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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景瑕颤了一下,双拳握得更紧,朝闻燮笑:“陛下何必恼羞成怒,是我说中陛下的心事了吗?陛下这一生后悔过吗?你的儿子没有一个亲近你,你后悔吗?”
“闭嘴!”
闻燮用力一掌打在柳景瑕的脸上,柳景瑕猝不及防,被打得摔倒在地上,鬓发散乱,钗环掉落在地砖上发出叮铃的声音。
没一会儿,她脸颊泛出红丝,嘴角缓缓滑下一丝鲜血。
“你在此好好反省,无朕允许不得踏出椒房殿半步!”
闻燮下令将皇后禁足,愤怒地离开了椒房殿。
柳景瑕看着闻燮的背影,缓缓笑起来,越笑越大声,隔着很远都能听到她放肆的大笑。
椒房殿的大门轰然关闭,柳景瑕笑声渐低,逐渐的,逐渐的,变成了呜咽哭声。
可是我后悔啊!
我后悔不听父母的劝阻,一意孤行嫁给一个混蛋,毁了自己一生!
我后悔没有救下儿子,让他年纪轻轻就在不甘中死去!
我后悔竟会对一个混蛋一直一直抱有期望!
我后悔,我愚蠢地过了一辈子!
椒房殿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皇后被禁足的消息当天就阖宫传遍,妃嫔们聚在张贵妃的昭阳殿里,讨论此事。
“好好的,皇后怎么被禁足,也太突然了,两位郡主都移到了兰林殿去了。”
“我听说是为两位郡主的婚事起了争执,皇后才被禁足的。”
“什么样的争执还能让皇后被禁足?应该不是这事。”
“好了。”张珍阻止众人再议论,“陛下心情不好,你们都仔细些伺候。”
“姐姐放心,我们省得的。”众美答道。
皇帝明显心情不好,后宫众美都希望自己不会被叫到,否则一个伺候不好就遭大殃了。
张珍没有这份担心,皇帝已经好多年不进她的宫室,也不叫她伴驾,就连宫中大小宫宴都免了她出席,若非外头还有一个孙子彭城王,张珍这个贵妃之位怕是都不保。
被如此冷待,张珍在深宫之中没有自怨自艾,不用伺候皇帝,反倒是活得愈发自在,宫里的妃嫔们也爱找她说话。
前几日,长安城里的彭城王府安顿好后,骆鸣雁就带着闻瑾进宫来给张珍请安。
还以为此生再不能见,再见到已经长成俊秀少年的孙子,张珍实在是太高兴了,拉着母子二人说了许久的话。
在儿媳和孙子面前,她一直笑着,等到他们出宫了,她才哭出来。
看到孙子长得这般好,她觉得她所有的苦难都值得了。
“娘娘,陛下宣召。”
正在看布料,想给儿媳和孙子做几身秋装的张珍,脸上笑容僵了一下。
“娘娘?”
宫人紧张地扶住张珍,昨日皇后被禁足,今日陛下就召见多年不见的贵妃,昭阳殿里上下紧张极了。
“没事,帮我更衣吧。”
张珍拍了拍宫人的手,她平日少出门脂粉不施穿得也素,这个样子是不能去面圣的。
她倒没有太害怕,皇帝总得顾忌彭城王,不会太为难她的。
第299章
张珍许多年没见到皇帝了, 她原以为,此生都不复再见。
最后一次见皇帝,他在徽音殿里打了她一巴掌, 张珍以为自己将要搬去养德殿与李素羽作伴。
君王迁怒你, 你纵然再有道理也是无处可说的。
张珍没有强有力的娘家,从被皇帝选进宫的那一刻, 她就知道自己一生的荣辱甚至性命都系在这个人身上。
所以, 皇帝要她张扬她就张扬, 皇帝要她跋扈她就跋扈。
她事事以皇帝为先,磨掉自己的性情,变成皇帝最喜欢的样子。
就连儿子, 皇帝要一个跋扈的儿子来吸引前朝后宫的目光, 她也忍着难过,把闻绍养成暴戾恣睢的模样。
她一直是最听皇帝话的, 只是,在皇帝要她逼死儿媳这件事上, 她忤逆了他。
阿菟还那么小,已经没有了父亲,再没有母亲, 张珍都不敢想小小的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
那一巴掌之后, 张珍虽还是贵妃, 可俨然成了后宫里的透明人。
宫中之人惯会拜高踩低,失宠的前几年,那是什么人都会来踩一脚, 何况踩一个贵妃, 更能满足某些阴暗的欲望,张珍的日子可想而知。
支撑她的, 是每两月会送来一次的孙子的信。
时间久了,张珍释然,日子就也不难捱。
彭城王府逢年过节都会往徽音殿里送节礼,再到后来,骆家姐弟俩掌权,与彭城王府来往亲厚,宫中再无人敢苛待张珍了。
张珍日子过得舒心,容貌身段瞧着都没太多变化,岁月善待美人。
闻燮看着还是从前模样的张珍一步步走进殿里,心底瞬间被勾起万千思绪。
他曾经爱极了张珍的容貌,宫中进再多鲜妍的美人,都不及张珍。
张珍美丽、柔顺、知情识趣,如斯美人伏在自己膝头用崇拜的眼神仰望自己,实在是能极大的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就好像自己是这天下最无所不能的伟男子。
“这么多年了,珍儿竟还是曾经模样。”闻燮叹道。
闻燮能感觉得到自己老了,多了很多的力不从心,这不是他不想认就不存在的。
皇后也是,头发变得花白,嘴角两道很深的纹路看起来愈发刻薄。
张珍居然看起来丝毫没变,这叫闻燮十分嫉妒。
“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张珍一丝不苟地朝皇帝叩首,对皇帝乍一听是温存的话语并不回应。
以皇帝自私的性格,他宣召自己绝不会是为了叙旧。
闻燮看张珍跪拜,没有立刻叫起,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说:“抬起头让朕看看。”
张珍抬起头,没有与皇帝的目光对上,但她看见了皇帝苍老的脸。
皇帝竟这么老了么?
“知道朕唤你来,所为何事么?”闻燮道。
“妾实在猜不出,请陛下示下。”张珍道。
闻燮轻笑一声,说:“朕以为,珍儿是最善解人意的,总能明白朕心中所思。”
“妾惶恐。”张珍立刻俯身磕头,“妾万不敢妄自揣测君心。”
闻燮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是么。”
就这么看着张珍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闻燮很喜欢看人朝他跪拜,从他登基伊始便是,这样会让他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的确是站在这个国家最顶峰的人,是个皇帝。
他看着张珍,看了许久。
“平身吧。”终于,他叫起了。
许多年没这样跪过,张珍双膝刺痛难耐,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没有御前失仪地站起来。
“新阳的婚事已经定下,明日朕便会下诏。”闻燮道。
“是件大喜事呢。”张珍赔着笑脸,问:“不知新阳郡主定了哪家郎君。”
闻燮说:“平国公的曾孙,姚清川。”
张珍立刻说:“即使陛下看中的,定然是个好的。新阳郡主觅得良缘,可喜可贺。”
闻燮说:“朕叫你来,是要你操持新阳的婚事,她从未央宫出嫁,务必将婚事操办得漂漂亮亮。”
张珍迟疑:“可是,皇后……”
闻燮打断道:“她病了,不宜劳累。你还有何问题?”
张珍知道,这事自己是推不掉的,遂应下:“妾定竭尽全力。”
闻燮满意地点头,又道:“你可以召见平国公府人入宫,好生商议婚礼。”
张珍应:“是。”
离开宣室殿时,张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陌生却又能算得上熟悉的宫室。
高广的殿门,照不进室内的阳光,以及嘈杂的鸟鸣声。
多年不见,皇帝除了变得苍老,其他都没有变。
自以为高深的计谋,实际上连自己这个深宫妇人都看得懂,他最终是想把骆家绑到南康王这条船上去。
把新阳郡主下嫁给平国公曾孙这个主意,是谁给皇帝出的?
皇帝不会真以为一个拐了好几个弯的姻亲能起到什么作用吧?
隔日,皇帝下了赐婚的诏书,骆乔和骆鸣雁入宫来探望张贵妃,骆乔对张贵妃直言道:“陛下既让娘娘操办这场婚事,娘娘只管办就是,不过是小辈的婚礼,不必太过慎重对待。”
“我晓得了。”张珍便明白了,这桩婚事骆乔是心知肚明,说不定还是他们姐弟在背后推动的,又说:“陛下……看样子就是南康王了,我瞧他为南康王打算了许多。”
骆乔应了一声。
站在皇帝的角度看,他只有南康王了,总不能是东海王吧。
“那我就让尚宫局准备起来吧,婚期定在八月,时间很紧了。”张珍说道。为了给新阳郡主操办婚礼,皇帝下令让张贵妃协理六宫,现在,张贵妃又成了这后宫中人人巴结讨好的对象。
诏书既下,未央宫与平国公府都为了婚事准备起来了。
身在建康的闻震接到信,叫王妃去准备贺礼,并没有多激动。
无论是对皇帝,还是对父亲,闻震早就没有任何期待。
从他断了腿再不能行走,皇帝视若无睹,没有惩罚推他的三弟,也没有揪出背后的黑手,他就对这个父皇彻底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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