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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姮,你别过来。”
邵明姮没理他,端着一盆良凉好的药汤走过去,只见热气腾腾中,他就像被蒸熟了似的,脸红如火,,见她进来,甚至故意往下沉了沉。
一盆凉水倒进去,总算缓和许多。
“你先出去吧。”他嗓音暗哑,不敢看她。
邵明姮却背过身,自顾自地挽起袖子,她挽到肘间,复又回过头,弯腰从浴桶中捡起顺筋枝子,细嫩的手将煮烂的枝子黏搓成泥,随后再度弯下腰,抱住他的腿,本想抬起来,没想到,用了下力,只抬起几寸,啪嗒掉进水里,溅了她满脸水渍。
两人便都有些尴尬。
邵明姮没有抬头,反手拂去脸上的水,随后拿来方杌,放进水中,此时再用力往上搬,便能接着方杌使力,膝盖打弯,微微露出药汤。
她将揉烂的枝子涂抹在膝上,手心覆住,很是细致的往里揉,尽量使得药泥渗进去,揉完一条腿,又换另外一条。
如此弄完,浑身大汗淋漓,衣裳也全湿透了。
顾云庭拉住她的手,“阿姮,我错了。”
邵明姮气喘吁吁的站着,一动不动,任由他掰开自己的手指,摩挲手上的指腹,任他说着软话,温声细语,她都没有任何回应。
“明日我还会过来给你揉药。”
她出门,看了眼漆黑的院子,“他可以出来了。”
...
“你当真收她做徒弟了?”
卜飞尘翘着腿搭在桌案上,脑袋靠着圈椅,手里拿着酥糕,吃了口,“是啊,我老了,总得找个继承人,否则便瞎了我这一身医术。”
“她根本不懂。”
“不懂便学,总能学会。”卜飞尘笑道,“她可聪明了,学什么都很快,给我做鸡汤,鱼羹,豆腐丸子,味道可口极了。”
“你让她给你做饭?”顾云庭惊讶地瞪圆眼睛。
阿姮从没给他做过饭!
阿姮也没有给邵怀安做过啊!
“她自己愿意的,又不是我强迫。”
顾云庭这才知道邵明姮手上的伤如何来的,心里不是滋味,便看着卜飞尘越看越不顺眼。
“你想吃什么,跟小厨房说,别在为难她。”
“你一个瘸子,管这么宽作甚。”
“卜飞尘,你别欺负她!”
“吆,谁欺负的她还不一定呢。”
卜飞尘抓起梨,啃了口,悠哉悠哉的晃着腿,“今儿太阳好,我得出门溜达溜达,顺道带小娘子见见世面。”
“你要带她去哪?”
“如意馆。”
“你敢?”
“我敢。”
长荣套了马车,便见卜飞尘和邵明姮一前一后走来。
邵明姮今日做男装打扮,穿着绯色胡服,头发束起,簪着玉簪,弯腰进去后,有些不解:“咱们去如意馆做什么?”
“如意馆来了个弹琵琶的,咱们听曲儿散散心。”
这心一散便到了天黑,顾云庭没有等到他们,心急如焚,索性叫关山等人重新套车,跟着过去。
如意馆是京城有名的青/楼,不同于其他青/楼,馆内可供男子赏鉴,也可供女子把玩,分了不同楼层,各有千秋。
馆内雅致,来往客人亦是非富即贵。
邵明姮跟在卜飞尘身后,得知弹琵琶的先生正在雅舍与旁人作陪,便先点了茶水果子,在那等着。
堂中有歌舞表演,他们去的巧,正好观看了整幕,几个身穿薄软衣裳的女子蒙着面纱,脚踩软缎自二楼滑下,犹如仙女下凡,无数殷红的花瓣随之飘落,引来客人连声称赞。
邵明姮剥了瓜子仁,问:“你怎么知道这边有琵琶?”
“我总要找个消遣的方式吧,若一直埋头救人,这辈子枯燥乏味死了。”
正说着,便见一男子抱着琵琶走进屋来,他一袭白衣,通身上下再无旁的颜色,眸若漆点,鬓若刀裁,挺拔的鼻梁衬出高雅的气质,薄唇轻抿,同他们行过礼后,便开始调弦。
“贵人想听什么?”
“你随意弹。”
如此,他便弹了一首绿腰。
卜飞尘不尽兴,扔了锭银子,他又接着弹,一壶壶茶水灌下肚,他也不急着回去。
邵明姮难得出来,便跟着在那听,即便她对乐器不怎么精通,此时见这样的妙人手中珠玉般流泻而下,亦是极好的享受。
他放下琵琶,与邵明姮和卜飞尘坐在桌前饮酒,小厮端来饭菜,许是常遇到客人盘问,此人答话很是流畅娴熟,态度不卑不亢。
交谈中,邵明姮得知此人之前是贵公子,家中遭难才沦落至此,幸好弹的一手好琵琶,若不然便要以色侍人了。
他言语风趣,逗得邵明姮莞尔轻笑。
顾云庭赶来时,两人正在研究琵琶弹法,邵明姮膝上抱着琵琶,那人从后圈住她,帮她摆正手臂位置,调好手指指法,简单几个音,邵明姮跟着复弹了一遍,很是惊讶地抬头。
“这琵琶音色真好。”
“娘子弹的好。”
“对,手腕不要动,是手指来灵活弹拨,像这样...”他抬手在弦上轻而易举拨了几下,清脆灵动的声音像是深潭流水,缓缓流淌着,漫进心头。
邵明姮摇头:“浅尝辄止,这琵琶好重,抱一会儿便很累。由此可见,要想学好,少不得要吃苦的,我吃不了苦,难为先生了。”
她福了一礼,琴师跟着回礼。
卜飞尘忽然尖锐开口:“吆,这是谁来了?”
顾云庭眼神略过他,径直看向邵明姮。
邵明姮只扫了一眼,便若无其事挪开,与那琴师继续说话。
顾云庭推着轮椅进去,走到她身边,目光往琴师身上一瞟,犹如冷厉的薄刃,琴师见惯各种人物,自然明白他眼神中的意味,遂识趣的起身,抱着琵琶离开。
“阿姮,回家吧。”
他去牵邵明姮的手,邵明姮缩回来,站起身往外走。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
驶到别院时,邵明姮提前下了车,往屋内走去。
顾云庭动作慢些,待想追过去时,她已经从内合上门。
院中开着蔷薇,紫藤萝,入夜后的香气很是怡人,虫鸣声不断,因为过于安静,这声音就像在耳畔响起。
他坐在院里里,看屋内亮起灯。
忽然唇角扯开弧度。
“殿下在笑什么?”长荣不解。
秦翀嘶了声,道:“刺激过度,不一定是笑,也许下一瞬会哭。”
“可他还在笑。”
“我们再等等。”
邵明姮打开门,对上院中那人的眼睛。
他忙不迭敛起笑,手足无措地攥住扶手,然后邵明姮看向长荣,淡声问道:“煮好药汤了吗?”
连续泡了半月,邵明姮几乎能闻到顾云庭身上的药汁味,很浓,压住他本来的味道。
这日,用过早膳,卜飞尘便准备给他处理膝盖。
“把麻沸散喝了。”
卜飞尘备好一切,递给顾云庭一个碗,又道:“我不敢将剂量调的太大,因为对人体会有损伤。也就是说,也许在我开刀过程中,你会清醒,清楚地感受到疼痛,哦,不,是巨疼。”
“好。”
他喝药前,看向邵明姮。
很多话想说,然终是什么都没说,他想,再等等,若真的能治好腿,再说也不迟,若下半生只能这副样子,那些话也就没必要说了。
他看着面前人越来越模糊,看卜飞尘的嘴巴一张一合,意识消失。
血肉重新分离,房内密不透风,门窗全都紧紧合上。
邵明姮起初不觉得怎样,后来便有些不对劲,后背越来越多的热汗,一齐往头上涌,很热很闷,后来便很烦躁。
她想站起来吹风,谁知刚离开圆凳,便觉四肢麻木,整个人缓缓倒在地上。
以为躺了许久,实则只有片刻,因为她耳畔传来卜飞尘的叫声。
“小娘子,起来,把那刀子递给我。”
短暂的昏迷,她睁开眼,看到卜飞尘松了口气。
然后她便爬起来,觉得胸口不再那般沉闷,却再也不敢看膝盖隔开的模样,怕再昏倒。
直到点了灯烛,忙活了数个时辰后,才将将做完,缝合时,顾云庭醒来。
“果然醒早了。”
卜飞尘笑,手下动作不停,针穿过皮肉发出粗糙的响动,像是钝刀割着耳朵,邵明姮闭上眼,又捂住耳朵。
顾云庭见状,生生忍了疼,不敢叫出声来。
直把嘴唇咬破,愣是没有哼唧。
“好了。”
卜飞尘累极,也顾不得洗手,先靠在圈椅上休息。
手上全是血。
邵明姮端来温水,忍不住往床上看了眼,双膝各自横着一条长长的疤痕,蜈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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