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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也垂着头:“我要跟姨妈商量一下。”
等女老师离开,他走到姜初宜的位置上坐下。
这个教室被布置成了考场,除了桌椅,所有东西都收拾地很干净,到处都空荡荡的。属于她的座位上,没有遗留任何痕迹。
宗也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看向她看过的风景。白砖铸成的教学楼露出几个角,树下有长椅,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有几个小孩顶着烈日在玩耍。
后面有两个女生在跟班长在聊班级群的事,宗也听了几句。等她们走后,他忍不住转头,问班长:“能不能把群号告诉我?”
…
…
宗也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个网吧,按照网上的教程,申请了人生第一个q.q。
等了半个小时,宗也如愿进到班级群。
他拖动鼠标,在群列表里缓慢往下滑,一个个确认,终于找到那个兔子头像。
她的网名叫“初一是个好日子”。
宗也无声念了两遍,兀自在电脑前笑起来。
兔子头像是灰的,显示主人不在线。
他点了好友申请。
在申请框里,宗也谨慎地打出一句话,“你好,我是你的同桌,李相垣。“想了几分钟,又改成,“你好,我是李相垣。”
好友申请发送完成,他紧张地盯着电脑。
等着等着,右下角的小喇叭却一直没响起来。
宗也开始疑心自己的好友申请没有发送成功,犹豫着要不要再加一遍。可是如果发送成功了,他怕重复的消息会烦到她。
不停地瞄着时间,宗也忽然意识到,姜初宜的头像一直是黑色,她好像没上线。
于是,宗也耐心地等待她上线。
等到网费用完,她的头像依旧没亮起来。
把□□号和密码抄在纸上,宗也后面又去了几次网吧,但是发出的好友申请宛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收到回应。
他偶尔会想,姜初宜是不是不用这个□□号了,又或者,她不想加不熟悉的人。其实宗也没有想打扰姜初宜的生活,只是想问问她读哪个高中。他很喜欢她送的相机,以后有机会,他想还一个礼物给她。
晚上回到出租屋,宗红云给他做了一顿很丰盛的饭。
宗也吃得很饱。
宗红云摸了摸他的头,“你现在可以去工作啦,姨夫前两天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厂,待遇很好的。”
宗也平静地问:“姨妈,我能继续上学吗?”
和母亲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复杂的悲伤情绪。宗红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睡前,宗也把抽屉里的崭新练习本翻出来。
这是他的同学录。
只有一个人祝福的同学录。
毕业季的初,班上有一阵子流行写这种东西,不过宗也没找别人写过,也没人来找他写。
他是个多余的人。
他也没有多余的钱去文具店买一个精致漂亮的本子。
拍毕业照那天的大课间,宗也把练习本和圆珠笔一起递给姜初宜,问她能不能帮他写个同学录。
很多人都来找姜初宜写了,他提的这个请求不算太突兀。
她没有拒绝他。
姜初宜写了几行漂亮的字,祝他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怎么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呢?
16岁的少年不清楚。
宗也想,也许他应该努力念书,考上好的大学,这是唯一能看到希望的一条路。
不过很快,这个微薄的希望也破灭了。
某一天,宗也从出租屋醒来,发现桌上留了一张纸条和几百元现金。
宗红云对他表达了歉意,说姨夫欠了赌债,他们打算去云南避风头。上面有一串号码,他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
宗也花了点时间理解这段话。
他把这个纸条捏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早就习惯了被抛弃这件事,宗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他只是有点茫然。
房东来收租时发现了这件事,带宗也去报警。
警察备案后,跟他们说,可以去咨询一下福利院的收养事宜。不过宗也已经十六岁,手续可能有点麻烦。
宗红云留下的钱不够交房租,宗也没有麻烦房东老太太。书本当成废品卖掉,他剩下的东西不多,用一个背包就能装满。
这个世界上孤单的可怜人很多,相遇却并不简单,但宗也觉得自己还剩一点幸运。
他在公园睡觉时遇见了陈向良。
陈向良是个心软话多的男人,宗也能陪他聊的东西很少。
他的生命和生活一样贫瘠。
直到有一天,宗也跟陈向良提起了姜初宜。
他第一次跟别人提和她有关的事。
那天,他们在路边走了很久,逛了很多商场,宗也一定要找到一个有姜初宜的海报或者广告,向陈向良证明,她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
其实那张拍立得的照片也能证明。
不过宗也不舍得把这张照片跟任何人分享。
最后,他们在一家电影院门口,找到了《阿戈》的宣传海报。
宗也徘徊着,迟迟不肯走,陈向良无奈地摇头,去服务台,用弹吉他赚的钱换了两张电影票。
这是宗也看的第一场电影。
…
…
那时候的网络已经发达,想知道姜初宜在哪上学是个很简单的事。
陈向良听宗也词不达意地说,有个高中附近人流量大,旁边也是公园,他们可以换个地方弹吉他。
陈向良奇怪:“你还在惦记那个小明星?”
宗也沉默。
陈向良换了个问法,“你怎么还在惦记她?”
宗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向良很想告诉眼前这个少年。世界虽然只有一个,但事实是,很多人都活在不同的世界。他们这种人属于的世界,光是活下去就足够挣扎,不奢想,才能好好过完一辈子。
可陈向良还是带宗也去了他说的那个地方。
十几岁的孩子,比同龄人少了很多笑容,宗也已经过得够苦了,陈向良又怎么忍心说教他。
宗也想遇到姜初宜,也怕遇到她。
虽然他狼狈的样子她已经看了不少,但宗也还是想,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他能体面一点,至少穿身干净的衣服。他还想,见到姜初宜时,他要用哪种表情打招呼,还是远远看一眼就行。
不过现实往往和想象存在差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隔得再近,也很难遇到。
和初中差不多,上了高中的姜初宜依旧很忙。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多事情重复上演着,宗也没能见到姜初宜。他们赚的钱足够租个小房子,虽然破旧,好歹也是个家。到了某个节点,少年开始抽条长个,声音不知不觉也变得越来越低沉。
宗也学会了弹吉他。
他在这方面好像有点天赋,没人教,也没有经过培训,一首歌只听两遍,就能记住音准。
陈向良和宗也本人都对他外貌的变化无所察觉,直到听他们歌的小姑娘眼神闪烁,站得越来越久。宗也在甜品店打工时,也时不时有人来要联系方式。
陈向良后知后觉:“你把眼镜摘了,其实长得不错啊。”
宗也一如既往寡言少语,对这些搭讪置之不理。
2014年秋天,宗也站在甜品店的货架前整理东西,听到两个年轻女店员讨论娱乐圈最近爆出的丑闻。
宗也愣住了。
他听到了姜初宜的名字。
也是在这一天,他又遇到了姜初宜。
她垂着眼睫,穿着校服,孤零零一个人走在放学的人流里。
宗也看着她的背影,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姜初宜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穿过几个街角,走到了他熟悉的公园,附近很多流浪歌手,她在长椅上独自坐了会。
宗也踌躇了很久,始终没敢上前打招呼。
两年时间,姜初宜成了他不敢打扰的存在。
…
…
2014年11月20号,是姜初宜的生日,宗也和陈向良等在她这几天经常走的路上。
宗也抱着吉他,却一首歌不弹,围观的人来了又散。
他终于等到了她。
姜初宜背着书包,径直走过他们,走到斑马线,停住脚步,等待六十秒的红绿灯。
宗也在陈向良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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