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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引鹤默了下,道:“母亲不怪儿子任性吗?”
“你从小就没有任性过,做人儿子的该有任性的权利,只是……”荀老太太轻叹,“你父亲也很后悔,把你哥哥的腿打折了,害得他如今这般模样,想来这些年他也反省过,所以今日才肯让步。”
荀引鹤没有接这话,敛起的眼眸里有些嘲讽。
他道:“母亲,卿卿很聪慧,只是从前生活环境与荀家不同,所以有些规矩她不懂,你慢慢教,耐心些,她会学会的,她有些做的不好的,你也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多担待些,等儿子回来告诉儿子,儿子会说她的。”
荀老太太道:“还没嫁进来就这样关照她,我可不觉得你会说她。”
荀引鹤道:“母亲,其实我也很迷茫,不知道非她不娶究竟对还是不对。我知道她是最自由的,不该被困囿于荀府这狭窄的天地,成为那些一板一眼的贵妇,可是儿子真的好孤单。”
荀老太太道:“你若能真放手,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荀引鹤闭了闭眼,下巴在柔软的枕头上蹭了蹭,露出无奈的笑。
荀老太太道:“和母亲说说她吧。”
*
江寄月披衣出门唤侍刀,侍刀漏夜未睡,翻下屋檐。
江寄月满脸愁容:“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相爷他现今如何了?”
她是担忧的。
梁祝的故事放在话本里值得歌颂,但在现实中有多少天方夜谭,江寄月也是心知肚明,何况如范廉之前所说,荀引鹤的婚事不单单涉及家族利益那么简单,文帝想让他娶嘉和,让他脱离些世家的关系,与皇室更亲近些,这样的打算又怎会为小情小爱让步。
她不怕最后婚事不成,只怕荀引鹤触犯龙颜,遭了难。
侍刀道:“抱歉江姑娘,相爷吩咐,属下需得一步不离守着姑娘,绝不能让姑娘再出现任何意外。”
江寄月急了:“我好端端地在家待着能有什么意外?”
但侍刀油盐不进,丝毫不为所动,只道:“江姑娘只需相信相爷。”
江寄月恼了:“他要真没事,也托人捎个信来啊。”她踱步想了想,看向侍刀,“你既离不开我,我随你去就是了。”
侍刀道:“如今夜深,街上有宵禁,姑娘不好出门。”
江寄月道:“可以不在街上走,你抱着我在屋檐上用轻功跳来跳去就好了。”
侍刀沉默着后退了两步。
江寄月诧异无比,往前两步,结果侍刀连连后退,江寄月道:“我又没非礼过你,你为何避我如洪水猛兽?”
这得让他怎么解释?江寄月确实没怎么他,可是荀引鹤究竟是个什么性子,侍刀跟在他身边多年,替他做了那么多脏活,焉能不清?他可不想这双手在抱过江寄月后,要被拿去用盐水洗刷干净,这种罪真的大可不必受。
江寄月还要说话,侍刀已经逃也般翻上了屋檐,任她怎么唤都不再下来了。
江寄月气道:“你还不如侍剑呢。”
侍刀却想到如今侍剑正在受的罪,更坚定了眼下的做法。
江寄月没了法子,只能回屋边剔灯边等,她有时候也在想自己真的需要嫁给荀引鹤吗?他可能真的很好,可是自己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情还没有梳理清楚,况且荀家并不好相处,这桩
婚事肉眼可见得没那么好。
有时候也会在怀疑荀引鹤真的愿意娶她吗?抛下郡主贵女不要来娶她这个没有任何助益,还很有可能成为他人生最大污点的女郎,怎么看都是不值得的。
荀引鹤说回去处理此事,可能也不是要娶她,而是想让长辈与文帝息怒,毕竟纳妾是正经,养外室却是有损私德的。他说那些,大约也只是为了稳住她,不让她在这关节下闹起来,让他觉得难堪,没法收场。
江寄月就这样胡思乱想到了天明,她把蜡烛吹灭,天光还未大亮,阴暗倏然下沉,笼罩住她,她坐在那儿想着其实桥归桥,路归路,也挺好的。
等到大街上叫卖声起了的时候,江寄月已经踢踏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她全然松了心,做好了回香积山的准备。
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侍刀隔着门叫她时天又暗了,江寄月迷迷糊糊起来,听到侍刀说荀引鹤想见她。
江寄月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他人呢?”
侍刀道:“相爷昨夜受了家法,半夜里伤口恶化,发起高热来,已经烧了一天了,好容易降下温,一天一夜也没正经吃过饭,就说想见姑娘。”
江寄月惊得瞌睡虫都跑了:“他受了家法?”
侍刀道:“姑娘快换了衣裳。”
江寄月点头,正要进屋,侍刀又道:“相爷请姑娘务必戴上那支小叶紫檀云松样的簪子。”
江寄月不明就里,但想到荀引鹤伤成那样实在过于凄惨,伤患的所有愿望理当被满足,于是重新挽发,簪上簪子,又顺着簪子的样式挑了套衣裙穿上。
来接她的是一乘小轿,侍刀还给了她一块面纱,江寄月罩上了,等轿子落了后她才发现不
对,因为太过相信荀引鹤不会乱来,因而上轿前她一句多问都没有,却不知道她居然被带来了荀府!
江寄月僵在轿边,要下不下的,迟疑地看着侍刀,她不确信叫她???来的究竟是荀引鹤还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侍刀道:“姑娘随我来,相爷在院子里等着姑娘。”
抬轿的几位已经如幽灵般退下,垂花门处竟然连其余的仆从都没有,江寄月僵着腿跟上。
桐丹院此时正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走动间竟都是劲装打扮的男男女女,非奴婢小厮,而是侍卫,即使在荀府里,他们的腰间或手臂上也都别缠着武器,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光,恍惚间这儿倒不像是文官的宅邸,反而更像是军营。
然而,江寄月已经听屋内传出来年迈和蔼的声音,低低地劝着:“李大夫乃最擅长治外伤,还是差人请他来看看吧。”
江寄月猛然止步。
这显而易见是某位长辈,甚或者可能是荀引鹤的娘亲,他是疯了不成这时候把她带进荀府,和荀老太太来个正面冲撞,虽则她的名声估计已经很不好听了,可是这也未免太放肆了。
荀引鹤道:“侍枪的先生是随军大夫,最会治外伤了,他学了九成,应付儿子的伤还是无妨的。”
荀老太太叹道:“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戒心……谁在外面?”
江寄月再想走已经迟了。
荀引鹤道:“大约是卿卿到了。”
荀老太太没说话。
事到如今,江寄月也只能进屋去,只是到底场合不对,她没法挺直腰背,只能低着头,其实一张脸已经羞得抬不起来了。
荀老太太的声音倒还算和蔼:“你抬起脸来让我看看。”
似乎是对她要来是知情的,江寄月平复了下情绪,还是抬起脸来,荀老太太细细看了会,道:“生得很端庄。”
她原本以为能这般迷住荀引鹤的应该是个狐媚妖子才对,却不想江寄月一双小鹿眼懵懵懂懂的,心思如山泉般澄澈透明,没有半点云遮雾绕,于是稍微起了点喜欢,可想到毕竟是要做荀府的新妇,于是又生了点担忧。
荀引鹤道:“她还小呢,最会害羞的。”他向江寄月递出手去,“卿卿过来。”
江寄月先看了看荀老太太,荀老太太轻轻颔首,她方才走了过去,荀引鹤握住她的手就向荀老太太笑:“也是个孝顺的,由母亲在,眼里便没了我这个夫君。”
江寄月挠他手心,想提醒他两人八字没一撇的,能不能不要先乱说话。
荀老太太看着江寄月。
其实要说她多喜欢江寄月那完全是不可能,一个心智正常的母亲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这样一个能媚乱心智的女人进门做正妻,更何况这个儿子还是荀引鹤。
荀老太太之所以会同意,只是因为荀引鹤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可怜他,也不想从前的悲剧再次发生了,她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已经是废人了,她不愿看到另一个儿子也被毁掉。
昨晚荀引鹤的所作所为实在过于触目惊心,她没有办法理解,却又忍不住去想这会不会是荀引鹤压抑太久后,即将崩溃前的反抗。
所以她不敢冒这个险,如果她也跟着荀老太爷反对这桩婚事的话,荀引鹤是不是真的会把《陈罪表》发布于天下,把自己毁个彻底。
荀老太太道:“既然人来了,我便去了,你晚间的药还没吃,记得让她伺候你吃了。”
荀老太太起身,并没有和江寄月说太多的话便转身出去了,江寄月想起身,被荀引鹤拽住了。
江寄月无声,只动着唇问他:“你要做什么?”
荀引鹤没说话,只把江寄月的手拉到被窝里,他贴上去用颊侧轻轻地蹭了蹭,像只翻着柔软肚皮撒娇的大猫。
第59章
江寄月的心软了下, 无奈道:“别闹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顿了顿, 道, “刚刚我在外面听到了,伤得这般重,为何不去请大夫?”
荀引鹤道:“大夫不好。”
江寄月手在掀他的被子, 想看看他的伤口,荀引鹤握紧了她被抓住的手道:“别看了,会吓到你的。”
江寄月没听, 只问:“怎么被打的?这样聪明的人也不知道躲躲?”
“躲什么?想把娘子躲掉吗?”荀引鹤笑, “挨一顿打,讨来个娘子, 这么划算的买卖,我不是傻子, 自然要做。”
江寄月顿住了,看着他, 眼眸里满满的不可思议。
荀引鹤道:“我还求来了皇上的赐婚, 卿卿你放心, 有陛下的赐婚在, 没人敢对我们的婚事置喙。”
“我……”江寄月想说点什么却哑然。
昨晚的迷茫与失落尤然萦绕在心头, 如今想来却是不必, 在她对月徘徊, 决定放弃这桩云泥之别的婚事时, 有人为了成全自己,挨了打, 求了赐婚。
江寄月小声道:“你好讨厌。”
荀引鹤道:“只是讨厌, 没有一点点喜欢吗?”
江寄月抿了抿唇。
荀引鹤轻轻叹息道:“没关系, 至少你是答应了我的求娶。”
这句话江寄月却是无论如何都接不下去的,她会答应荀引鹤的求娶,多多少少是被现实裹挟,里面有多少是出于真心,连江寄月都迷茫,何况人精一样的荀引鹤,他不会看不出,却不在意。
有谁会不在意自己付出真心后却没换回来等价的真心?江寄月说不上来,所以才会觉得荀引鹤那声叹息是那么的沉,那么的重,压在心头,沉了铅块一样的乌云。
荀引鹤道:“脱了鞋袜上床来陪我躺会儿,我想抱抱你,我昨夜在桐丹院里竟连入睡都做不到。”
江寄月觉得对荀引鹤有愧,此时自然百依百顺,脱了鞋袜,考虑到荀引鹤还有伤,就想在床边蹭个沿就好,荀引鹤却一定要她靠过来,还道:“我肩背有伤,连带手臂也不好使力,还望卿卿多体谅为夫。”
江寄月没了办法,实在怕他扯到伤口,只能往里面去了些。
荀引鹤靠近她,轻轻地嗅了嗅,笑了:“是熟悉的桂花香。”
江寄月低头闻了闻,也笑:“是桂花头油的香味,两文钱就能买来一盒,满大街都是,你若
是想了,可以叫人买去。”
荀引鹤道:“那可不一样。”
江寄月静了静,道:“和我说说昨日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吧。”
荀引鹤淡道:“没什么好说的,陛下愿意体恤我,父亲却觉得我忤逆了他,但因为陛下已经答应为我赐婚,也没法子,只能打我一顿出口气,以维护他父亲的尊严。”
他三言两语说完了,似乎是真没觉得好讲的,可是江寄月知道当时的情况肯定很糟糕,不然下手也不会这样重。
但再问,荀引鹤也不肯再说了,只道:“都是不开心的事,我经历过了便罢了,你没必要听了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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