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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年三十,这会儿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除了一些必要的岗位,大多数国人已经放假,并开始享受春节假期。

对迟野来说,春节是个可怕的噩梦,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异常焦虑,常常一个人在公寓里来回乱转,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今年也是一样,他几乎熬了一个通宵,不停的改设计稿和施工图,越改越糟,脑子浑噩没有头绪。后来不改了,找支铅笔坐在地上画画。

几笔勾勒出轮廓,那是他梦里的琼州。

安德鲁出去玩儿了,回来的很晚,应该还喝了很多酒,走过他门口的时候听见一串饶舌的德语。

脚步声停在外面,安德鲁醉醺醺的拍门:“yee!”

迟野并不想伺候醉鬼,原本不想理,但安德鲁大有一种跟他死磕的架势,再吵下去左右房客都该醒了。

他去开门,安德鲁失去支撑向他倒过来。

迟野夹着他,被酒气熏的皱眉,难怪那天夏允风那么嫌弃他,迟野现在只想把安德鲁请走。

安德鲁抱着迟野的胳膊,让迟野带他去玩,迟野摸摸他的口袋,找出房卡,仁至义尽的将人扔到床上,倒杯水搁在床头。

再回到房间,密闭空间里酒味蔓延,迟野打开窗通风,去浴室冲了把澡。

天灰蒙蒙的,快亮了。

迟野湿着头发站在窗边,被冷风灌透才换回一点理智。

他咬住指尖,屏幕上的光映照瞳底。

昨天刚问过余淼,迟野知道夏允风今天很早就要出发回城。

朋友圈刷新出一条记录,迟野顿了顿,看见夏允风的头像。

夏允风并不爱发朋友圈,一年屈指可数几条,从不分享生活。意外的,这次他拍了一张照片,没有人物出境,山里很黑,手机光落在伞沿上,依稀可见断线的水珠。

他写道:“讨厌下雨。”

迟野摸了摸屏幕中出现的夏允风的手,不同于少年时的粗糙难看,现在这双手指节分明,蕴藏着男人的力量。

他握过这只手,精心养护过,用牛奶味的乳液细细润泽,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照顾。那时的夏允风很乖,躺在他腿上伸个手,笑时大眼睛变成弯弯的一条,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迟野说话,喊他哥,最后十指相扣,迟野把他锁在怀里亲吻。

迟野压下一口灼热的气息,明明十年都这样过来了,现在竟然无法忍受。

他给夏允风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通,夏允风压低的声音传来:“有事?”

他们真的到了没事就互不打扰的地步。

迟野抠着窗沿:“没什么事,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车上有很多人在睡觉,夏允风话说的很小:“你不睡觉吗,这才几点?”

迟野没说自己一夜未眠:“今天大年三十,有好吃的吗?”

山村能有什么好吃的?有的吃就不错了。夏允风怕讲话会吵到别人休息,起身去到后排:“嗯。”

也许是久未联系,也许是四周昏暗,绵绵细雨敲打车窗,重逢以来夏允风很难得的流露出几分温和。

迟野焦虑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他关上窗户,哪怕每天都让余淼打听,还是想要亲自确认:“有没有生病?”

夏允风靠在椅背上,缓缓合上眼睛:“没有。”

“耳朵呢,有没有难受?”

听筒里的声音是记忆中一道捉不住的风,夏允风让耳朵更贴近听筒,回答道:“还好。”

“不舒服要说,别忍着。”

当年就忍出急性中耳炎,现在没那么傻了。夏允风取出耳机戴上,解放双手揣进口袋,神情放松平静。

迟野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话跟着放轻:“是不是困了?”

夏允风起的太早了,五点半就出发,模糊地应了一声,唔哝着,像少年时被他箍的太紧发出的细微抱怨。

迟野很想抱抱夏允风:“小风……”

这声音太温柔了,和梦一样。

夏允风感觉天旋地转,话还没说出口,突然一声巨响,车身剧烈倾斜。

手机从口袋滑出,准确的说是夏允风整个人歪向一边,电话断了线,夏允风一头磕在玻璃窗上,半边身体狠狠撞向车身。

“喂?”迟野从沙发上站起来,白色浴袍敞露大片胸膛,皮肤下的心脏重重鼓动,“喂,小风?”

他重拨过去,已经无法接通。

那瞬间似有旧梦如魇像他袭来,阴沉天色,狂乱大雨,倒塌的大桥齐齐聚在瞳孔。

有血气朝喉头翻涌,耳边发出一声长鸣,吵杂声充斥,是他在耳鸣。

迟野立在厅中短短几秒,无数画面打眼而过。指尖不受控制的颤抖,他拨下报警电话,无法描述具体位置,但第一时间告知情况。

然后迟野开始换衣服,他什么都没带,装上手机钱包便开始狂奔。

大年三十的清晨,路上没个人影,火车票和飞机票均已售空,最早一班去往雁城的大巴六点发车,错过要等一个小时。

迟野赶到汽车站时刚刚开走一辆。

想要包车,大过年的司机嫌雁城太远不肯去。后来一个松了口,但得要等他中午吃完团圆饭才肯走。

迟野等不及,电话打给余淼,年三十的早上扰人清梦:“小风家开门密码是多少?”

余淼作为助理竟然连这个也不知道,哭道:“风哥也没必要告诉我这个啊!”

迟野说:“你住哪?车借我。”

余淼很崩溃:“哥我在老家……我家也不是密码锁……”

迟野没空多说,要挂断前余淼想起点什么:“好像是3什么6,我真不记得了……”

迟野早已试过自己生日,密码不正确,否则不会去问余淼。

再试一次,03181026。

“嘀——”

门锁轻轻转动,开了。

迟野又开始头疼,太阳穴突突的跳。

车钥匙挂在玄关墙上,那时在琼州,凌美娟和迟建国总爱把钥匙这么挂着,他们家四个人,钥匙挂起来能摆一排。

迟野奔向停车场,打火起步,他强迫自己镇定。上一回在这辆车里和夏允风不欢而散的场景历历在目,重逢后的每一次见面和对话,甚至于十年前夏允风声嘶力竭的追着他喊的那句“别丢下我”,在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刀,将迟野心口那块烂肉捣的稀碎。

路况很好,上午十点左右,警方联系人给迟野回了一通电话,说事故车辆已经找到,人员有不同程度受伤。

迟野嗓音沙哑,强压恐惧问出一句:“有人受伤吗?”

对方回答道:“有几个重伤,已经移送县级医院。”

迟野将车停在路边,点燃一支烟。他彻夜未眠,现在又要开长途车,精神高度紧张,这通电话打完他心肺都伤透,必须要停下来缓一缓。

雁城此刻正在下大雨,迟野点开手机新闻,那年留下的阴影,他从不开手机推送,怕弹出一些无法接受的。

一根烟抽完,迟野重新上路。

从北城去往雁城近两千公里的路程,一天一夜,迟野只中途在服务站短暂的休息了两个小时。

他是在年初一早上六点多赶到的雁城县医院,小郎村车祸的伤者全被送来这里,小县城的医院挤满了人。

迟野拨开挡路的人群,听见有人在哭,他神色恍然,悲恸的面目嵌在眼前,仿佛当年在新乡大桥下崩溃痛哭的凌美娟。

“不是没人伤亡吗……”迟野魂不附体,沙哑地呢喃。

有人听见,在旁边叹了口气:“什么啊,一车死了三个,现场很惨烈。”

迟野原地晃了一晃,脸色唰地白了。他晕眩的厉害,头脑混乱的推开人,几乎是踉跄地伏在了服务台上。

“小郎村……”迟野用力清了清嗓子,“小郎村的伤者在哪?”

护士说:“在一区,往左走。”

迟野狠咬一下嘴唇,舔到血味,疼痛让人清醒,几步距离却隔着迈不过也跨不过的十年。

“老迟......”迟野在心里喊,“帮帮我......”

医院的床位不够,过道上加了很多小床,迟野边走边看,没有一个是熟悉的面孔。

“帮帮我,”迟野快要崩溃,“爸......”

路走到头,他揪紧自己的领口,摸到一个小小的铃铛。

面前是白墙,已经没有退路。

迟野想到那年迟建国离开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滚下去。”

时至今日,夏允风冷冷地语气恍若就在耳边:

“迟野,你听不懂我说话么。”

“迟野,没事不要见面了。”

“迟野,你做给谁看?”

迟野虚晃一下,手撑住墙体,五指用力到快要痉挛,发出绝望的一句:“爸......别带小风走。”

有脚步声停在身后,声音的主人有些迟疑:“迟野么?”

如同被惊雷击中,心脏超负荷狂跳,迟野猛地转过身,面前夏允风好端端站在那里,身上披着黑色冲锋衣,除了头发乱一点外,没有明显的外伤。

迟野的表情早已无法形容,夏允风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面的人紧搂在怀中。

他感觉到迟野在颤抖,感觉到迟野的心跳疯狂的顶着他的胸口,颈间湿濡滚烫,夏允风呆滞的立在那里,汹涌的感受到迟野的痛与悲伤。

第73章

原来当日雁城县发生两起车祸,伤者都被送往县城医院。

出事的原因已经查明,山村路况不好,当时又下着雨,四周很黑,路中央有一块石头,司机开到眼前才看见,为了避让急打了方向盘,车身倾斜撞上一侧山壁。

夏允风脑袋磕了一下,很幸运的只受了一点轻伤,不过也有损失,他的手机在混乱中遗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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