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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宁秀边哭边擦脸,但手也没比脸干净多少,眼泪哗哗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糊涂虫爹爹,我的声音也听不出,太过分了。”
她一个人哭了好半晌,哭累了就蹲在墙角休息,手掌上那被刺球扎过的地方因为当时按的太过用力,入.肉三分,伤口并不小,现在麻痒退了,剩下的就变成了泡水后发炎的疼痛感,商宁秀抿着嘴,小声嘟囔着:“穆雷,手好疼。”
当天夜里,子时刚过,牢房的门开了。
来人端着一盏油灯,商宁秀所在角落里,眼睛被灯光刺住,好半晌才终于看清了后头的人是谁,她愣了一会,微讶道:“小叔?”
商泷海是商定海最小的弟弟,虽然比商宁秀高出一个辈分来,但却是和她大哥商明铮差不多的年纪,一直跟在商定海身边做他的副将。
“秀秀,居然真的是你。”商泷海明显吃惊,看着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这半年小侄女必然吃了不少苦,心疼道:“走,我带你出去。”
商泷海将她带回了营帐,两个婢女早已在里面等候,上前准备伺候她沐浴更衣,商宁秀觉得有些奇怪,回头看他:“小叔,军帐里怎么会有丫鬟?”
商泷海:“大哥连夜派人去最近的城镇接来的。我在外头等你,你去吧。”
商宁秀一听这话,睁大眼睛道:“父亲既认出我来了,那为何之前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你先去沐浴更衣吧,这事后面再告诉你。”商泷海拍了拍她的肩膀,商宁秀虽然心有疑问,但也没多想,她确实是有好几日没有好好沐浴了,整个人活脱脱像个难民。
热水很好的缓解了身体和精神的疲累,侍女埋头默不作声地伺候着,给她清理梳洗头发,商宁秀打量着她们二人,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二人均是低头干活没人理她,商宁秀又问了一遍,伸手在她们跟前招了招,二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她,一副恭顺的模样,用手语询问她有什么吩咐。这竟然是两个聋哑侍女。
商宁秀是看得懂手语的,因祖母年轻时染病失了声是个哑女,他们全家人多少都会些手语。
商宁秀越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她揣着满腹疑问,在侍女的服侍之下换了干净衣服,刚从里间走出来,就看见外头屏风之后,自家父亲正侧坐在软榻上,一副心事凝重的模样,正在喝茶。
她止住了脚步,没有第一时间扑过去。
“……爹爹。”开口的声音是商宁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沙哑。
她压抑着情绪,对于为什么白日里父亲会对她视而不见,为什么会选择深夜避开所有人偷偷将她带过来,又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一副不近人情的脸。商宁秀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屏风是镂空的隔断栅,能看见后面的商定海,侧脸对着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过后,屋子里陷入了沉默之中,商宁秀自知自己失了贞洁,即便是从父亲的视角上看并不知她后来的境遇,那也是失踪于乱党间的。而她消失半年方才迟迟归,其中的波折缘由,已经不言而喻了,她必定是为人所监.禁,不得自由。
商宁秀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父亲可是觉得……女儿失踪半年再出现,声名尽毁……”
她低着头,后面的话无法再说出口来。
又是一番良久的沉默之后,就在商宁秀以为自己等不来父亲的回应了,商定海又缓慢开口道:“孩子,这半年来,你受苦了。”
商宁秀舌尖发苦,勉强动了动唇角,“不苦,父兄为国征战沙场才是辛苦。”
“我给你安排好了一处风景好的庄子,好好调养歇息一段时日,等这边战事告一段落,我带着你母亲兄嫂去看你。”
商宁秀猛地抬起头,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父亲这是要,圈禁我吗。”
屏风后的商定海捏紧了杯盏,深吸了一口气,沉着道:“孩子,你现在还不能回鄞京……去吧,父亲已经把一切都备好了。”
商定海摆了摆手,后面的两个聋哑侍女便上前躬身抬手,示意商宁秀可以跟她们走了。
商宁秀浑浑噩噩地被二人带出去了,心口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郁结难开,极其难受。
人走之后,屋子里剩下了商定海一人,年迈的老将军在油灯下抹了把眼睛,见外头商泷海进来了,便又坐直了身子。
商泷海眼瞧着这父女二人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大哥,这又是何必呢,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实情告诉秀秀,你看把她给委屈的。”
“不能说。”
商定海坚定摇头,视线远远地望出去,“她若是个自私些的孩子也就罢了,但秀秀心里,是有国家大义和黎民百姓在的。这件事让她知道了,明铮打赢了自是皆大欢喜,若输了,她迟早是会自己站出来的。”
商定海面色深沉若雪霜,“天下翘首盼安定,但这安定不可能是牺牲一个女人就能换来的,她不过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的牺牲品。陛下和太子都不想打了,现在是刀架在脖子上没办法,但若是昭华郡主死而复生了呢。”
“我是她的父亲,我不能眼看着她入虎口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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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三大营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下过雨的地面湿漉漉的,车轮碾在地上带出独有的声音。
商定海将多年心腹之将萧荀派给了商宁秀做车夫,再加上两个自己近身的天字号精英卫兵和两个侍女随行,出了营地之后一路向东,悄悄向着郊外山庄的方向缓缓前行。
商定海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商宁秀尚且还在人世的这件事,派去的护卫贵精不贵多,萧荀原是斥候兵出身,耳力警觉性都是相当好的,刚出大营没多久,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踪。
男人不动声色地加快速度前行,借着夜色的隐蔽在林中穿行绕路,左右两个骑行的卫兵心里都是明白人,对视一眼之后打了手势,其中一人便配合着萧荀在前迂回的线路作饵,绕去后面包抄。
这一去,便是再也没有回来。
等了半刻钟后,剩下的一个卫兵战七打马追上萧荀,沉声道:“不对劲,成或不成,战九半刻钟必回,后面的人怕是不简单。”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羽箭自黑暗中来,破空力道极强。
穆雷的那把霸王弓鲜少有人能拉得开,一旦开弓,那速度与威力都绝非寻常所能比,战七都已经提前听见了声音来源,仍然是棋差一招出剑慢了一步没能拦住,任那箭倏然之间射向了目标:“小心!!”
萧荀灵活在车板上拍了一掌将自己撑起来,但那羽箭却并非是向他而来的,电光火石之间马绳撕拉断裂,车架失去了动力在泥泞地中缓冲一段,很快便减速停了下来。
马跑了之后木架被搁置在了地上,马车停得倒也还算稳当。
仅凭那一箭,战七就知道是碰到对手了,他精神高度集中,仔细分辨着马蹄所来的方向,月光被茂密树林遮住大半,穆雷是个相当善于利用地形优势的人,第一刀并非朝人,在急速接近到临界点时,仗着兵器优势横刀在地上泥水坑中一掀,在绝对的力量加持下,那污水像暗器一般袭去,瞬间抢走了所有先机。
战七猝不及防被浇了满头满脸,混乱中找准那武器反光的地方,铿锵一声兵器对撞,他虎口巨震发麻手腕传来剧痛,生平第一次被活生生的力量压制打得兵器脱了手。
论力量,穆雷自成年之后,就再没有碰见过对手。
整个草原之上,没有谁会蠢到跟库穆勒尔正面角力,这个中原人也是没料到会碰上如此一号的人物,第一个交锋就吃了大闷亏。
穆雷到底还是顾念着这些是商宁秀的人,没下杀手,那颀长悍然的斩马.刀竖了过来,以宽厚刀面将那武卫劈落下马。
马车里的两个聋哑侍女听不见外头的打斗动静,但他们能分辨出马车剧烈摇晃之后停下来了,二人奇怪的对视一眼,又看了眼商宁秀,其中一个躬着身子前去开门想看看情况。
门闩一开,正好就是看见前头的萧荀被一个面相阴沉体格健壮的男人给五花大绑,就这么单手往下面泥坑里一甩。
侍女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了罗刹鬼,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车门哐当轻响着被一弹一关来回两次,最后轻轻搭在门框上,被外头的野蛮男人随手两刀下去,卸下来掉在了泥巴地中。
穆雷是一路追着痕迹过来的,辗转了许多站点,才终于在今天夜里撵上了商宁秀的行踪,追到了这座军营外。
然后就正好瞧见,她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自愿上了马车,趁着夜色正浓的时刻,一看就是要偷着藏匿行踪跑路。
男人胸中邪火难消,本就很有威慑力的凶相带了阴鸷,在看见商宁秀好好地靠坐在车里的时候,情绪到达顶点,他胸膛起伏着,语气显然是带了相当大的气性了:
“为什么不等我,老子不是答应过让你回来,我会陪你一起回来,不等我就走连个信都不留就走?老子像个大傻子似的上蹿下跳,次次以为你他妈的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上次她说去雁麓山祭祖时候是这样,这回又是这样,她就是总能挑到他自己以为二人相处融洽她不会不告而别的这种时机来给他一巴掌,直接把人给扇懵掉。
怒火中烧的穆雷吓不着商宁秀,但把两个侍女吓够呛,她们听不见这个可怕的男人具体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的表情是要吃人,两个人瑟瑟发抖软绵绵地抱在一起缩在角落中。
商宁秀靠着车壁,反应相当迟钝,好像很没力气的样子,就这么发愣地看着他,“你来了。”
穆雷喘着粗气,那股血气冲过脑子之后没能持续攀升,被她那一看就没吃好没睡好的虚弱劲给生生拽下来了些理智。
他追来的这一路上就已经都想好了,这个犟骨头会怎么对着跟他嚷嚷跟他吵跟他闹,会怎么给他说一堆听不懂的屁道理来给自己增加心理约束,商宁秀能说出口的所有的嘴硬说辞他都已经在心里预演过一遍了。
但就是没想过再见到她的时候,怎么她会是这样一副蹙着眉头瘪着嘴,受尽委屈的模样。
穆雷胸口堵得慌,注意力一旦跑了神,落在了她的状态上,一路上想好的所有说辞就忘得精光,他那原本气势汹汹的一股气焰此消彼长掉下去了一大截,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第77章 不老实
商宁秀是很难受, 但原本是还可以压抑忍得住的。
结果在看见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中什么邪了,直接就绷不住了,眼眶热源往外涌, 哭得梨花带泪可怜极了。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 商宁秀哭得满脸热泪抽抽嗒嗒, 娇嫩的皮肤激出了粉红色, 两个聋哑侍女见她被这壮汉吓得哭成这样有所动容,颤巍巍地想过去一起抱着主子,手还没碰到人的肩膀, 就见那壮汉竟是风风火火地突然上前,这突来的接近给二人吓得够呛, 实在顾不上主子了,抱头发抖又躲回了角落里。
穆雷是懵了,刚才的问责也忘了,拧着眉头踩上前去将商宁秀抱了出来。
那马车被他压得嘎吱响,男人一把捞住商宁秀托着腰腿将她横着抱回怀中,语气一时半会回不来,虽然仍是稍显冷硬, 但气势是已经掉完了, “怎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他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商宁秀, 她两手抓着他的衣领子, 把脸完全埋进了他胸前, 眼泪把衣服哭湿了一大片,但不管穆雷怎么问, 商宁秀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她光顾着哭,穆雷想拍拍她给她顺气, 换了个姿势用单臂托着她把人压进怀里,腾出了一只手来,一下下在后脑肩膀上来回捏着,“怎么回事,说话秀秀?”
他跟哄小孩似的抱着她,因为想要看看她的表情和眼睛,刚才还一刀把战七从马上劈下来的大男人现在低着头弓着腰,明明有着一巴掌能把人扇死的力气,但在掰她小脸的时候也只是象征性地往外勾,商宁秀扭头不愿出来再埋进去,他再重新往外一边哄一边扒拉:“出来,看着我。”
挨了打动不了的萧荀和战七被绑在地上,谁都忘了眨眼,双双陷入沉默中。
商宁秀一下子哭得太猛眼睛都有些肿了,她直接抱紧他的腰身再次尝试躲开穆雷的手,但男人到底力气在那摆着,她一次两次都没能回到原位,最后还是慢慢被扒拉出来了。
穆雷握着她的下巴,拧眉温声问道:“你是不是见着你家里人了?哪一个?骂你了?”
按照之前这朵小牡丹花所描述的他们中原人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人的贞洁名声’的重视程度,动辄就是要生要死的,能让她就这么短短几天时间内情绪颓废成这个样子,穆雷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性。
她不吭声,穆雷彻底炸了:“真骂你了?哪一个啊?人在哪,是不是刚才那个大营?是你哥还是你父亲?”
一边说着,暴躁的男人一边就是拉着缰绳调转了马头方向,那周身的气势像是能直接烧起来,地上的战七和萧荀心里直打鼓,觉得这个男的看起来像是要去干一仗大的。
“你没说是老子逼你的吗?有事冲我来,拿个女人撒气算什么本事,别哭了,老子去给他们掰扯清楚。”
穆雷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说风就是雨,一直不说话的商宁秀赶紧赶在他打马之前拉住他的手,哭哑了的嗓子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威慑力,说出来的话却是命令口吻:“你不许去!”
商宁秀的手盖在他拉缰绳的那只大手上,哭软了没什么力气,小猫爪似的费了半天劲才把缰绳从他掌心里抠出来。
穆雷跟她对视着,商宁秀眼里那认真严肃不是假的,他现在真去了,她看起来能直接跟他拼命。
可即便是眼神再怎么严肃,在那满脸泪痕下也是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穆雷拿她没办法,最后还是沉着嗓子让步了:“行行,不去,听你的。”
得到了口头承诺,商宁秀紧绷的情绪才终于舒缓下来,气势一松懈,那股哭猛了缓不过劲来的状态又回来了,她一口气抽成了好几段,鼻子堵得死死的,只能张着嘴呼吸。
穆雷搂着她又往上抱了些,拿手擦了半天眼泪擦不干净,她不让他去找场子,男人便也就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了,只能用力抱着往怀里压,像是能把整个人都嵌进身体里来,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她稍微好受点。
男人一手把着她的脑袋往颈间摁,拍了又拍,不时地往耳廓上亲一下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商宁秀越听这声音就越委屈,最后埋在他脖子里,自己用手偷偷抹了把眼泪,嗓音闷闷地道:“我不想跟他们走。”
地上猝不及防被点名的战七萧荀心里咯噔一下。
但还好这男人显然是已经从气头上下来了有了正常的理解能力了,他拉了缰绳,沉声回应:“好,我带你走。”
夜色浓郁深沉,两人骑着一匹马,撇下了这边地上车上的四个人,慢慢远去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商宁秀显然是哭猛了喘不上气,穆雷的马也没敢跑太快,桑格鲁不紧不慢地往前一路小跑,天亮时分才终于晃悠到了鸣望关口。
穆雷在城镇里找了家客栈投宿,商宁秀原本半道上哭累了就已经迷迷糊糊在他怀里睡着了,沾了床更是一觉睡不醒,她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有睡好觉了,期间更是还经历了情绪的大喜大悲,起伏太大最是消耗精神,这一睡便是一整日,待到她终于补回了点气力幽幽转醒,发现外头天还是黑的。
“睡醒了?”穆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商宁秀这才发觉他的大掌一直在自己脖子脸边上拢着,温烫的,时不时用拇指轻轻在上面摩挲一下。
商宁秀后知后觉仰起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傻,穆雷是半靠在床头前的,比她高些,但也没高出多少,恰好能容纳她睡在他臂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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