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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还在怄气。

他这样小气记仇,肯定是嫌自己做的不够好。不过这也不怪阿遇,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自己确实太差劲太混蛋了,总是惹阿遇生气,害他受伤受累,老是让他伤心。

所以阿遇肯定不让我那么轻松就见到他,他一定要我亲自去接他,恭恭敬敬迎他回来聊表真心。

“我真是个混蛋啊。”

温平生拍拍自己的脸颊。

拖了这么久才来,阿遇估计又要不高兴了。

一会可得好好收拾收拾,见到了他一定要谦和又有礼貌,一定要把心底的炽热和渴望展现出来。

温平生看着车玻璃上的倒影,一次又一次挤弄笑容,似乎是在纠结该漏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怎样才能既展现深情又不失风度?

怎样才能最大程度的让阿遇看到他时并不讨厌他?

温平生的大脑搅在了一起,开始犯迷糊发愁——到底怎么样见爱人才好?到底该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他?

结果思索着思索着,眼泪就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汹涌的泪水洗刷脸面,像是大雨还未停歇。

温平生的整个脸颊被泪水浸湿,即使在最终见到了冰冷的石碑,见到了石碑上黑白照片里的人,他依然是没有一刻止住泪水,依然是歇斯底里哭吼。

浑身战栗不已,腿部骤然痉挛倒地,温平生直直跪下,终于伸出了手抚摸黑白照片上的人。

他终于见到了沈遇,见到了他的爱人。

时隔数年的等待与期盼,换来一场死讯和几斤重的骨灰。几十年煎熬活着等待爱人,最终只盼来一场阴阳两隔。

温平生其实都知道,都猜到了。

他早就想到了这个结局,只是不肯死心,不肯接受,所以宁可自欺欺人,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

“阿遇,我来带你回家了。”

他轻轻张口,将自己的来由说出来,可是无人回应,万物萧寂,只有飞鸟好奇的发出几声鸣叫,随后便事不关己悠悠离开。

“他一直在等你。”

倘若此时的温平生没有落泪,没有痛彻心扉,思故会毫不犹豫上前拽开温平生,将他赶走,并亲自带沈遇回到故乡。

他不明白沈遇为什么喜欢温平生,不明白为什么他坚持要温平生来接他回家,直到这刻看着墓前哭的稀里哗啦的人,他才终于明白所有安排的内涵深意。

情之所深,痛之所深。

此时此刻的场景何不是沈遇所期待的。

他一定是痛苦至极,爱恨都无法自拔,所以才会出此下撤,才会坚持让温平生亲自看到这一幕,让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他。

“他在治疗的最后阶段意识昏迷不清,已经认不出人了,”思故顿了顿:“可是他依然念叨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会把我认错,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有时候还要我唱歌给他听……”

沈遇最后的治疗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他害怕自己变成白玖那样,可是一切又都好像无法避免。

在看极光回来的路上沈遇就开始痉挛吐血,思故将他背去医院时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医生立马给他打肾上腺素,给他进行心脏复苏除颤。

即使最后抢救了回来,却也只是勉强吊着一条命而已。

沈遇开始时醒时昏,浑浑噩噩熬着还可以呼吸的每一天。

清醒的时候他会和思故聊往事,听思故讲酒馆发生的一些趣事。犯浑的时候他就认不出人来,开始嗓音嘶哑的念叨一个又一个名字。

明明思故就站在他眼前,他却看着他喊温平生,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是不是要带他回家。

有一次思故顺着沈遇的话假装自己是温平生,他对他说:“是啊,我来接你回家。”

病床上一贯稳重成熟的人突然笑得像个孩子,“我才不跟你回去,你是坏人,我不跟坏人走。”

“我是坏人你还要让我接你啊?”思故接着问他:“我来接你你就这么开心吗?”

“坏人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会开心的。”

当时不以为然的一句话,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处处都是细节。

或许沈遇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早就知道温平生会忍受着折磨与煎熬来见他,所以他坚持要隐瞒踪迹,在没有任何把握温平生会来的情况下赌上死后落叶归根的机会。

温平生一直在等他,沈遇由何尝不是一样在等着他。

直至后来沈遇担心自己会越来越像白玖,怕自己会吓到思故,所以开始撵他走,不让他继续来看自己,思故才开始慢慢脱离沈遇的世界。

独在他乡为异客,沈遇就是这样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异客。

他独自离开故乡,独自接受治疗,独自下病危通知书。

后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沈遇支开了非得跑过来看自己的思故,默默看着窗外的飞鸟闭上了眼睛。

等到思故拿着文化节会展上的纪念品回来的时候,已是白床单覆盖,病床已空,他的火星终究化为了天上的极光,以另一种方式与他遥遥相望。

“我多希望是我先遇见他。”

思故离开了。

他转身告别了沈遇,告别了这个清冷没有回声的墓地。

他知道也许沈遇想听的歌只有温平生知道,所以自己才总是不如愿,沈遇总会皱着眉头告诉他“不要听这首歌,要听别的”。

人总会对年少不可得之人念念不忘。

从前是因为执念,也是因为年轻气盛,他想要知道那首歌,想要更多更深入的了解沈遇。

但是现在一切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那首歌究竟叫什么名字也不再那样有意义。

他有他的生活,剩下的就交给温平生吧,希望他后半辈子,生生活受煎熬。

“阿遇,我们回家吧。”

来时匆匆忙忙,回去时慢条斯理。

温平生将沈遇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整理好,将所有手续都办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登机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忍住了不哭还带沈遇回来。

他的心脏空了一块。

有呼呼的风带着仲夏雨季的寒意吹进胸膛,让他一阵阵瑟缩,干脆将沈遇的照片抱得更紧,放在左胸前衬衫的口袋里,紧紧贴着他的心脏。

回来后的温平生先是展现了几天的活力。

他挑选了一处环境很好的墓地,一次买了两个坟茔,希冀沈遇先下葬,等他死了以后也可以葬在沈遇身边陪他。算是一种死则同穴,弥补生不同衾的遗憾。

“阿遇,你到底有没有原谅我呢?如果你原谅了我,就带我走吧。”上了年纪的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对戒指。

他将其中一枚放在墓碑上,另一枚戴在自己手上。

这一对正是按照翻出的图纸做的。

这是他的阿遇先前亲手设计的图纸,是他耗费了心血,耗费了精力,辛辛苦苦打制好的一切。

“阿遇,从前我不懂珍惜,总是害你受伤,现在我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来看看我,哪怕一次就好,让我梦见你一次。”

从前温平生不懂得珍惜,沈遇扔掉了一枚戒指,烧毁了另一枚戒指。如今温平生回了头,命人重新打造好了这一切,可是沈遇已经不在了。

一切复原,斯人已逝,有些东西无法追回,只能是遗憾。

温平生期盼着沈遇原谅他,他不想再等待那些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包裹。

漫长的等待太过煎熬,可是他不敢不等,总是害怕沈遇还想和他说什么他会错过。

沈遇也一次没有来过他的梦里。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温平生对沈遇昼思夜想,沈遇都没有在他的梦里出现过一次。

他一定是还没原谅自己吧,不然怎么会不肯见我呢?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温平生忍受着岁月一轮又一轮的碾压,忍受着光阴一刀又一刀的割喉。

他每年的祭日和清明都会去看沈遇,在他的墓前摆上一束花,再为他捎上一瓶“极光”品牌的小酒。

他会告诉他今年又发生了什么事,世博会举办,对外招商引资;5g技术兴起,互联网应用更加便利;奥运会举行,中`国健将又夺得几枚金牌;沈怀远子孙满堂,膝下的儿女成群;白琼借助他哥的铺路和自己的拼搏,在国外闯出一片新天地,登上了最有影响富商排名。

温平生发觉自己开始变得婆婆妈妈。

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吵到沈遇,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一见到沈遇就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

他其实已经很能活了,野狗一样的生命力,硬生生熬到了这样大的岁数。

上了年纪的人总要腿疼,温平生也开始腿疼,在后来一次去看沈遇时脚滑摔了一跤,结果就骨折卧床不起了。

这一次他错过了去看沈遇,可是也意外的第一次梦到了沈遇。

那个模样依旧年轻的人回头,冲他摆摆手:“别等我了,我要走了。”

他扭头要走,转身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温平生哭着上前,想要去追沈遇,可是他的腿太慢太笨了,怎么都追不上,踉踉跄跄还摔了一跤。

他哭喊着求沈遇别走,沈遇像是实在无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他,轻轻叹出一口气,接着梦就醒了。

梦里痛哭流涕,梦外也是泪眼婆娑,枕头湿濡了大半。

温平生想沈遇肯定是嫌自己不去看他生气了,这才赌气说要走了,让他不要再等他。

他宁可起来走走,不想躺着,可是骨折老是不好走不成,温平生每多躺一天就开始变得愈发糊涂。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想不起沈遇的样貌,他才突然发觉不对劲,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老年痴呆),他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忘了沈遇。

阿遇说过如果他忘了,他就再也不见他了,他怎么可以忘呢?

温平生开始积极接受治疗,每天也不断重复念叨沈遇的名字,回想他的样子。

他开始偏激的用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刻沈遇的名字,可是无济于事。

沈遇的形象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模糊,就像一团被雾气包裹的光束,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清楚。

又是一年冬天到来,疗养院的护工从食堂打饭回来,却突然发现病房内空空如也,好好的人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他们报了警,全院出动一起寻找,最终得到了这位老人的死讯。

监控里这位老人像是在寻找什么,不断的在马路间穿梭,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或者在找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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