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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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云将周锦刚才说的又重复了一遍,问:“各位大臣,有何看法?”
周锦低头喝茶,装没看到再次将视线投向他的众臣。
一花白胡子的老者打破沉默:
“臣以为,不妥。雪松香为燕国御用之物,代表燕国皇族身份,岂可送与他国!”
其他大臣纷纷踊跃发言:
“臣附议。楚国与燕国不和多年,如若他们此次收了雪松香,诬陷我们松香之中掺假,既不退货又不要讨要钱款,到时陷我燕国于不仁不义,钱财尽失的地步啊!”
“区区蝇头小利,岂能让渡燕国国威!”
“楚国此次联姻,并无任何诚意。陛下还需早做准备,速速召回赵将军筹谋,巩固国防!”
……
周锦喝完姜茶,体内寒气终于散去,环顾一圈屋子里各个苦大仇深吵个不休的朝臣,抬头向李崇云道:“不知柳某可否说几句话?”
李崇云点头:“国使请讲。”
周锦起身,抖了抖衣袖,走到第一位发言的大臣面前,伸出手指戳了戳大臣额头:“这位老翁,容我问一句,这雪松香的由来,你可知?”
“什么、什么由来!雪松香历来都是燕国皇室御用……”
“嘘,”周锦捂住他的嘴,“不知道就不要说话,免得显露无知又不自知,一大把年纪了还惹人笑话。”
周锦松开手,转身面向朝臣,提了提气,“这雪松香是燕国名僧慧定所创,具有镇静安神之功效,日夜焚于寺庙之中,祈福祝祷,每逢雪松丰收,还会免费赠与百姓,后由他的僧徒带到各国,宣传佛法,礼敬众生。你说这雪松香代表燕国皇族威仪,那我倒是想问一句,一国王权与一国特产,如何就可混为一谈了!燕国无雪松香那些年,燕国便无王权了吗?”
“——你!”
“想不好说什么就先想着,”周锦绕道另一个臣子面前,“你说楚国与燕国不和多年,疑我们松香之中掺假,害你们名声尽毁,钱财尽失,那我倒要问一句,你是做什么的?”
“啊?我……我是,堂堂礼部——”
“礼部的,做过买卖?”
“商贾之贱行,我才不稀罕……”
“你不稀罕,也不了解,就在这里大放厥词,混淆视听吗!”周锦冷眼上前,“我楚国富庶,商贾之道,行商之法早已完善。这些年与东海、西魏国室皆有贸易,所需抽检交货手续皆盖有公章留案存档,从未出现过任何不实不法不诚之行。你凭什么红口白牙,诬我楚国欲行不诚之举!”
“我……”
“还有你,你说我国报价,是蝇头小利,你算过此次我国报价,你们得了多少利益吗?”周锦上前一步,追问,“你知道雪松香年产多少,燕国每年使用消耗多少,库存多少,损耗多少?据我所知,按照当前燕国雪松产量,与现有寺庙所用估算,必然常年压占库存。库存保管成本几何,耗损几成,你可晓得?”
此大臣的确知晓,可即使知晓也张不开口,毕竟每年亏钱,说出去也不是很有面子,只气急反诘道:“这是我国之事,与你何干?”
“是与我无关。”周锦转身,再次望向李崇云,“但是陛下,雪松香用于国庙庆典,他国使臣僧侣前来朝贺,是扬名天下之机会。再来,楚国大庆之用香,由燕国王军相送,也是燕楚两国交好之美谈……这可是比两国联姻,更能彰显燕国大国风范之时机啊!”
沉默半晌,周锦抬起头。李崇云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确如国使所言,但寡人好奇,楚国无缘无故为何让利至此?”
周锦拱手:“楚王以为,燕国此次有联姻之请,便是有交好之意,自当投桃报李……难道,不是吗?”
“各位爱卿,还有何话要说?”李崇云环顾台下面面相觑的朝臣,沉声道,“若是没有,中书令拟好条陈,按照国使之言,即刻准备,必不误国庙庆典。”
朝臣互相看了看,虽然心有不安,可还是没有再辩驳,俯首称是。
“陛下,关于倭寇战事……”朝臣看了眼周锦。
周锦尴尬拱手:“柳某告退。”
“国使请上座,”李崇云挥手,“你但说无妨。”
这屋子里有点冷,又被一群人冷冷瞪着,周锦发自内心地想走,但挨不住李崇云,只好坐到一旁,低头专心喝茶,希望屋子里动不动就瞪自己的一群狼当自己是空气。
好不容易挨到了这些人挨个奏禀完国事离开议政殿,周锦这才深吸一口气,不解望向批奏折的李崇云,“我国向来不干涉别国内政,陛下上朝却留我旁听,是何用意?”
李崇云停笔,抬头:“国使以为如何?”
“啊?”周锦愣住,“以为啥?”
“国使年纪轻轻已居丞相之位,寡人想听听你对燕国朝政的看法。”
“他国朝政,并非微臣可议论的。不过今年燕国大雪连绵,竟然无一二人议议民生多艰,”周锦盖上茶盖,“若我是燕国百姓,实在心寒。”
李崇云放下毛笔,打量周锦。
怎么看都是刚束发的少年书生。
矮小白皙的模样,初见还以为不过是公主随从家臣,昨夜晚宴那段话,倒像是洞察到那场刺杀的背后主谋……
惹得他今日想试试这位国使的底。
可将才一人对质群臣的气势思谋,却是深不见底。
李崇云不禁感叹:“楚王好福气,有爱卿辅佐。”
周锦轻笑:“能辅佐明君,是微臣之福。”
“明君?”李崇云冷笑,“他哪里贤明?”
周锦平静地望着李崇云,“至少如今楚国朝堂之上,没有刚才那群昏庸之辈。”
李崇云俯身,握住扶手:“你这小臣,胆大包天。”
你这丫头,胆大包天……
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噗,”周锦没忍住笑出声,见李崇云脸色更黑,连忙编了个理由,“抱歉,陛下凶人的样子有点像我祖父……”
李崇云额头青筋跳了跳,“祖——父?”
周锦向后缩了缩,“神、神似。”
小脑袋一直在往后缩,身子也在往椅子下滑,似乎想趁他不注意从他手臂下溜走。
头顶上只一根祥云白玉簪束发。
玉簪质地细腻通透,可却比不上束簪人的肌肤。
李崇云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却吓得他紧紧闭了眼,睫毛抖得像蝴蝶震颤的翅膀,心中起了逗弄的心思,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不怕众臣,倒是怕疼,你是小孩子吗?”
周锦捂着额头,嗔怒地瞪他。
“上些点心和奶茶。”李崇云吩咐一旁的宫女,低头笑道,“你在这里等片刻,我还有些奏折,看完了你再教我如何讨公主欢心。”
周锦嫌弃地看了眼宫女端上来的奶茶和点心,揉着脑袋嘀咕:“我不是小孩子……”
虽是不情不愿嘀咕了半天,李崇云余光瞥见国使还是乖乖地端起奶茶,吃起点心,偶尔起来伸个懒腰,观赏桌案上的文玩摆设,转了一圈实在无聊,又折回椅子上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李崇云合上最后一件奏折,抬头看着趴在扶手上的人,想起昨日他背上插着箭,也咬牙硬挺,可刚刚见他抬手落下却有些害怕的模样……
意识到他害怕自己,李崇云突然有些高兴,起身走到他身边,见他还没醒,拍拍他的脸,“柳国使……”
不对。
李崇云又摸了摸,正常人的脸怎么这么凉?
气息也很弱,不会昨日中毒……李崇云心中一急,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啊——”周锦被捏醒,捂着脸跳了起来,“你、你你你干嘛!”
李崇云咳了一声,背过手,“国使睡得太香,寡人叫醒而已。”
看着气鼓鼓地捂着脸走出大门的背影,李崇云摩挲摩挲自己的手指。
手指上残留的触感还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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