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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生灵,所有存在的世界,最终都会如同落入海洋中的水滴般,融入并成为祂本质,祂的暗面的一部分。

而所有的一切,都将归于死寂之中,也终将归于祂之中。

可当祂将这一丝本源之力赠送给了她,此后她就拥有了与祂相近,真正能够主宰修真界,甚至任意抉择过去与未来的能力,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她得到了真正的自由,甚至是拒绝祂的自由。

祂将永远无法伤害她,甚至也无法阻绝她从祂的本源汲取力量,不过即便她汲取了再多的力量,也不过是从她自己,成为真正的命海,也即是成为和祂一样的存在。

花盛妙感觉自己理解的内容越多,她就越发脱离一个人类的本质,变成某种庞大而无形的,如同是天地意志般,与祂越发接近的冰冷之物。

但是,她还想要当一个人!

谁想要和祂融为一体了?

最后一丝人性让花盛妙挣扎着,最终还是隔绝了从命海中源源不断传来的信息。

她想要回到原本的世界中,重新做回一个人类。

她封存了大部分的本源与记忆在道种之中,只有在必要时再从道种中搜寻并拿回这一部分的力量与记忆。

而这片世界脱离了祂的影响,被她重新拨回了正常的命运节点,所有的邪祟与诡异都被她剥离到诡域之门后的世界中。

花盛妙一步步从命海中走下,她看见了遍布禁地的白雾,看见了白雾之中月光粼粼的银色镜海。

她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面容,终于慢慢回忆起了作为人类的常识,手动调整了一下五官的数量和位置,确定自己的脸与记忆基本一致后,她才后知后觉记起,并抠出了掉进了她的脑子里,快要融进她身体里的天枢十一。

天枢十一已经变成了一处畸形的,看不出眼黑眼白交融的邪物。

它说着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却夹杂着无上的崇敬与落泪般的喜悦与激动,渴望重新融入她的身体。

它同样得到了来自自身命线的部分记忆。

“道祖,您就是扶光道祖……我愿意……”

然而花盛妙根本懒得听他的话,人类的躯体还有些承受不了她已经浓缩简化了许多的记忆,花盛妙现在感觉自己的耳边到处是吵吵嚷嚷的,整个天地仿佛都与她共通的低语之声。

“都给我闭嘴!”

她慢吞吞地开口,还有些不太适应人身的语言功能,甚至有一种动作太大可能撕裂生灵皮肉的烦躁。

大师兄到底是怎么忍受从本体变成人,还能一如既往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人形的?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再主动关闭了她的部分听觉,继续封了一部分记忆,终于勉强找回了一点人类的感觉。

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心中还是难以泛起太多的波澜。

就像是经历过了从虫子变成人,结果又变回了虫子,还要去阻拦两个毫无意义的虫子打架一样。

她不清楚真实的祂到底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也不理解大师兄与剑鬼在回归到本体,意识到他们同源后,怎么还能打得起来。

只是现在,她心中原本人类的情绪慢慢扩大着,属于她自己的声音在催促她——

去阻止,阻止这场无谓的战斗!

虽然孟春邈与剑鬼最后谁死谁活,对于掌握了命海,随时都能倒流命运的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但对于她唯一的一点人性自我而言,这是一件无法容忍的大事。

这种矛盾的冷漠无波又焦急烦躁的心情混杂在心中,花盛妙抬头,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如同蜗牛般一般,缓慢地抵达了巨月。

这轮月亮,是大师兄万年前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人类剑鬼没有陷入暗面中,彻底沦为邪祟的“心脏”。

花盛妙低下头,她的目光穿透着这轮巨月,看到了无数命线如同血管般,将巨月的本源与之相连的剑鬼,也看到了与祂的本体相连着,势均力敌的孟春邈。

如果从命海的角度看,这两人的斗争简直如同左手跟右手打起来一样无聊。

然而花盛妙静静看着,却能感觉这两人是真的抱着要将彼此的神智彻底湮灭入暗面的决绝杀意。

“停下!”

她冷漠地说道,道种中属于她自己的金色命线蔓延而出,阻隔了这片战场,将孟春邈与剑鬼都拉到了巨月上。

“你们的战斗,没有,意义。”

花盛妙的心情现在如同敲了几万年的钟的老僧一样毫无波澜。

“师妹,快走!”

剑鬼护在她的身前,他现在全身长满眼白的模样简直可以称得上恐怖。

然而花盛妙看了一眼大师兄,发现剑鬼至少还记得维持一个人形。孟春邈现在的样子,更接近于她在命海中所见的祂的本质。

花盛妙早在命海之中,看到了剑鬼在她离开后做的那些事。

在第二千年前,剑鬼尚且能与其他师兄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然而目睹着其他师兄陆陆续续发疯,或变为邪祟,或彻底投入轮回后,剑鬼为了维持清醒,设法找到继续维持自我的方法。

于是他盯上了无鬼创造并进入安眠的那轮巨月,他修炼到了化穹境,窃取了那轮巨月,让它变为了他自己的心脏,从巨月中得到了创造出源源不绝邪祟的本源之力。

剑鬼以为他杀死了无鬼,而为了挨过这漫长的等待她出现的时间,剑鬼选择封印了自己的部分记忆,然而当他遵循着自身的刻印做着道祖,广收弟子时,他发现了所有弟子中,唯一一个不会受到任何侵扰的异类。

那个异类不仅没有受到任何邪祟的侵扰,甚至创造出了这方天地从未有过的大道——天命道。

当那个异类修成天命道时,甚至创造了属于他自己的命月,两处命月的位置诡异地重合着,就如同天龄宗与天陵宗位于诡域之门的两端一般,剑鬼陡然从师祖的状态中苏醒,他窥探着孟春邈的天命,从中恢复了天命中属于他自己的部分记忆。

他从不将这个异数当成是真正的他自己,剑鬼为数不多的理智彻底消失,他决心要杀死这个窃走了他天命与姓名的怪物。

然而即便是他积攒了全部的力量,爆发出的最后一击,都没能杀死这个怪物,反而更加接近了这个怪物的本源实质。

剑鬼疯得更厉害了,可他没有死,或者说他的人性部分,本就是这条命线继续存在,并且让她能够接受祂的前提,最后他找到了能够控制诡域之门,也即是一部分命海之力的方法。

剑鬼将尸灵与道种分为两处,抹除了大部分记忆,只余一点本能的尸灵留在幽隐道舍中,等待她的出现,而真正的道种则一直留在魔宗中,等待天陵宗与天龄宗重合,整个修真界炼化为他自身邪域的那一日。

只是剑鬼做了再多的准备,都没想到祂对她的执念如此强烈,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冒着命线可能会彻底崩溃的危险,也要进入他的邪域之中。

花盛妙伸出手,她的命线抓住了剑鬼的手腕,剑鬼下意识想要反抗,然而当她的手抓住他的手,就如同曾经她玩笑般将月线当成了绑住他的镣铐,他最后也只是沉默着,任由命线绑住了他的手腕。

“师兄,你坚持了那么多年,应该休息一下了。”

即便清楚此刻的剑鬼,只是那段命线中属于祂的一丝力量,花盛妙仍然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最后,他畸形的身体上,无数只眼白看着她,像是困惑,又仿佛理解了什么,他嘶哑道。

“如果师妹不愿意,我还是会出现……保护师妹的……”

花盛妙从他逐渐溃散的形体中,陡然明白了:

剑鬼是祂留给她,反抗祂的又一丝力量。

如果她不愿成为与祂相同的暗面,剑鬼就是代替她成为更为可怕的暗面,抵御祂的又一重屏障。

可为什么剑鬼看到命线中属于他的命运,还愿意遵循命线中祂的安排?

花盛妙不明白。

最后,她还是让剑鬼融入了道种中,成为了又一道本源之力。

花盛妙看向大师兄。

她问出了她心头为数不多,迄今为止却还是难以找到合理解释的又一个疑问。

“为什么,是我?”

哪怕封存了大部分的记忆,再度从“暗面”变回人类时,花盛妙都感觉自己已经永久地丧失了作为人类的大部分情绪。

可是,作为最完整的命海与暗面,祂对她的这股执着,到底从何而来?

无数命线散乱缠绕的星芒阴影,一点点凝炼为花盛妙记忆中熟悉的人形。

“……师……妹”

孟春邈含糊地,发着古怪的声音,来到她的面前。

花盛妙毫无波动,甚至连回应他的想法都没有。

然而祂还是锲而不舍地一声声喊道。

“……师妹……师妹……”

“……花盛妙……盛妙……妙妙……”

听到最后两个字称呼时,花盛妙心中难得泛起一点人类称之为羞耻的波澜。

“闭嘴!不准这么叫我。”

现在大师兄已经威胁不到她了,她甚至还能将与祂有关的一切都丢到界壁之外,让祂只能可怜兮兮地趴在界壁外,爬满无数眼睛看她,却再也触碰不了她。

一想到这副场景,花盛妙心中甚至忍不住生出了微不可觉的一点点兴奋。

然而孟春邈来到她的面前,如同傻子捧着自以为是的宝贝,要献给她一般。

祂慢吞吞地指了指地下,露出自以为努力的,温柔凝固似的笑容。

“………月亮……师妹……成亲……答应蜜月……在月亮上……”

孟春邈似乎一点点找回了人身的正常说话能力,他的声音越来越流畅,他松开了包裹着巨月的银色命线,底下恐怖而漆黑的深洞,露出近乎于祂的本源,却比祂的本源更活泼激动的“怪物”,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般,格外活跃地颤动着。

花盛妙能够听到,那个地核里怪物与孟春邈一同发出的,古怪的“师妹”“盛妙”“蜜月”“成亲”的叫声。

“我的心,不太听话,可能会伤到师妹,我把它,关起来了。结果,不小心,被他偷了。”

孟春邈认真地和她解释着,慢吞吞地问道。

“它,是不是不太好看?我还可以,造一个,全部命线的月亮……”

他这是嫌和他作对的邪祟不够,故意给自己多弄出几个怪物吗?

花盛妙感觉到心中隐约泛出的,极其微弱的情绪波动,那股来自人类的她自己情绪,陌生又奇异得让她一时有些忘了反应。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会信?”

花盛妙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如果我就是不打算和你成亲呢?你还准备怎么做?”

孟春邈似乎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等师妹,愿意,和我成亲。”

花盛妙有一种终于被打败的,不想在这个愚蠢问题上再和祂掰扯的轻松感。

“……成亲,就成亲吧。”

她实在不想被祂锲而不舍地纠缠下去了。

更何况——

花盛妙听着自己的心脏,比平稳跳动时更快了几拍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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