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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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去明华那里之前，并不知道自家嫂子要和她说什么。她今儿十分高兴，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趣而折腾出来的抽水机，竟然受到了朝堂的嘉奖和赏赐，这着实太叫人意外了。接了赏赐以后，她还去找了徐二姑娘，商量着再改良个什么农具。

因而，明华和她说起贾宝玉的时候，她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儿，林黛玉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凉：“他们家，不是嫌弃我是个累赘吗？”

明华跟着帝君学了不少东西，对这事儿倒也有自己的理解。她想了想，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若不能满足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就不要你；你若能满足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会求着你嫁过去。”

林黛玉也是饱读诗书的女子，如何不懂这些，她长叹一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与他们之间的情意，比不上他们的‘利’重要，自然是要被牺牲的。”

明华笑了起来，道：“你若是不甘心，就让你自己变得比他们的‘利’更重要，他们自然就不敢再轻视你，不敢再随意地决定你的命运。”

女娲创造的人类，最可贵之处就在于他的不认命，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这一代不行，还有下一代。

林黛玉满目怅然，心里复杂的很，根本就理不清自己心里的想法。

明华也没想叫她立时便做好决定，她道：“不着急，你慢慢想，三天后再来找我。林家虽小，但护你周全还是没问题的。你若是愿意，家里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到贾家，再加上那两百万两银子的事，他们只有敬着你的份。若是你不愿意，我便去回了这桩亲事，只是若回了这一桩，你的婚事便要往后推个几年了。”

黛玉若是喜欢贾宝玉，就算贾家崩塌了，她和帝君还是能保住他们。到时候不拘哪里，给他们安排一个庄子，叫他们吟诗作画、研究胭脂和美容方子去，这般逍遥自在，也不失为一种好的生活方式。

林黛玉怀着复杂的心情道了谢，才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明华和林黛玉说话的时候，林熙起身，去了书房。到了书房后，他叫人关上了门窗，遣退了所有的小厮。在昏暗的房间中央，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双指并拢，指尖发出一抹亮光。那亮光随着手指的摆动在空中闪了几下，书房中央便出现了一个流水一样的屏幕，很快，屏幕里就出现了明华遇到大长公主时的场景。

坤宁宫门口发生的变故时间很短，不过几句话的交锋，双方就各自离开了，可明华被羞辱那一幕，深深地印入的他的心里。

流水屏幕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林熙收回手，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怒火。房间里响起了他冷如寒冰的声音：“丫鬟出身？凭你也配用这个来羞辱她？”

这之后，也不知他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方才扬声喊道：“林顺，进来。”

书房房门很快被打开，林顺轻声走到了林熙身边。林熙转身，双眸深寒如冰，在他耳边轻声吩咐，好一会儿，林顺才点头离开了。

小汤山的事儿，爆发的比明华预计的还要快。才过了两天，就听说大长公主买了一个五品官在小汤山的山头。紧接着第三天的时候，工部钱尚书的夫人就上了林家的门。

她带了许多礼物，面色很不自然：“林夫人，林家在小汤山那里的庄子，我们怕是帮不上忙了，实在是对不住。”

皇家行宫已经开始动工，不然皇后也不会说皇帝那边已经有好几个温泉庄子。林熙当初和工部尚书约好，工部干活的时候，顺便帮林家修建庄园。她曾去小汤山看过，那里的进度十分喜人。人家突然在这个时候撂挑子不干，那只能是出了他们无法搞定的事情。

明华就叹了口气，拉着钱夫人的手，问道：“您给我句实话，是不是大长公主找钱尚书麻烦了？”

一说起这件事，钱夫人顿时就愁眉苦脸的。她动了动唇，又没说话，心里眼里明显压着怒火。好一会儿，她才又无奈道：“真不是我们老爷不想帮忙，只是如今这事儿做不下去了，不然我们家也是自身难保。”

动工的时候，一些剩余的材料和人力私下分散出去，这样自己和同僚都能得益，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多少年了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可偏偏轮到她家老爷了，大长公主就借着权势压着他们家，竟然还敢说她家老爷是国之蠹虫，还说要去皇上面前告发钱家！

若不是老爷不想惹事，她真想撕碎大长公主那张烂脸！

可这些话也不能在明华面前说，钱夫人只能拍着明华的手，叹着气离开了。

明华一直将钱夫人送到门口，看着她离开了，才返身回去。钱夫人不肯说原因，她心思虽有猜测，但到底没有什么证据，索性，她让王嬷嬷出去打探了一下，才知道今儿上午，大长公主亲自去了一趟钱家。

得，这事儿已经破案了。预料成真，明华心里的那一丝担忧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对方没出手时，你会担心她出什么招，如今对方出招了，她就只要想破解的招数就行了。

对于大长公主这样的做法，她也不是没有办法。譬如谁家都不是一块铁板，她用点手段，叫大长公主家里乱起来，她便先没有时间琢磨怎么霸占别人的东西了。只不过看帝君的意思，他大约有了应对的方法，她也就不好意思去破坏他的布局了。

晚上帝君回来的时候，明华就和他说起了钱家的事。

帝君洗漱了之后，搂着她靠坐在床上，环着她打开《论语》，说道：“这事儿不急，我自有办法解决。昨儿给你讲书，讲到哪里了？这会儿还有点时间，我再给你讲点别的。”

他们两个都是第一次在凡间正儿八经地做夫妻，也不知道其他凡人夫妻是怎么相处的，什么都是自己摸索着来，倒也十分有趣。

譬如帝君说人后教妻，那对上课一事，真是比老师还要严格。但凡他在家，他定然要先给她讲解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这经书的讲解，从《论语》开始，课本暂且先为徐二奶奶送来的家传注释书籍。

严格地讲完课以后，他会督促她练字背书。练字时，姿势要准确，手腕上要缠沙袋，脑袋上要顶着装着水的碗。背书时，房间里只能有她自己，不许丫鬟进去打扰。

若将当天所学内容背诵理解，练完大字后还有时间，林熙会和明华聊一聊这小世界。他们聊天的内容十分广泛，上到天文地理，下到生活琐事，比如陛下锐意改革，想要摊丁入亩，可那些老勋贵偏偏不识相地阻拦，他会告诉明华皇帝和勋贵分别都做了什么，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大臣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会告诉她街面上发生了什么趣事，比如京里有什么东西因为什么原因涨价了，南边出了什么神迹，那神迹是怎么造假的等等。

若聊了天还有时间，就是夫妻红袖添香玩闹的时候。帝君虽是神仙，但是个高雅的文化人，玩的游戏也十分高雅。他会教明华君子六艺、吃喝玩乐，每日也不拘于学哪一种，或是一起画一幅画，或是弹一首曲子，或者下几局棋，或是一起投壶，或是去城外庄子上射箭，端看那日来的是什么兴致。

他这般严苛，偏偏明华的兴趣广泛，天赋出众，他教什么她就能学会什么，仿佛没有极限似得，这学的人兴致勃勃，教的人十分有成就感，夫妻两个相处便更加和谐了。

这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定然会被他们的相处模式吓到。因为世家所谓教妻，也不过是点拨妻子一些为人处世罢了，根本不会向林熙这般，严苛到像是要教出一个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状元郎。

有趣的时光飞快逃走，大长公主那件事儿还没有处理，就到了林黛玉来告诉明华决定的日子。

在这三天，林黛玉显然过的十分煎熬，原本养的红润的笑脸变得十分苍白，眼睛下面一片青黑，想来是晚上没有睡好。

她爱宝玉是真，但她对贾家彻底心灰意冷，也是真的。要做决定，肯定是十分为难的。

但林黛玉也是个通透的人，见到明华后，她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便坚定说道：“嫂子，我不想嫁给宝玉。”

她慢慢说道：“我与宝玉之间，注定是成不了的。出了贾府后，我亲眼见着了你的努力，方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争取的。可宝玉不是那样的性子，他柔弱多情，既没有大哥哥那样的本事，也没有你那样的意志，不是一个坚强的男子。他自己尚且在温柔乡，需要别人哄着保护着，救不了金钏也救不了你，更救不了我与他这桩婚姻中交织着不知多少利益的婚姻。罢了，就这样吧，还是不要叫那些东西消耗我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了。”

她既不会为了宝玉改变自己，成为宝姐姐那样八面玲珑的人，宝玉也不会为了她而改变成他最讨厌的宦海蠹虫。

没有了旁人的保护，他们之间，终究是要走向末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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