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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来不断有人试图对我动手,自我们启程回京后越发频繁,是有人不想让我们……不,是我,有人不想让我活着回到京城,是吗?”
“意图对我动手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是因为一旦活着见到我,就会被我问出端倪是不是?”
她接连问了两个问题,都让霍陵不想回答,可她也并不需要霍陵回答。琼华脸上露出一个苦笑,道:“要杀我的人在京城,并且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梅夫人只是一个幌子……是吗?”
京城、与她关系非同一般,这两个条件都满足的人也就那两三个,无论是哪个,都让人难以接受。
霍陵知道她有多渴慕父母的疼惜,侧脸避开她的目光,冷声道:“没有证据,不要说这种话。”
“是没有证据,可是我能感觉得到。”她松了手上的树叶,坐直了抓住了霍陵的手,让他看向自己,然后道,“我们在兖州的第一年,你去南疆那段时间,京中王府有人来探望我,你还记得吧?”
她提醒了霍陵一个大概,然后给他讲了自己小时候听到的那个给小孩灌元水做仙童的故事。霍陵从来不知道她小时候被这么恐吓过,惊怒得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现在就提刀砍了那个嬷嬷。
琼华捏了捏他的手让他冷静,接着语调悠长道:“后来我午夜梦回时在想,为什么里面藏着的偏偏是元水呢?世间那么多见血封喉的毒,哪怕是砒/霜也好,都能无声无息地杀了我的,为什么偏偏是元水?”
她咬了下唇,大胆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对方知道我害怕元水……若我没发现那里面别有洞天,就在长期接触下无声无息地病死,若我发现了,也能折磨我、恐吓我一番……”
“可是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她自问自答,“因为当年给我讲故事的那个嬷嬷是对方派过来的,当时那么恐吓我也是对方授意的,我想我应该没有猜错。”
梅夫人再怎么作威作福也不过是一个小妾,府中还是康亲王和康亲王妃才是主人,他们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霍陵听她说完,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了。琼华的猜测其实是有证据的,霍陵曾从意图谋害琼华的卖身女身上得到一个玉牌,这么多年了,玉牌的来源早已查清,是康亲王所有。他一直藏着那个玉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琼华。
“可是为什么呢……”琼华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低落和彷徨,又似喃喃自语,“……也许……是我的到来……本就不被期待……”
“不是这样。”霍陵果决道。他不知道琼华什么时候自己想通这些的,又是怎么撕开内心承认自己被血亲憎恶的,但他不允许琼华这么自我否定。
他抬着琼华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双目直直地看着她道:“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想你看你的,但至少在我眼中,你是这世间我唯一的期待。”
琼华失神地看了他一会,倏地笑了,拿下了他的手道:“那你把儿子放哪里呀?”
“别想了……”霍陵想继续安慰她,被琼华摇头制止了,她情绪还是很低落,不太想说话,靠在霍陵肩上闷声道:“陪我听会儿风吧。”
秋风瑟瑟,携着山间露水的凉意掠过枝头,送来几声悠长沉重的声音。
琼华睁开了眼,朝着风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看到斑驳的院墙和墙外孤零零的枝桠。
霍陵对地形熟悉,为她解惑道:“是钟声,这附近有一座古庙,已经有百年之久,时因为地势略偏,去烧香拜佛的人不多。”
钟声浑厚,回声像是萦绕在了心头一样久久不能散去,琼华心中蓦然涌上一股浓浓的悲痛,如同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起身侧耳倾听,钟声却再也没有响起。遂转头朝霍陵道:“我们去看看吧。”
她眼眶也不知是何时红的,看得霍陵心软,将那句“天色不早了,明日再去吧”咽了下去,进屋取了她的披风,就带人出去了。
没有任何丫鬟侍从跟随,只有他二人策马向着刚才钟声的方向而去,向西行至不远,就见错落山林中一座古朴的寺庙庄重地屹立着。夕阳还未落,橘黄色的夕阳映照在砖红色的墙壁上,更显得肃穆。
寺庙有些荒芜,或许是因为时间晚了,并没什么香客。
迎着二人的是一个小沙弥,头上的戒疤还很新,步伐也不太稳,边把两人往里面引边道:“施主听到的钟声应该是香客祭灵的声音,咱们寺庙虽然旧了些,香客少了些,但能留住的香客那都是几十年的老香客了。”
小沙弥大概是新出家不久的,性子还有些跳脱,小声道:“咱们的老香客出手可大方着呢,光是这位每年给的香火钱,就够整个寺庙上下一整年的开销了。”
琼华风寒未好,怕吹了风,所以带着锥帽,听着小沙弥带着稚气的声音说着这话觉得有些可爱,躲在轻纱后轻笑了一下。
小沙弥以为她在笑自己六根不净,红着脸念了句:“阿弥陀佛——”
再往后走,不时遇到年长一些的和尚,小沙弥话就少了些,故意做出一副沉稳的模样,依次给他们介绍了寺庙里供奉着的佛祖。
琼华跟着进去拜了拜,起身时发现霍陵也随着她叩拜,有些惊奇,以为他是特意陪着自己的,笑了笑也没多问。
小沙弥听她说只是想随便走走看后,给她指了梵钟所在的方向,叮嘱道:“天色将晚,待会看不清路的话可以随处找间佛堂借一盏灯。”
琼华道谢后,便与霍陵朝着梵钟所在走去。
梵钟厚重,高高地吊在钟楼上,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两人看了一会就原路返回了。
下了钟楼一拐弯,凉风袭来,吹得琼华瑟缩了一下,马上被霍陵挡住了,把她安置在钟楼脚下避风口道:“我上去取披风,你坐这里等我一下。”
刚才上钟楼时琼华出了一点汗,上去就把披风取下了,走的时候忘记带了。
秋日昼短,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琼华一个人坐着,冷风一吹身上也犯了凉,觉得有些心慌,正想上去找霍陵,忽听晚风中夹着几句诵经声,这声音十分温柔,像是在哄孩童入睡一般,引得她不由自主顺着声音寻去,停在不远处的一个殿堂前。
殿堂内灯火通明,借着堂内的烛火可见门口的匾牌上刻着“长生殿”三个字,温柔又虔诚的诵经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琼华有些好奇,走近了掀开锥帽的一角往里看去,就见殿内两侧摆满了烛火,照得高坐上的菩萨慈眉善目,连眼睫都清晰可见。菩萨身前的供台中央单独放着一盏罩着纱屏的油灯,与菩萨一起众星拱月般被簇拥在中间,看着像是特别被小心翼翼照料着一般。
琼华还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有些惊诧,又听到那道诵经声——“……解脱,安乐易养,寿命增长。若是承福生者,转增安乐,及与寿命……”
是一个朴素的灰衣妇人跪坐在堂中默念着,从后面看,只能看到她头发用木钗挽着,其余没有一点首饰装扮。
她身前似乎立着一块很大的石碑,身体略微倾斜,正往上面刻字。
刻得很慢,动作也很轻柔,每刻好一笔都要细细地抹去上面的碎屑,才接下一笔。口中也不断重复诵着正刻着的这句——“……宿有殃报,便得解脱,安乐易养,寿命增长。若是承福生者……”
这语调如同先前听到的钟声一般,让琼华觉得心里难受、眼鼻发酸,忍不住想靠近,想问她诵的是什么经,又是什么意思……她脚下一动往前踏了一步,还未开口,就听身后有人呵斥道:“你是什么人!”
惊得手上一抖,锥帽上的轻纱垂了下来,把她容貌遮了个严实。
呵斥她的是个丫鬟,两三步走到她面前道:“怎么还遮着脸,鬼鬼祟祟要做什么?”
“我……”琼华正要解释,那道温柔诵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是怎么了?”
琼华转身隔着轻纱看去,模糊地看到那妇人的容貌后,顷刻间闭了嘴,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脚也不由自己地往殿外退了两步,被丫鬟拦住。
丫鬟面对灰衣妇人恭敬了许多,道:“夫人,是这姑娘在外面偷看,还遮着脸,怕是有什么坏心思。”
灰衣妇人朝琼华看了过来,见她虽遮着脸看不到容貌,身上也不见华贵饰物,但身姿娇弱,衣着精致,袖口露出莹莹皓腕与纤纤玉手,怎么看都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户人家小姐。
见对方似乎是被丫鬟惊吓到了,交握着的指尖有些发白,看着十分紧张,便和蔼出声道:“我看这姑娘不像是歹人。姑娘可是迷了路?”
最后一句是问琼华的,琼华心中害怕,根本不敢出声,后路又被丫鬟拦住,只能僵硬着摇头,心底呼唤霍陵快点过来。
丫鬟见状多嘴:“容貌不敢露,话也不敢说,这还不像歹人啊?夫人且等着,我去喊侍卫过来……”
琼华闻言更紧张,听妇人笑了一声,“行了,别劳师动众的了,就算是歹人,她一个小丫头还能把我怎么着吗?”
实在是琼华看着弱不禁风,甚至不如一个丫鬟结实。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琼——”
只喊出一个字霍陵就停住了。
他做金鳞卫时都是暗中行动,朝中大臣及其家眷几乎全部熟知,一眼认出这是明公侯夫人,瞬间想起琼华说过的,她六岁时差点被明公侯夫人掐死的事情,当即闭了嘴。
丫鬟只觉眼前一花,被她拦住的女子已经移了地方,身上也披上了披风,这下连身形也遮了个严密,不容他人有半点窥探。
霍陵把琼华抱过来的瞬间感觉到她双手用力紧紧攀着自己,心知她是恐惧明公侯夫人,便侧身挡住了明公侯夫人的视线,装作不认识她一样问道:“敢问这位夫人为何为难我家娘子?”
保护意识很明显,姿态也十分亲密,明公侯夫人看了看那披风就猜了个大概,笑道:“是场误会。”
就是丫鬟警惕性比较高,看谁都像坏人,道:“你家夫人遮着脸,话也不说,这么见不得人?还一声不响地站别人门口,谁知道她想干什么!”
琼华嫁与霍陵这几年,从未被人如此不客气地指责过,还是当着霍陵的面。他脸色当时就不好了,察觉到琼华扯了自己的衣袖,他才忍下了,道:“我娘子伤了风寒不能见风,所以才遮着面容。”
琼华适时地低咳了几声。
“我就说了是场误会。”明公侯夫人十分温和,还让丫鬟给琼华赔了礼,一点都看不出患有疯病的模样。
事情说开了,霍陵就准备带琼华离开了,转身时恰好一阵风袭来,吹进琼华的锥帽,把轻纱掀开了一半。
琼华心中一颤,急忙抬手去压锥帽,然而手才触及,就听明公侯夫人道:“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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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琼华害怕她,因为小时候差点被她掐死。
哎……写得我真难受,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我想表达的那种感情。
第45章 祭灵人(2)
琼华身子颤了一下,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握着,指甲都快扎到掌心肉里,被霍陵硬是掰开,牵着她转身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天色这么晚了,还是提盏灯罢。”明公侯夫人说罢,拿过了丫鬟手中的灯笼递了过来。
看这个年轻人对自己妻子百般关怀的模样,让她想起自己和丈夫年轻时的光景,看他们的眼神越发和蔼,带着笑道,“秋夜凉,早些带你夫人回去吧。”
霍陵也温声道:“多谢夫人。”
接过灯笼牵着琼华离去了。
俩人离开后,明公侯夫人还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他俩的背影,丫鬟跟着看了几眼,问道:“夫人看什么呢?”
明公侯夫人没答她,直到俩人身影完全不见了,才收回了视线,摸了摸眼角细小的皱纹,感慨道:“算一算,我如今竟然已年近四十了……”
丫鬟不明白她怎么感慨起年纪了,挑着好话说:“夫人看着还年轻呢,前两年与少爷一同出门时不是还差点被认错了辈吗。”
明公侯夫人听了却不见开心,拧了眉头道:“少爷出门游学多久了?”
“已有月余,夫人放心吧,少爷走时不是特意保证过了,肯定能在落雪前回来的。”
“哼,但愿他能记住,别又和以前一样……”正说着,忽有一阵怪风朝殿内刮来,烛火一阵摇曳,明公侯夫人脸色一下白了,慌张张开双手想要挡住这阵风,嘴上催促着:“快关门!快关上!”
待门被关严了,她脚步匆匆地走到菩萨脚下,见台上被纱纸围绕的油灯还静静地燃着,脸色才缓了下来,眼神温柔地看着那烛火道:“还好没事。”
丫鬟不敢靠近,在门口窗口绕了一圈道:“夫人,我都检查过了,门窗都是新修的,不透风的。”
明公侯夫人“嗯”了声,又跪回了殿堂中央,继续念着佛经刻碑文了。
*
直到又拐了个弯,完全离开了长生殿视线范围内,琼华才松了一口气,掀开了遮面的轻纱后怕道:“她看到你了!”
霍陵道:“咱们既然回了京,那早晚都会有对上的一天。”
这么一想也是,明公侯夫人与皇后亲近,霍陵又与太子有交情,以后免不了会有碰面的时候。
见她脸上惊惶的神色还未褪去,霍陵安慰她道:“不必怕她,你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身边又有明一等人护着,若是被她为难了,便直接动手。”
琼华担忧:“那不是给你惹了麻烦?”
若论陛下最信赖的臣子,明公侯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琼华怕因为自己让霍陵与明公侯之前产生矛盾,那他往后在朝中就不好过了。
“明公侯是文臣,我一个武将,与他并没有多大交集。退一步来说,明公侯夫人与你母亲不和,并且有疯病,这也是满朝皆知的事情……我虽比不得明公侯,却也不能任由自己妻儿被一个疯子欺辱。”霍陵慢条斯理地一点点给她分析着,想让她安心,让她知道如今她也是有依靠的人,不必再处处忍让,“所以你面对她不必退让,凡事有我,不会让你再受一点伤痛。”
琼华嘴角耷拉了下来,眼睛又红了。
从兖州出发时她还是不怕的,觉得京城再危险又如何,如今她已经有了夫君与孩子,不会再任人揉搓。
可离京城越近,多年前的记忆就越清晰,父亲母亲的冷眼、丫鬟们的嘲笑、纠缠不休的杀手、还有当初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无一不反复出现在她梦中,像蛛网一样黏住她的四肢撕扯着,让她疼得不敢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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