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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景摇了摇头,“一概不知,他没有和我说明,我原本也不在乎这个。反正都要跟着他去了,日后总归会知道的。”

诗荃见她这样,便觉得有些没趣。她不久便要嫁入忠义侯府做正经的少奶奶,而眼前的这位却是做奴几的,她们之间便是云泥之别了,主子和奴才终究不是一个路上的人,因此在心中又把烟景看轻了几分,但面上依旧装出亲热的样子来。

诗荃今日本就是为了哥哥才来看她的,没想到却得到了这么重大的消息,不知哥哥听到了会作何感想,他心心念念视若仙女儿的女子却这般随随便便地去做了别的男子的侍女,会不会有美梦坍塌的感觉,想到此诗荃便觉得按捺不住了,想立即回家告诉哥哥。

因此诗荃说了几句别的话便告辞回去了,“烟妹妹,你今日应当有许多要忙的,姐姐就不打扰你了,你此去一路珍重,日后等姐姐到京城了你我姐妹两再好好叙话。”

诗荃回到家便径直去书房找了哥哥,面上带了几分鄙夷之色,恨恨道,“哥哥,你心尖上的人有了情郎,而且甘做人家的侍女,明日便要离开扬州跟着情郎到京城去了,亏哥哥喜欢了她那么久,还把她捧得那么高,却原来是个自轻自贱的浪蹄子,还是主动勾搭的人家,我这么殷勤为哥哥说合,到头来却让人家捡了便宜,我真替哥哥不值。”

书钧突然吼道,“住口,不许你这般说她!”把诗荃都吓住了,从没见哥哥这样发过火。

窗外梧桐树枝上的一群喜鹊被惊动了,扑扇着翅膀从光秃秃的枝上飞走了,书钧呆了半晌,如梦呓般地道,“我的小蝴蝶要飞走了……”

书钧将自己关在书房,又是悔又是恨,无限的愁苦无法排解,不禁狠狠地捶了一下墙壁,雪白的墙壁上顿时留下了几个血红的印子,他怔怔地恍若未觉丝毫疼痛一般。

晚饭后爹爹又叫她去了书房,将屉子里准备好的银票拿出来给她,爹爹为官一向清廉,家里也不见添置许多产业,不曾想竟攒下有这么多家财。

扬州兼漕运和盐务之利,最是富庶之地,遍地生金的地方,扬州同知虽也是个肥缺,爹爹在官场浸润多年,经手的大小案子多,手头上沾点油水也实属正常,但爹爹是个清廉的好官,定不会贪墨和搜刮民脂民膏的,这笔钱想来应当也有一部分是祖上积下来的钱财,已经够她几辈子吃喝无忧了。

她本不肯收这么多,只拿了一张银票,将其余两张放回爹爹的桌案上,“爹爹,我一个女孩儿家,一向也是俭省的,哪用的了这许多银两,倒是爹爹年纪大了,烟儿又不能在身旁照应,需多留些银两傍身才是。”

书架两旁的青铜落地三叉戟烛台上点了六盏的烛火,一盏一盏幽幽地亮着,烛火微微摇曳,在棉窗纸上投下斑斑的烛影,昏黄的光线填补了她和爹爹之间虚空的距离,将两人的面目映画得异常清明。

烟景分明看到爹爹伸出的手有些枯瘦,手背上长着老人斑和虬曲突起的青筋,他拿起桌上的银票硬生生塞回烟景手中,满腹愁肠,轻叹一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听话一回,爹爹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银钱了,你就收下吧,也当是为了爹爹的一片苦心,你这次走得匆忙,爹爹也来不及为你置办什么东西了,到了那个地方,到处是使钱的地方,有这份钱财在手,将来遇到什么难处也容易对付过去。”

她推辞不了,便只好收下了,只是心中的愧疚越演越烈,爹爹对她越好越为她考虑周全她便越觉得对不起爹爹,她这般任性行事,爹爹若是痛骂她一顿她心里还好受些,可爹爹却仍旧不曾对她责骂半句。

“爹爹有一个斧山镖局的好友,叫季扬,武功很是了得,为人亦忠诚可靠,爹爹会安排他跟随你一同进京,护你周全,聿大人也同意了,有他在,爹爹也会放心许多。”

“一切都听爹爹的安排。”

柳燊苦笑道,“难得听到你说这句话,爹爹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跟聿大人之间身份太过悬殊,以你的性子将来难免会经受一些挫磨,爹爹希望你万事小心,保全自己。”

第22章 |离家

烟景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柳燊磕了三个头,两行清泪从眼角滚落,“爹爹,烟儿不孝,这一拜,是烟儿感谢爹爹十五年来的养育之恩。”说着便缓缓俯下身去,“这一拜,是烟儿不能留在爹爹身边侍奉尽孝而深愧自责,恳请爹爹原谅烟儿的任性妄为。”说着又再俯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一头,“这一拜,是希望爹爹能好好保重身体,长寿安康。”

柳燊伸手将她扶起,疲惫一笑,“你也莫自责了,爹爹不怪你,这珑大人是人中龙凤,你跟着他指不定将来会有造化,你只管安心去吧,爹爹身子还硬朗得很,不需你挂念着了。你今晚应该有许多东西要准备的,你先忙去吧。”柳燊知道如今离别在即父女两相处多一会,于他只会更添伤心,便打发她出去了。

烟景走出房门之时,柳燊忽然又叫住她,“许嬷嬷那边也不可瞒她太过,你斟酌一下。”

烟景点了点头便掩上房门出去了,顾虑却不免加重了。

从爹爹书房里出来后,烟景将银票收好,然后便去了小厨房,知嬷嬷还病着,胃口不大好,这几日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烟景特意做了几个嬷嬷素日爱吃的点心,用三层的雕漆食盒装了,便去了嬷嬷的房间。

嬷嬷在床上歪着,见烟景推门进来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辛苦你了,这些日子天天换着花样做点心来,看来嬷嬷没有白疼你,我如今身子已经好多了,刚巧腹中也有些饥饿,看到你这些个点心就怪想吃的。”

烟景将食盒里的点心和两副碗筷摆到圆桌上,然后便去搀着嬷嬷下床,“嬷嬷喜欢吃的话,烟儿以后就常常做……”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口,不说下去了,毕竟她已经是即将离家之人,日后哪还有机会去这样殷勤侍奉嬷嬷。

她心中十分忐忑与愧责,她此前瞒了嬷嬷好多次,且嬷嬷身子还未大安,她做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知要怎样开口告诉嬷嬷才会好一些。

烟景做了六样点心,分别是桂花糖藕粥,薄荷糕,海棠酥,芙蓉饼,虾籽饺面,糖蒸酥酪,嬷嬷胃口显然好了许多,尤其爱食那桂花糖藕粥,执匙食了不少。

烟景夹了一块海棠酥到嬷嬷的碗中,“嬷嬷尝尝这海棠酥,花心处以莺桃汁点缀,特特加了菊花露、龙眼、花生和松仁做的馅,取个松菊延年,长寿平安的好意头,烟儿希望嬷嬷的身子快点好起来,纵使烟儿今后不能陪伴在嬷嬷身边了,烟儿也希望嬷嬷吉祥如意,福寿安康。”

“你这海棠酥做得可真是精美,瞧这花瓣儿捏得多好,看着就喜欢,再配上这么巧的心思,嬷嬷真是受用了,”嬷嬷尝了一口,笑不拢嘴道,“只是今儿又非我寿辰,怎么又是祝我吉祥如意,又是添福添寿的?”

烟景正踌躇着要怎么对嬷嬷说方好,便见嬷嬷已经开口道,“我今晚看老爷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对,你是不是又胡闹惹老爷不开心了?”

烟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小心地道,“嬷嬷,烟儿的确胡闹了,不止令爹爹失望,恐怕也要教你失望了。”

嬷嬷的笑容凝住,她今日下午便听到了一些风声,她隐约感到消息越隐秘,事情便越重大,正没个安稳,听到烟景这么说,神经便被猛地刺了一下,厉声道,“究竟还是闹出事来了?”

烟景垂下头,讷讷地道,“不瞒嬷嬷,烟儿已经决定……明日便要随聿公子去京城了。”

嬷嬷原本拿着的筷子的手一滞,随即啪地一声重重放下筷子,一个眼风扫向烟景,“哪来的什么金公子玉公子?这好端端的你跟着他去京城做什么?你别发了疯了!”

嬷嬷一双眼睛极其锐利,像刀片一样闪过一丝寒芒,有些瘆人,烟景有些不敢看嬷嬷的眼睛,像是陈罪一样说道,“聿公子的身份烟儿也不甚清楚,只知他是朝中大臣,是来扬州办差的,爹爹也未具言他的身份,只说他身居要职,想来身份是不低的。”

“那日烟儿在街边受风寒晕倒时得遇聿公子施以援手,这才有了越礼的接触,本以为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只是烟儿没有料想到,竟会对他一见倾心,后来在府衙和驿馆也相会过几次,是烟儿主动为之,若不是入情太深的缘故,烟儿断不会如此谕矩行事的。”

嬷嬷又急又气,辛苦喘了几次气才缓过来,“如此说来,你那日女扮男装去广陵驿馆便是为了见他?亏你还在嬷嬷面前一力撇清,三三啊,你竟不顾礼法与体统,做起男女私会的事情来,这女儿家最看重的便是名声,你竟丝毫不爱惜,还瞒得滴水不漏,临到头了才来告诉我,让我一下子怎么接受这样的变故?”

这几句话像巴掌一般朝她脸上扇来,说不难堪是假的,只好拼命忍住了眼泪,望着嬷嬷哀求道,“嬷嬷教训的是,这一切都是烟儿的过错,嬷嬷身子本来就不好,若是因为烟儿气坏了身子,烟儿的罪过就更重了。”

“你怎能做这样糊涂的事呢,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你连他的身份底细都一概不知便急着把自己交付出去,你怎知他不是贪图你的美色,故意引你上钩?且不说男子都是善变的,惯是喜新厌旧,嬷嬷最怕的便是他始乱终弃。你这样跟着他去,没名没份的,且离家几千里,又没娘家可依仗,真个是形单影只了,他们家既是高门大户,必定礼数森严,不嫌咱家门楣低还好,总还有许多格格不入的地方,且你又是个不安分的,在家还嫌拘着你,去到那等厉害的府邸可要怎么处?三三啊,你就听嬷嬷的劝,咱可高攀不起这样的门第,你趁早跟那个聿公子一刀两断,千万别把自己的终身都耽误了进去,你爹爹疼你至极,定会为你谋一门好亲事,断不会辱没了你的。”

嬷嬷说得话像一个个的重锤敲打在她的心上,只觉得心中有一腔热烈的情意在顶着她的肺腑,禁不住道,“嬷嬷,你说的我何曾不明白,但那道理是道理,我的一颗心已经全在他身上,顾不得这许多了,匪石匪席,不可改矣,便是效仿那卓文君红拂女,做了在你们看来不成体统的事情,也实在是情难自己,即使将来真‘朱弦断,明镜缺’,烟儿亦不悔。”

嬷嬷捂着胸口,连连摇头叹道,“你真真是让那人给灌了迷魂汤了,如此执迷不悟。老爷想必已经知道了?”

烟景低声道,“聿公子今日中午亲自来了府上,爹爹已经同意了。”

嬷嬷神色复杂,眼睛盯着那盘未动过的糖蒸酥酪看了好一会儿,方道,“看来,那人的身份已经令老爷十分忌惮了,既然老爷已经许了你的事,我这个外人又还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呢。”

“你可知你娘亲当年……”嬷嬷话到嘴边忽然又咽了下去,在她面前滴下泪来,“嬷嬷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嬷嬷对不住你娘亲的托付,是嬷嬷无能,没有管教好你,将来你若有什么好歹,嬷嬷下了黄泉也无颜面对敏敏了。”说罢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万种悲伤哽在喉头,烟景抱住嬷嬷,拍着她的背顺气,“嬷嬷……是烟儿不孝。”

“天意,天意如此!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也只能由着你去了。”嬷嬷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道,“嬷嬷乏了,想一个人静一静,无需你在跟前了,你先回去吧。”

烟景从嬷嬷房里出来后,心情实在是低落极了,将自己关在房间,扑在床上哭了好一阵子,然后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发了许久的呆,看得久了,床架子上雕着的四季花卉和蝴蝶、黄莺的纹饰,如同在眼前活起来一般,好个花飞蝶舞,蝶意莺情,究竟是良缘还是孽缘,她又怎能知晓,只知道她如今伤透了两位老人的心,爹爹顷刻间仿佛老了许多,嬷嬷因这个打击病势又起,世间的大不孝,莫过如此了吧。

冷风从门缝间灌进来,床四周藕荷色的帷幔轻轻飘摇,她轻叹了一声又一声,从来不知愁滋味的她忽然感觉愁到了极处。

夜已经深重,她方吩咐缀儿备热水沐浴,烟景把自己缩在浴桶里,腾腾的白雾将她包裹着,如入幻境,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明天,明天她便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告别爹爹和嬷嬷,离开扬州,跟随聿琛不远千里去京城。山高水长,一切皆茫茫,她的掌心紧紧地攥着那两枚翠绿的玉佩,玉质坚硬的棱角陷进皮肉里,那硌着的痛意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又哭了起来,泪水一颗颗落进浴水里,离愁万千,今后,她的身边便只有他一个人了,此去不能回头,倘若,他终究没有娶她,而是娶了别个女子,她又将何去何从?

被月光晕染了一层霜华的窗纸上忽然掠过一团黑影,但她没有发觉。

沐浴完毕后便和缀儿一同开始收拾行囊,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了,此去路途遥远,披星戴月的,且为着赶路,自然要轻装上阵,她其实没什么好带的,不过选了几件常穿的衣物和几样喜爱的首饰。

夜色深重,一夜无眠,窗外月华如水,虚虚地照了半室的清辉,她隐约感到有双眼睛似在看着她,穿过厚厚的院墙和房门,如此深沉,如此凝重。

好像过了许久,看着窗纸上的夜色渐渐透白,天终于缓缓地泛亮了,接着便听见几声鸟鸣有一搭没一搭地啼着。卯时末刻了,她起身,缀儿过来服侍她梳洗,烟景让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倾髻,将两侧的头发编做发辫,分成几股,结鬟倾斜于头顶,斜斜的插了一支银累丝嵌珠莲花钗,三串长长的流苏垂落到鬓边,蓝晶石的流苏坠子莹莹发亮,脑后仍垂下一大段柔滑的长发在腰际,这样的打扮既显清新活泼又不失了少女的风姿绰约。

连着好几夜没睡好,眼底儿青青的,气色到底有些不好,她向来不用胭脂水粉的,这会还是在脸上扑了粉来遮盖,省的离别在即爹爹和嬷嬷见了更是伤怀了。

缀儿替烟景披上象牙色青枝纹缎面出风毛斗篷,戴上暖帽和暖手捂子,便出去了。

烟景前去花厅拜别爹爹和嬷嬷,嬷嬷双眼噙泪,从怀里拿出一个赤金缠丝嵌珠点翠梅花镯子出来,并亲手给她戴上了,“这是敏敏生前最喜爱的镯子,嬷嬷一直私心收留着,本想着你出阁那日再给你,你如今跟了聿公子去,也算是终身有了着落,这一去,望好自珍重,多守着点规矩,你身子骨弱,多穿些衣服,少吹风,别又染了风寒不得好。”

烟景点着头,“烟儿知道,往后烟儿不能在嬷嬷身边侍奉了,还请嬷嬷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安康,福寿绵延。”

柳燊默默的,倒没有什么话交代了,一双眼睛只是望着烟景,千万般不舍,声音苍老了许多,只是告诉她季扬已在垂花门口等着她,有季扬护送到京,他也算放心了。

烟景跪地,朝爹爹和嬷嬷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又回头望了几眼,方出去了。

巳时初,门口的马车已经在候着了。

第23章 |亲密

烟景此一程去京城,身边只带了缀儿一个侍女一同去,她本不想带的,但她身子骨弱,难保这一路不会受寒染病,当然少不了缀儿的贴身照顾,阿如年纪尚小,又因是沈氏托孤,认了烟景作姐姐,便只好将她留在扬州托付给嬷嬷看顾了,请了先生教她读书识礼,她离家了,有阿如也好替她陪伴孤寂的爹爹和嬷嬷。

烟景和缀儿走在前面,还有几个随从在后面拿着行囊,穿过抄手游廊,便到了垂花门前,果然见到一个英俊魁梧的男子在那站着,想必便是护她随行的季扬了,他长的甚是高大,身高约莫九尺有余,宽肩窄腰,穿着墨绿色滚边白底暗竹纹棉袍,墨发用绿色发带高高束起,发髻中间插了一支竹笄,腰间束以黑色革带,足蹬厚底高靿乌皮皂靴,好个风姿飒爽,挺拔矫健的身板,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他有一双很是温润的眼睛,瞳仁里有着淡淡的绿色光泽,仿佛是春天里的湖水,泛起粼粼绿波,是温柔而灵动的,烟景一见到他便徒然生出一种信任感,想来爹爹亲自安排的人,自然是极妥当的。

他见到烟景过来,便上前几步,拱手行礼道,“鄙人季扬见过柳姑娘。”

烟景端端地行了个万福礼,淡淡一笑道,“季公子这一路要辛苦你了,因爹爹不放心我,才劳烦你来护送我,这一路有你护行,想来是很安心的。”

“柳姑娘放心,季扬必定竭尽全力,护你一路平安无虞。”季扬认真地道,湖水般的眼睛里仿若洒进了碎金般的光芒。

烟景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季公子了,时候到了,我们一块出去吧。”

柳家的大门平日里是不开的,只走旁边的角门,今日大门卯时初便已经大开了,不过爹爹和嬷嬷都没有送她出门,烟景不免想到,大概也是因聿琛这一层特殊身份的关系,加上她这样跟着他,总归名不正言不顺的,估计二老还是有些介怀的。

刚到府门外,杨奇便领着两个侍卫过来帮她们拿行囊,门前有两辆马车候着,为首的一辆是青绸彩绘黑漆穹盖大马车,甚是华贵,比寻常的马车大出一倍不止,四周有青缎的垂檐,檐下四角挂着流苏,车厢两壁各开一窗,悬着石青色的帘子,由四匹骏马驾驶,马首皆以金铜面装饰。

后面那一辆是青呢桐木漆的平顶马车,这一比较,倒显得很普通了。

烟景微微吃惊,一见这车马已经是不凡了,很是招眼,也不知里头又是怎样一个情景。

杨奇先将她的行囊先放进为首的那辆马车里,说道,“柳姑娘,少主在车里,你先进去吧。”然后便扶她上马车,烟景迟疑了一下,回头再看几眼宅邸,柳府那厚重的黑漆大门正缓缓阖上,听见门钹上的铁环哐当一声,眼中一酸,才进了车里去。

原本她以为,后面那辆马车方是她和缀儿乘坐的,如今却安排她上了这辆车,看来他的意思是这一路都要与她同坐一车了,想到此,不禁有些脸热心跳。究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她纵然大胆不拘,但男女有别,要与喜欢的男子久处一室,总做不到轻松自如,若无其事的样子。

马车里很是宽敞,铺着厚厚的古铜色羊毛绒团蝠地毯,帘子是青绸缎貂皮的,车内隔了前后两间,前间有个六脚的火盆架和一个烧着铜火盆,将车厢内烘得暖暖的,车座上铺了白毡和白狐皮的坐褥,座上有貂皮被褥,可供躺靠歇息,摆了一张紫檀小几,上头放着文房用品和几本书。至于小暗间,则贴心的安排了马桶夜壶等用具。

没想到车里头也是气派得很,果然衬他高门贵公子的身份,她是小小五品同知之女,一应吃穿用度自是不能与他比的,他既俊且富贵,身居要职,手握权柄,想必是京师许多名门闺秀的梦中佳偶,想到此,她心中不免又有些没着落起来。算了,多思无益,她走这一步便已经豁出去了。

此时聿琛正在座上捧了一本书在看,听她进来了,并没有抬头。

见他正在认真看书,烟景也不好扰了他的专注,便到一旁坐了下来,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瞧着。

她看见缀儿上了后面的那辆马车。季扬则跨上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在马车前候着,离她不过几尺之距。

火盆里的银霜炭烧得很旺,火光澄澄的没有一丝烟气,一芒一芒的燃着红星子,时不时听见炭火哔剥的声音,铜丝罩里迸起几颗火点子,烟景揭起火盆上的铜罩,拿了火箸去拨弄火盆里的炭火。

与炭火盆离得这样近,只觉得火光将脸上照得红彤彤的,烘着一片暖暖的热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见他低醇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可是想好了?”

烟景抬头看着他,见他已将书本合起放置在案几上,一双乌黑沉静的眸子正盯着她瞧,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烟景垂下眼眸,默了一会,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聿琛笑意更深了一些,“这马车一走,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烟景拨着烧得红滟滟的炭火,眼睛忽闪忽闪的,“上这车之前早想了千千遍万万遍了。我呢,就好比眼前这炭盆里的炭一般,炭没有遇火之时,它能做一块无忧无虑的乌银,但一见着火,那就只有一直烧下去了,反正我是烈火焚烧若等闲了。”

他被她的言辞逗笑了,笑意更甚,“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与那乌糟糟的劳什子比作什么?上回把自己比作狗皮膏药,这回又把自己比作黑炭,你是有多不待见你自己?好了,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说罢便不愿再耽搁似的,立马起身掀开帘子,候在一旁的杨奇见他出来,走近前去说了什么,聿琛目光往季扬那扫了一眼,倒没说什么,对车夫吩咐了几句,然后便折身回到车里坐下。

“坐稳了,马车要起动了。”

烟景赶紧伸出一只手牢牢扶住车框,那四匹骏马驾驰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马蹄扬起,车身猛地晃荡了一下,烟景觉得身上的骨头都震颤得发麻了,因这一动荡,火盆里的火星子簇簇升起,那炭火气直冲入鼻端,烟景呛了一口子,不禁咳嗽一声。

“过来这边,别离那火盆太近,仔细熏了炭气,喉咙难受。”说着聿琛便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了。

车内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坐的这样近,车厢虽大,但烟景仍觉得有些狭小拘束,属于他的气息在空中缓缓流动,呼吸中便可闻觉。

他双眸黑漆漆的,执起她的手,低醇的嗓音如一缕热风从耳边滚烫而过,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与亲昵。

“你的手何以这样凉。”

她垂下眼睛,发钗上长长的流苏蓝晶石坠子直垂落到眼角边,莹莹闪烁,有点儿羞涩地道,“大概这两日又受了些寒气才会如此。”

他低低一笑,“那我给你暖暖。”说着将她那双白嫩如笋的小手握在手心里,轻轻裹住,他的手掌又厚又暖,带着一层薄茧,有点儿粗糙的触感惹得她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手心像蚕蛹一般被包裹住的感觉,有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向心间。

烟景小脸飞红,想躲却又无处可躲,只好把头垂得低低的,心中只滑过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养了十六年的一双白嫩嫩的小手便这样轻易被他占了便宜。

她的双手柔若无骨,握在手中真个是软玉温香,动人心怀,低头看见她凝霜似雪的手腕上戴了一只赤金缠丝嵌珠点翠梅花镯子,觉得似曾相似,但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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