里酥了下。他一声轻咳:“你选一个。”
宋云桑又比划了下,选了个头更大的:“那就这个吧。”
裴孤锦应好,宋云桑便帮他挂上。裴孤锦忍不住问:“为什么挑了这个?”
他还想得宋云桑一句夸,却不料,宋云桑没甚戒心答:“因为它最丑最闪啊。”
裴孤锦:“……”
裴孤锦胸口被插一刀,沉默了。宋云桑反应过来:“不是……”
裴孤锦等着她道歉,毕竟他也不能因为这种话,就和她记怀上。可宋云桑仰头看他,忽然就笑了。
女子抿着唇,眉眼弯弯,是那种的确抱歉、却又觉得实在好笑的模样。裴孤锦心头那点郁郁撞上这笑容,便也转瞬消散。宋云桑的语调又软又慢,不带丝毫攻击性:“单看这玉佩,的确是有点丑,但与你今天穿的这身石青色锦袍却很搭。你也不必再戴什么项链扳指,一身只带这一个玉佩就好,足够贵气,又不喧宾夺主。”
宋云桑这是……她竟然帮他构思了如何搭配,既能投他所好,又不会被旁人笑话。裴孤锦忆起前世,他满身金银招摇在宋云桑面前晃了两年,得知宋云桑真实想法后,又一身素净讨好她了三年,她都只是冷眼旁观,不曾为他参考谋划。心里仿佛生出了一汩温泉,又热又潮湿的水在胸口荡。裴孤锦敛着眉,好容易道出句:“我眼光不行,桑桑挑得好,往后多帮我参考。”
宋云桑依旧笑着:“谁说你眼光不好。”
裴孤锦便也一笑,只当她在哄他。可宋云桑红着脸微垂下了头,嗔道:“你眼光不好,能看上我吗?”
裴孤锦心口那汪温泉,便被这句话炸开了花。裴孤锦恨不能将宋云桑抓来狠狠揉搓一番,身体力行告诉她,没错,我就是看上了你,被你迷得失了心智。却还记得要克制隐忍,只能努力平缓呼吸。宋云桑眉眼间竟还有暖意,那温暖成百上千倍落在裴孤锦眼里,裴孤锦心里那温泉都要被蒸干了。他急急转身:“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宋云桑到底是害羞的,说了那一句话,也觉得不知所措,乖巧跟上。
两人来到镇抚司宋侯爷的牢房。相隔没几日,情势已有了巨大变化。圣上答应彻查案件,宋云衡也出狱了,裴孤锦会尽全力帮助她。宋云桑看到了希望,心情轻快了许多。裴孤锦这回亲自将她送到了牢里,这才离开。宋云桑给宋侯爷讲了事态进展,又告诉他自己会和裴孤锦一起去闽浙。
宋侯爷有些放心不下,可考虑到离开京城,尹思觉的确更难动手,而裴孤锦也定会保护好宋云桑,还是应了好。他对宋云桑一番叮嘱,又问:“我看方才裴孤锦与我招呼时神色和善了许多,是不是你们,咳,发生了什么?”
宋云桑觉得爹爹可太厉害了。果然是官场上的人,察言观色水平一流!宋云桑羞怯道:“爹爹你说得果然不错,他心中果真是有我的。他都不要我报答,便答应我会拼上性命营救你。”她低着头,嘴角翘起:“我们现下,是相好了。”
宋侯爷见她这般神色,竟也不再害怕裴孤锦了,放心了许多:“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定个黄道吉日成婚?”
宋云桑道:“爹爹!我要等你出狱再成婚!你可别想催我嫁人!”
宋侯爷知道她是放不下自己,也不逼她,感慨道:“好,爹爹会好好的,等着你们救爹爹出狱,然后看着你出嫁。”
宋云桑这才满意。她有个问题这几日便一直记挂在心里,此时终于措辞问了出来:“爹爹,假如,我说假如——假如云衡成婚后一直不生孩子,你会不会很介意?”
这问题也太跳脱了,宋侯爷一时被问住了。他琢磨片刻:宋云衡才6岁,宋云桑怎么会拿他打成婚生子的比喻?碰到问题的人肯定不是宋云衡,那难道……是她自己和裴孤锦?
所以她的问题其实是,她与裴孤锦成婚后如果一直不生孩子,爹爹你或者裴孤锦他爹娘会不会介意?宋侯爷疑惑了。好好的,为什么不生孩子?
总归不会是裴孤锦不想要孩子,肯定是他这宝贝女儿又作妖了。宋侯爷有些头疼。他觉得自己真是……宠宋云桑宠得太过,她才会这般无法无天。之前他一直想帮她找个小户人家,便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宋云桑娇气多事敏感难伺候,不敢让大家公子消受她。如今可好,要消受自己宝贝女儿的人是裴孤锦,也不知道指挥使大人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宋侯爷试图挽救:“我当然会介意,不止我会介意,云衡他岳家也会介意。要知道,不管是琴瑟相合,还是延续血脉,对夫妻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宋侯爷尴尬又忧愁。这些东西本该是他夫人和宋云桑说的,可宋云桑娘亲前几年故去了,曹氏又犯蠢下了狱,只剩他一个长辈,只能他隐晦些提点宋云桑了。
宋云桑听了,也十分忧愁:床笫之欢,是她和裴孤锦两人的事,倒不是大问题。可子嗣之事却牵扯到家族,宋云桑这才想探探宋侯爷口风。结果果然……父母都不能接受自己孩子无后。
父女俩相对愁云惨淡。宋云桑忧郁想,不知裴孤锦那受伤重不重,还有没有可能治好?应是有希望的,毕竟裴孤锦那么骄傲,不准发现自己无法人道后,自尊心作祟还没去找过大夫。她还是找个口风严、医术佳的大夫,亲自陪裴孤锦去看看。
宋云桑思量已定,问宋侯爷:“爹爹,你不是和那位致仕的余御医很熟吗?给我写封引见信可好?”
余御医是曾太医院院使,医术极佳,已致仕三年有余。现下他并不接诊,除非是人情关系才会出手相帮。裴孤锦之前定是没法找余御医看病,但有她爹爹的面子,却是可以的。
宋侯爷有些意外:“可以,是你哪不舒服吗?”
宋云桑摇头:“不是我,是裴大人。之前有刺客行刺,裴大人为救我,被毒箭射中。我怕一般大夫医治不好留下隐患,这才想让他去找余御医看看。”
宋侯爷听了,又觉得小两口关系这么好,床笫之事或许能处理好,他也不用太操心,遂修书一封交给宋云桑。
宋云桑便告辞离去。她出了牢房没行几步,便见到裴孤锦在走廊上等她。男人神色还是沉稳的,却隐隐有些愉悦之意:“手上是什么?”
宋云桑不料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有些紧张将信拿给裴孤锦看:“你中了毒,我想找余御医帮你看看,让爹爹帮忙写了封引见信。正好时辰尚早,一会我们便去看看,好吗?”
裴孤锦脸上那隐隐的愉悦便再也遮掩不住。其实宋云桑两次来探望宋侯爷,他都在隔壁偷听。官场上的人都是老狐狸,宋侯爷又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看着规矩,其实焉坏,一肚子鬼主意。裴孤锦就怕宋侯爷和宋云桑说些什么,折腾出什么事情。
裴孤锦想到今早宋云桑那句“谁说你眼光不好”,又想到她逼他承认喜欢她时的种种小诡计,觉得宋云桑也是只小狐狸——和宋侯爷相比,她也就差点年头而已。可这小狐狸竟然担心起了他的伤势,裴孤锦瞬间觉得——什么狐狸啊!这明明是只可爱暖心的小兔子精!
裴孤锦努力克制,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笑意:“我没事的,不必担心。”
宋云桑也不好说她是要让他去看不能人道的问题,只管撒娇道:“大人便去看一看嘛,我才安心。”
裴孤锦压住想要上翘的嘴角,应道:“那行。”
——小兔子也是一片好意不是?他怎么能拂了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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