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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如今上清内外, 只怕都盼着剑使拔剑,但一来修行一事,讲究随心而动, 以修士闭关年限来说, 便是暂且游历闲戏个数年,也不是什么大事,二来有天命云子遮掩,在阮慈正式亮明身份之前, 只怕便是门中众人也不能完全肯定,道基十二的东华剑使到底是阮慈还是阮容, 三来, 王真人素来不喜旁人代他教徒, 因此, 阮慈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捉月崖去,虽说也引来众人侧目, 但倒是再无迟芃芃那样的棋子, 被推出来检验此时阮慈的成色。

这也是因为修士到了金丹之中, 成就比筑基更不易几分, 已不像是筑基那般容易陨落, 各自亦是珍重自身道途,似容、慈姐妹这般人物,将来必定是门中入室弟子, 等闲弟子自忖底蕴, 也不敢前来顶撞。按吕黄宁所说,此时门内有资格和她们计较的, 除了眼下那十数名入室弟子之外, 也就是将来有望入室的那数十人了。

其余盛宗, 阮慈是不得而知,但要做上清门的入室弟子,在不知其数的门人中排出明确座次,有望洞天只是最基本的要求,筑基八层、金丹八转之下,便不用去想了。如秦凤羽这般筑基九层、金丹九转的弟子,也只能说是有些希望,在门中并非独苗。要成就入室弟子,背后也要有洞天支持,像是长耀宝光天一脉,有了陈均做二师兄,想要再将周晏清扶植为入室弟子,便需要掌门一脉在背后使力,否则就只能让陈均去位,由周晏清顶上。

然则以陈均此时修为,还离不开入室弟子每年的海量供奉,秋真人此前对阮慈另眼相待,想来便是看重她在今时今日的身份,筑基十二可能任何人都未能算到,但东华剑使说话份量便是极重,还有楚真人、掌门、王真人三位,想要提携周晏清也并非难事。只是当时谁也不知道,楚真人竟是如此突然地崩逝,此刻秋真人应该比任何人都盼着阮慈早日拔剑,将掌门一脉声势稳住,甚至更带上一层楼。

也是因此,阮慈刚出门不久,长耀宝光天的侍女便已在捉月崖等候,正是鲛人琳姬,四百年过去,她容颜丝毫未变,阮慈见了她,便想起滑郎来,暗道,“四百年对鲛人来说,恐怕也就是四个月的样子。”

几人识于微时,自然和旁人不同,阮慈和她拉着手笑道,“琳姬姐姐,你如今还想抱我么?”

琳姬笑道,“如今还可抱一抱,若是再过些年,慈小姐成了元婴真人,那便真不敢抱了。”

她修为已是无限接近元婴,只是未能破关而已,因她发愿成人,未有完成之前,修为不会有寸进。虽说鲛人寿元久长,但阮慈心中却觉得琳姬也不可如此等待下去,若她活过人类修士的寿限,这宏愿是否便再也无法成真,那么便只能活活被困死在这金丹圆满的境界中了。

心下也是好奇,不知琳姬当时是为何许了这一愿,只是此时心切要见王盼盼,便未曾追问,只是说起滑郎的事,问琳姬是否已收到消息。琳姬笑道,“已得贵属传信,又逢寒雨泽封锁一事,我们鲛人部族合族迁移,本也想回去看看的,但这数百年来,洲陆大势板荡,两位郎君乃至真人也多在闭关,宝光天诸事繁杂,竟是离不得我。好容易脱身出来,又是那天劫雷云压顶,更耽搁了,今日见过慈小姐,我大约也要收拾行囊,回去一趟了。”

又道,“滑郎这小子,我走时他刚出生不久,竟还惦记着我这个姐姐。”

两人许久未见,又说起南株洲同来诸徒,这数百年来已有不少陨落,余下的几乎全数转为外门执事,只有林娴恩拜入周晏清门下,如今也有筑基中期修为,却是代表长耀宝光天外出办事未归。至于那迟芃芃,阮慈也打听了几句,琳姬道,“她出门后便未能回来,连欧阳真人身旁的蚕儿一起,都去别院驻守,此时应当已经在别院结丹了,倒是未曾听闻陨落,应该甚是平安。”

迟芃芃也是颇得欧阳真人宠爱,否则也难去那万蝶谷办差,听琳姬说起,怎地和遭了冷遇,被发配边疆一般,阮慈一时也颇是纳罕,王盼盼跳到她们身边,冷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也是少见多怪。她在筑基时得了几次机会,却没有魄力将其抓住,做不了你的宿敌,也不能做你的羽翼,又将自己的小心思漏给了老师知道。自然也就无人搭理了,结丹之后,若无其余机缘,只怕元婴无望,至于那蚕儿,出工不出力,随手也就打发去和她做伴了。”

它这几句话说得倒是透彻,阮慈弯腰把王盼盼抱在膝上摸了几下,笑道,“盼盼,你不生我的气了?”

她已是筑基十二,古往今来从未听说器修能做到这一点,且阮慈若真是器修,结丹之后,炼化东华剑恐也不过是几年的功夫,怎么都不会在这个时点要去九国寻人,再者东华剑得器修回馈,气势当会更强上几分。王盼盼最是刁蛮精怪的一只猫儿,怎会不知阮慈终究是留了心眼,并未真正器修,而王真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身为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终究是被当时还未开脉的小小少女,给瞒了过去。

它心胸如此狭小,怎可能轻轻放过,阮慈来了捉月崖,先是寻它不见,后来在院子一棵树上找到了,王盼盼背对着她甩了许久尾巴,任凭怎么呼唤,耳朵都压在头顶,仿佛没有生耳朵一般,一只圆圆的头颅埋在胸前,根本就不搭理。直到此时,方才暂且息怒,但仍不肯被阮慈抱,挣扎下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抽抽鼻子,嫌恶道,“这道韵味道真是臭死了!”

琳姬不由笑道,“这是什么味道,我却未能闻到。”

王盼盼道,“这我就不晓得了,她合了哪一道,只能问她自己,若是曾被人合道过,又或是有修此一道的洞天真人,或许还能辨认出些许。”

琳姬道,“慈小姐有天命云子,也足以遮掩。”

又对阮慈道,“大老爷也说起此事,按说一般能领悟道韵,都是洞天真人,自有办法遮掩内景天地,如今慈小姐只能仰仗天命云子,而楚真人又隐于虚实之间,只怕天命棋盘威能也有所削弱,若是慈小姐有什么不便,但说无妨。真人此番也令我携来些表礼,对慈小姐修行想来有些裨益,已经交给贵属了。”

金丹期中,提拔修为的宝材便不如筑基期那样易得了,因金丹以上,修士吐纳的都是灵炁,并无不同,而筑基期以下所用灵气,纯度较灵炁低了许多,十分易得,像那样能够填补一阶法力的丹药,对洞天真人来说,所耗费的也不是灵气,而是因果、气运等莫名之物。若是弟子本人气运足够旺盛,洞天真人一指点去,只怕便可将筑基初期弟子直接催化到大圆满,只是这般揠苗助长,最终妨害的还是弟子道途,因此不行此事,最多也就赠予一、二枚丸药而已,阮容在短短四百年间便筑基九层圆满,想来除了一些或许存在的杂修手段之外,这般丹药也没有少服。

琳姬既然这么说,可见秋真人所赠极厚,阮慈忙逊谢道,“未曾有丝毫回报,倒叫真人一再费心了。”

琳姬笑道,“多少人现在想送还送不进来呢,慈小姐身系周天气运,注定席卷风云,此时不过时日尚浅,且还看不出什么。大老爷能在道途初始便与慈小姐有过来往,已是十足机缘。若是慈小姐有甚么难处,只管朝我们长耀宝光天开口便是。待几位真人出关,千万再来坐坐。”

到底修为不同,虽是示好,但也不会全然不顾身份体统,阮慈心领神会,也道,“等恩娘回来,也令她来我这里玩。”

她虽不是什么虚荣自满的性子,但原本以为秋真人会有所焦急不满,不料却依旧送来重礼,言辞更可说得上是谦卑,有些得意也是人之常情,送走琳姬,犹自笑靥如花,站在树下开心了好一会儿,才对不以为然的王盼盼道,“我知道这也不过是客气话,可听了依旧很舒服。”

王盼盼竟未笑话她,只道,“她说得倒也不假,你筑基十二圆满,成就未来道祖果位,搅动周天风云,就好像是以你为中心的大风卷,这漩涡之大,足以将整个上清门包裹在内,因而门内众人便可以——也应当全数追随于你,这般镇住风眼,大家各得好处。只要你成功拔剑,那么此后门内定不会有人和你做对,此前为难过你的徐真人、欧阳真人,此时应当又是后悔又是庆幸。他们从前和你做对,在这局中自然不能占到极好的位置,但也没有做得太过分,是以终究也还能有一席之地,已是比其余门派更幸运得多了。”

它语气有些酸涩,显然阮慈筑基十二,竟还能圆满,此事并不在王盼盼料中,阮慈不由问道,“盼盼,谢姐姐在南株洲等我,她知道是我么,她究竟知道多少?”

王盼盼今日是一只白猫儿,此时扭头看了她一会,瞳仁蓝幽幽的,像是北冥洲上空漂流的冥火,片刻之后,竟未推诿,而是摇头道,“并不知道是你,但曾得大能开示,知道她所寻之人当会出现在那百年之间,在那洲陆之上。”

又轻声说道,“她只怕是琅嬛周天万年来最出色的人物,气运集于一身,任谁都以为她便是那枚破局之子,也是据此布局筹谋。只是如今看来,原来连她也不过是个引子,引出的是你这样宇宙之中独一无二的人物。因果气运之变,命运之玄,便是道祖也难以参透,更何况是道祖之下呢?”

阮慈渡劫都渡了七十多年,王盼盼此时自然已将所有惊讶消化,但凡是中央洲陆修士,性情都是坚韧无比,它也并不因此感伤抱怨,只是低声道,“此局究竟会如何终了,今日周天之内,只怕已是无人能够看个分明了。”

谢燕还受人指点,提前七百年便开始自己的布局,终于破空而去,她心中一定有一个完整的计划,能通向所求的结果,但这样横跨宇宙虚空,不知要过多少万年的对局,万无可能在事前将所有细节都一一算到。若是阮慈才是真正的气运之子,谢燕还甚至有可能不能回返,但只要最终阮慈能为她完成夙愿,那么也就不算是大败亏输。

阮慈已旁敲侧击,打听过楚真人遗言,知道他是欣然陨落,便明白林掌门、楚真人乃至王盼盼等人,追随谢燕还自然并非是对她有什么深情厚谊,只是志同道合而已,若她比谢燕还做得更好,这些人也自然都会襄助于她,王盼盼不再将她当小孩或是棋子看待,开始逐渐将隐秘诉说,便是最好的例子。只是有些事王盼盼自己或者都不清楚,又或者时机未至,或者难以启齿,便点头道,“只盼殊途同归,谢姐姐和你能得偿——”

话犹未已,王盼盼忽地又探出一只猫爪,封住阮慈嘴唇,微怒道,“你现在已是未来道祖,虽不说次次灵验,但也许就言出法随、一语成谶了呢?就算你只是随口说说,焉知你的敌人会不会就以这句话为凭借,对你不利?顺修至此,真是不知检点,不明因果之重,我得偿心愿也就罢了,你又知道谢燕还的心愿究竟是什么?倘若她的心愿对你那恩师不利,你站在哪一边呢?”

阮慈不料王盼盼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暗惊,心道,“怎会,最多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难道谢姐姐竟还要图谋恩师什么?而盼盼明知如此,竟还和她联手?这、这……”

旋即又想起北冥洲中,残魂所言,一字一句皆是愧疚,却并无后悔,那句‘我没有做错,也从不后悔,但想起师父,心中便很疼痛’,心中大起惊疑,对王真人又陡然生出一股怜意,毫不考虑地道,“且不论甚么恩怨因果,我心中欢喜恩师,比欢喜谢姐姐更多,我自然要站在他这边。”

王盼盼舔了舔爪子,凝视她许久,猫眼中晶光莹然,点头道,“你倒是对他好。”

它站起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似是对这些沉重话题失去兴趣,又不经意地道,“说来,那姓何的失踪之后,你府里人事有些凌乱,可有人和你说过,你在南株洲结交的那两个剑修,几年前曾登门送上拜帖,那董双成已然结丹,桓长元还差了一口气,因缘际会,偶然来到中央洲,却是有些立足不住,前来寻你要讨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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