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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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詪往常无异。

撇除日常作息，莱辛除了放风动动身子外都在书房『受罚』。

就算她曾预料自己会因盗窃的事败露被捉，也做好了上绞刑台的准备，却没料到会在这里抄写文字。当莱辛有能力查阅字典后，凯特便将地点挪到书房，那儿与其他地方无异，除了书籍外没有什么摆设，只有办公桌后的雕刻是唯一的装饰。

凯特便在这里处理教务，偶尔会瞧瞧莱辛的进度，或是解答她提出的疑问。

虽然一开始还有些不耐与委屈，但后来那些负面情绪都淡去了。她不是傻瓜，知道识字读书的好处，抄写第二遍时她已可以说是将那三本书融会贯通了。

彼此之间的距离也随着日子逐渐拉近，很多亲密行为在不知不觉中都已是日常。

书本抄写完一次后，她在凯特的默许下翻阅其他『课外读物』。就如前一段时间赵欣典让她选读的《审判职权行使法解析》，其他诸如歷史、人文乃至小说，莱辛都简略看过一些。

这些书籍不说有多高深，但填补了莱辛这些年所缺失的常识。

开啟知识大门，流泻而出的便是更多疑问。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原先莱辛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是事实，而眼前的修女更是位高权重的执法者，那么不管自己是什么想法，也只能听从安排，根本无需思考其他──更别说，在教堂的日子实在比以往好，自己没理由也没能力反对。

但是她过得太好了。

莱辛只是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不是笨蛋，甚至可以说是聪慧，否则也无法短时间内达到这种程度。当她回想这段日子，回想最开始的『执法过程』乃至『审判经过』，便发现了问题。

她盗窃是事实。

但除此之外，完全就是荒谬。

所谓执法，根本就是诱拐。证据被隐匿、审判流程不透明且未留下记录，甚至未明确宣告罪名与罚则......真的要细究，打从一开始这场审判根本就不应该成立。

从头到尾到底有哪一点是合『法』？又有哪一点合『理』？

想到这里，一股畏惧涌上心头。

撕掉审判的外衣，这根本是单纯的监禁。

莱辛知道贵族、宗教凌驾于法律也曾经目睹过，她视为理所当然，却在自己亲身经歷后，才理解背后的恐怖──尤其是对于法律有了基础认知后，其恐慌更甚以往。

她不敢撕破表面的和谐，甚至考虑过假装没注意到这些事。

心中有道声音这么说着：在这里不用担心安危也不用挨饿受冻，只要当个听话的小羊，在这种地方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

但莱辛做不到，就算胆小，就算沉溺于这份甜蜜，她还是那个横衝直撞的羊──那个凭着信念偷遍大半城邦的『猎人』。

如果她还是那个凭着良知行事的平民就算了，但凯特偏偏让她读了书。

亲自为她安排一条通往真相的不归路。

囚徒睁开双眼，在今日直视判官。

「凯特，你、想做什么？」

……

精灵面对质问，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在强迫这隻懵懂的小羊读书时，她便预料到结果。若莱辛不是天资聪颖，怎么会让十几个城邦难以追查，最后不得不耗费巨额资金委託教会发动『神諭侦查』呢？

公理教会──还有与之对应的法理教会施行审判的基本原则是明确证据，也就是无罪推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唯一可以直接定罪的例外，便是主神以权能降下神諭。

以神的力量让兇手无所遁形。

其他神不提，公理之神与法理之神针对事件必须绝对公正，不得作偽证，否则将会抹除自身的存在意义。故而祂们所发动的『神諭侦查』哪怕没有明确证据，单凭『主所指认』这一事实就足以定罪。

神的存在源自于概念的力量，祂们让法律容易被力量所凌驾，但某种程度来说也赋予法律这个概念本身的绝对公平。

当然，任何概念或原则都有漏洞，这也是莱辛会在这里『受刑』的原因。

......只是这些太深奥了，莱辛不需要知道这些，虽然她总有一天会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但现在不行。

一旦习得超出能力之外的智慧，知识也会变成诅咒。

所以她目前只能这么说：「我要你亲自动手，把事由消灭。」

事由，莱辛记得凯特说过自己会被关押到事由消灭，她现在已经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了。

眼前的审判者要她这个罪犯亲自烟灭犯罪事实。

不是赎罪，而是把一切根源——她盗窃的结果消灭。

「你要我……但是，我偷……」

「莱辛。」

银色的眼眸此时锐利无比，将莱辛欲脱口而出的词汇中断。

「有些东西被丢掉了对吧？在不归湖里。」

盗贼感到毛骨悚然。

她偷了许多东西，但几乎都是粮食、药物等消耗品，少数顺走的奢侈品全都被她卖给一位异国商人——但那个人也有不收的东西，在那位的建议下，这些无法脱手的麻烦被丢入不归湖中。

眼前的精灵，知道的事情比她设想的还要多。就像是浑身赤裸的羔羊，在其眼中无所遁形，永远只能在其掌中起舞。

她终究是被戴上镣銬的囚徒。

「把这些东西放回原先该有的位置。」

然而那个本应高高在上，可以随意佔有自己一切的少女，却放开手中的锁链，为自己指出了一条道路。

噹啷啷。沉重的袋子被放在桌上，金属摩擦的声音此起彼落。

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莱辛瞬间就知道那里面放着什么。

「莱辛，请让它们回去。」往日可见的笑容不见了，她从来没见过对方的表情如此严肃：「这样，你便自由。」

「……为什么？」

莱辛几乎是颤抖着询问，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到这么混乱。

「为什么要帮助我？」

柔软的触感划过脸庞，她的手指现在非常温暖，花香缠绕着莱辛的鼻腔，好似取代了所有的思绪，只留下美好的气息。这是她熟悉的气味，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碰触，她的体温──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跡。

她就像是撞进名为感情的陷阱，在其中难以自拔。

如同这些天反覆做过的一样，凯特垫着脚轻拍莱辛的头，与以往并无二致的笑容就在眼前。

「因为——」

不，不一样，她的颊边多出了一抹淡红，那微笑无比温暖，比之前更加耀眼，就像是春天绽放的新芽，充满活力与期待。

「——我喜欢你呀，莱辛。」

喜欢到，无时无刻都监视着你。

喜欢到跟教会交易，把你关押到私人教堂。

喜欢到——想一直把你銬在身边。

既然你选择成为囚徒，那我将是你永远的牢笼。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