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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和宋也川说过,可以接受人的善变与无常,但她又觉得,温珩其实很多地方依然没有变,譬如他的慈悲。
宋也川逐渐舍弃了一些慈悲,但温珩没有。
温昭明觉得温珩能做得好。
四月初一,温珩替温襄恢复了尊名,因其骸骨已被焚毁,只得在帝陵中重立衣冠冢,尊其为怀帝。将温兖于玉碟除名,不享香火供奉。
温昭明被罚了两年的俸禄。
宋也川贬为庶人。
温昭明心里明白,这是温珩亲自为宋也川谋得的生路,他本可治他的死罪以示清白。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黄昏,天空半晴半雨,云彩压得很低。
温昭明撑着伞在刑部衙门外等着。
雨珠打在地上,偶尔冒出一个又有一个的水泡,皂鞋踩在砖地上,溅起一阵水花。
衙门的门从里面开了,门臼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宋也川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重新整饬过外表,身上穿的是温昭明派人送的青色斓衫。
头发束进丝绦里,整个人像是一个清淡的影子。
衣服是按照他过去的尺寸做得,如今大了一圈。两个月不见天日,他白了些也瘦了些,精神尚可,见到温昭明的那一刻,他如她所想那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殿下。”
温昭明擎着伞向前,对着他伸出手:“来,回去了。”
她以为自己会和他说很多话,也许会掉眼泪,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再一次对他伸出手。
宋也川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接过了她手中的伞。
温昭明想埋怨他的决然,又想庆幸这一回的死里逃生,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了一句话盘桓在她唇边。
“也川。”
“嗯。”
“我很想你。”
宋也川微微转过身:“我以为你会骂我的。”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凶悍?”
宋也川弯眸:“不是,是我自己觉得对不起你。”
两个人十指交握,只能听到雨珠打在伞面上的响声。
“我其实替你高兴。”温昭明道,“你如今终于可以离开你厌恶的一切了。”
天地一片苍茫,她转过身轻轻踮脚吻他微冷的唇:“我们成婚吧。”
她的眼睛明亮,只能装得下他一个人,宋也川点头,莞尔道:“好。”
“回头我去和阿珩说。”她停了一下,“现在得叫陛下了。”
她看着很欢喜:“一来一回估计还要忙很久,但终于可以提上日程了。”
公主府的马车在贞顺门停着,温昭明拉着宋也川上了车,人终于渐渐兴奋起来。
宋也川和过去一样,话不多,安静地笑。
回府当夜,宋也川不重不轻地病了一场。
梅寒替他诊治过,对温昭明说:“宋先生在狱中多少损了些身子,慢慢食补就会好。难就难在他心神损耗得太多了,这才是难补的。好在如今去了官身,能让他好好休息,殿下可以多陪陪他,叫他不要忧思过重。”
“如今对他来说还有忧思的事么?”
梅寒摇头:“老朽也不知,殿下可以去问问宋先生。”
温昭明点头。
“牢内阴寒,宋先生身上的旧伤也隐隐有些不好,殿下要嘱咐他穿暖,不然过了肺经更是麻烦。”
他一连说了许多,听得温昭明心惊肉跳。
待送走了梅寒,她命人开始拢炭盆。
她平日睡的是架子床,但主院的西厢是炕床,底下可以烧热。
温昭明嘱咐下人将西厢打扫出来,过阵子搬过去住,又将宋也川原本收拾起来的冬衣重新翻了出来。
宋也川看着她忙前忙后,终于笑起来,他对着温昭明招手:“昭昭,过来坐一会。”
温昭明正在翻宋也川的衣服:“你冷不冷,要不要去躺一会。”
“已经睡了好久了。”宋也川回府之后便被温昭明按下休息,他睡了片刻见她还在忙碌。
见宋也川欲披衣起身,她丢下手里的活走到架子床边,脱了鞋挤了进来。
她一直没歇着,身子很热,像个八爪鱼一般将他缠住。
“也川。”她轻轻唤他。
宋也川转过脸看她:“嗯。我在这呢。”
温昭明将头埋进他怀中,再唤了他一声:“也川,我是不是在做梦。”
宋也川吻了吻她的额:“不是梦,昭昭。”
他吻得蜻蜓点水,温昭明却抬了头找到他唇的位置,狠狠吻了下去。
她的虎牙尖尖的咬着他的唇,吻得很凶,宋也川闭着眼温柔回应她,渐渐尝到了眼泪。
他睫毛轻轻一颤,果然见温昭明满脸是泪。
她没有哭泣,闭着眼睛,只有满脸的晶莹。
明帝还在世时,她因为宋也川的事对着明帝哭了几回,明帝过世之后,她的眼泪全部都给了宋也川。对外人时她渐渐学会了忍耐,不再任性。
宋也川身上还是清冷的味道,嘴唇很软,仿若可以包裹一切的不安。
她咬他的脖颈,听他深深浅浅的呼吸。
温昭明的唇齿像猫儿一般尖利,痛且又让人感觉快活。
是热气腾腾的,鲜活又美好的触觉。
她解他的衣襟,宋也川眼眸含笑,任由她随心所欲。
那日的雨缠绵地下了一整夜,宋也川低声问她:“还疼吗?”
温昭明搂着他的胳膊,轻轻摇头:“很高兴。”
不仅仅是感官的快乐,而是内心的安定与满足。
黑夜里,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快便要有小孩了。”
宋也川愣了一下,旋即又渐渐害羞:“果真么?”
“都那么说。”温昭明眨眨眼,“我过去不想要,现在有点想了。”
“长得像你也像我。”缩进宋也川的怀里,“他会是你的亲人,这世上会多一个人来爱你。”
宋也川无声弯起唇角:“这事要看缘分,你若喜欢,那我也会喜欢。”
他很少考虑将来,却在温昭明说多一个人来爱他时,被她触动到了。
比起孩子,他更觉得温昭明是上天恩赐给他的幸运。
她鲜活,明媚,是永远都不会凋零的春天。
*
宋也川被温昭明强迫养病,每日都要穿很厚的衣服,她不许他看书写字,只允许他在天气好的日子和她一起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
他被温昭明逼迫着吃了很多东西,甚至他不爱吃的鱼都不得不吃两口。
他有天晚上胃疼得很,起先强忍着,直到温昭明发现他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才慌忙叫了梅寒。梅寒诊脉之后又问了饮食,板起脸对温昭明说:“他才从狱中出来,胃口薄弱,不宜吃得太油腻,少食多餐便可。”说完又对宋也川说:“你也真能忍,疼了这么久都不吭声。”
温昭明愧疚极了,眼圈立刻红了,宋也川又只得来哄:“不疼了,真不疼了。”
自那时起,温昭明便命除了每日三餐之外,加了两顿点心。饮食按照节令来吃,种类多些最好。宋也川知道温昭明人活得精细,本质上却也不是铺张浪费的人,如今流水一样的珍馐摆在他面前,她每日都哄他多吃一口,又怕他吃太多身体受不住。睡前还要摸摸他,问他难不难受。
“我没有那么娇气。”宋也川睡前感受到一双手又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忍不住笑起来,“倒是你,还要再吃一些,我感觉你现在吃得不如过去多。”
她见他不吃,自己也停箸,宋也川看得不忍,便也会多吃些。
温昭明闻言摇头:“清影说男人喜欢女子弱柳扶风。”
宋也川摇头:“我不喜欢,我喜欢你这样的。”
屋里没有点灯,宋也川借着依稀的月光可以看见温昭明婀娜的身子,脑子里就一瞬间联想到了触感。他神情一凛,立刻强迫自己忘了。
他素来是个克制的人,不论是什么事都有自己的约束,并不会放纵。
但温昭明活得肆意又尽兴,喜欢喝的酸梅汤可以抱着喝两壶,爱吃的炒河虾一连能吃上三天。宋也川虽然约束自己,但见她吃得满足,心中也会觉得快乐。
他的身子渐渐好些了,时间也过了立夏。
温昭明说其阳公主那边传了喜讯,温清影怀孕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羡慕又期待:“她比我小五岁啊!怎么比我快这么多。”
宋也川隐隐觉得不妙,写字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果不其然她紧跟着说:“肯定是你不行。”
这阵子,宋也川对她说的话已经有了几分定力,他重新将毛笔蘸墨:“我们还没成婚,还是先不要孩子的好。”
“请赐婚的折子我昨日送上去了。”温昭明在宋也川旁边坐下,笑嘻嘻地说:“以后大伙就不叫宋先生,改叫驸马了。”
这话听得宋也川又有些耳热,忍不住睨她:“这回真的要成殿下的裙下臣了。”
他有心和她玩笑,故意说得有些缠绵:“只求殿下垂怜,对我温柔些。”
温昭明鲜少见他这般眉眼含羞带怯的模样,当即夺了他的笔丢在桌上,拉着他的袖子:“走。”
宋也川额角一跳,转头看向明晃晃的太阳。
压低了嗓音:“这叫白日宣……”
“住口!”温昭明叱他,“你现在得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本宫的人,伺候本宫是你的本分,若是本宫不满,你便要吃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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