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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要问啊,”李景恪垂眼看他,放下碟子后把手绕了过去,随手般拍了拍他的屁股,说,“昨天你是睡在我的床上,没睡车引擎盖上。”
池灿还是看着李景恪,李景恪也凝视着他。过了少时,李景恪移开目光,拉开椅子让池灿坐下吃饭,然后说:“是。”
这天李景恪约好了下午去工作室和沈礼钊见面,刚好带着池灿一起去。
不过吃完饭还早,李景恪临时接了个电话,池灿没跟过去,先去了自己楼下那个房间,尽管回来后睡了一晚,这里还是要变成他放置各种东西的杂物间了。
池灿来收拾这些天堆放进来的行李,之前从单位宿舍搬回来的行李箱是最重要的,他挑选出来了一大包,要往二楼运去。池灿虽然就一个人,塞在李景恪身边睡得下,但东西该填满剩余空间就得填满。
屋子很快变得乱七八糟起来,池灿没有那么多时间,至少今天没有,这些天大概都没有,他的时间宝贵,打算等之后再慢慢收拾。
在想要出去找李景恪之时,池灿恰好拿起了桌上的牛皮纸袋,许如桔在喜洲郑重其事地给了他,他便不再着急,坐下来用美工刀小心划开封口。
里面确实有很多照片,拍摄于近两年许如桔在西藏支教的时候。
照片里很美,冬天的时候比风城凛冽肃杀,许如桔的释怀或许来源于此。
而在那叠照片之下,还有一封信。
池灿没想到小桔姐还特地写了信给他,于是又坐端正了一些,认真在桌上摊开读了起来。
他在疑惑地扫过两行后,忽然睁大了些眼睛,然后深呼吸了一口,很慢地眨了眨眼继续看下去。
李景恪在阳台通完电话,以为池灿去了二楼,不高不低地叫了他一声,池灿大概没来得及应声,却是从楼下房间走出来的。
出门前池灿和李景恪站在玄关附近,在池灿看向旁边电视柜上背扣着的相框时,李景恪也看见了,刚想开口解释,池灿已经伸手过去把相框摆正回来,然后朝李景恪咧嘴一笑,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却好像有些难过。
他边穿鞋边认真计算着似的说:“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哥比我大六岁,就是二十一,到现在……”
李景恪默不作声,过去牵了池灿的手,然后说:“才将近十年而已。”
“还会有很多个十年的,”池灿说,“我们以后多拍点照片好不好?”
李景恪停顿片刻,说的好。
这天他们把车开到玉石工作室附近停下之后,还是沿着从前熟悉的小巷往前走,经过拐角,那家池灿曾经买小蛋糕的再来面包店仍然还在。
池灿脚步缓了缓,李景恪顺着视线看过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按了按,说:“进去看看。”
面包店里的装潢已经换过新的,不是池灿之前记忆中的样子,池灿在玻璃橱柜里随便挑了几样,李景恪很自然地接过去买单了。
池灿便继续在店里的这头摆放蛋糕的区域凑近看着,想找以前他买过的那款,但没有找到,他只好站直起来,看着李景恪在收银台边等结账的身影,一瞬间仿佛和过去的重叠在了一起,令人眼前模糊。
那封池灿只急匆匆看过一遍的信,他还无法完全复述,却不能忘记那种感觉。
信不是许如桔写给池灿的,而是李景恪写给许如桔的——
许如桔:
最近还好吗?那笔钱我已经收到了,以后不用再打,你在藏区注意安全。
池灿保研到了本校研究生,去上学了,还在北京,你不用担心。他没有收到你的回电,之前来问了我。你那位来风城旅游的同学,我请他吃了一顿饭让他回去了,你应该早知道我没那些想法,也没有兴趣。可能是该试着说清楚的。
其实,人生如果有分界点,我的分界点就在池灿被我接回来的那天。
一直听周叔念经,说大觉世尊实众生之恃怙,洵苦海之舟航,无明长夜之灯烛,有求皆应,无感不通,但我无父母,也不相信谁,如果得到挽救也要受到审判,他们审判我什么呢?谁能审判我。
我不需要被渡去登上哪里的彼岸,这么多年,也就池灿一个弟弟而已。
我知道,但池灿是不一样的。
我有时候做梦,悬浮在空中,身后全是黑影,发现这些车子房子和钱都不属于我,可能是早就死在哪次被打的时候了,那时候还小,就会问有什么能属于我吗?
池灿以前对我说过,他不想去天上找妈妈了,要把爱全都给我。你知道他的,藏不住事,时不时闭着嘴,但就是爱说。谁知道爱是什么啊,可大概就因为不知道又说不清,才不能说不存在吧。
曾经我以为揪住我往后拉的手只有死亡,后来发现也不全是。
李景恪
第89章 好小狗
李景恪在面包店收银台前结完账,一只手刚垂下来,就被牵住轻轻拉了一下。
他偏头看过来,池灿已经站在他面前,眼睛盯着收银台那边,过了两秒才抬眼朝李景恪示意——店员已经打包好了池灿选购的那几个面包,装在了袋子里。
李景恪接过袋子,和池灿往外走的时候捏着他的手用了用力,池灿手骨作痛,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又接着去拿自己的面包纸袋,在自顾自的抢夺过程中摸到了李景恪的另一只手。
店员很热情地在客人出门前说着谢谢惠顾,池灿像是忘了手还痛着,咧嘴笑起来,还转头看回去跟人再见。
李景恪没理会他这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仍然搭上池灿肩膀,然后一起走出了面包店。
还没有推开玉石工作室那扇玻璃门,池灿咬着记忆中最好吃的蜂蜜小面包习惯性探头往里去看。从前小酥肉一看见他就会摇尾巴,如果他手里还拿着吃的,便会在进门后获得来自一只大型犬的猛扑。
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伯恩山活到小酥肉这个年纪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好小狗,不过这么久没见,它如今躺在自己最喜欢的毯子上,看见池灿和李景恪后缓缓摇了摇尾巴,是很高兴的意思,却懒得动了。
池灿忽然如鲠在喉。
他还是把面包纸袋递给了李景恪,没跟着进去,蹲下来先问着小酥肉还记不记得我、有没有想我。
等他摸了好一阵才起身过去的时候,李景恪已经坐下了。大厅屏风旁的会客茶桌上摆着几块翡翠原石,沈礼钊和唐殊也都在,他们正在看石头。
唐殊瞥过来一眼,早等着他了,先开口道:“这不是池灿吗,要毕业了?又是快一年没见过了,还知道回来啊?”
池灿跟他们打了打招呼,有些窘迫地抿抿嘴,靠着李景恪坐下,感觉多少年过去,来了这里坐在他们这中间,他永远是那个分分钟要被碾压在地的小学生。
好在唐殊只发难了两句,李景恪本来没说话,接着若无其事地开了口,继续说的是场口料该怎么报价的事。
怎么说池灿也在工作室里混过不少闲暇时间,其实还是能听懂的,他看着桌上那几块灰溜溜的翡翠石,只有一个小小的开窗里透出润泽的光感,却能一口要价二十万。
“哥,”见他们起身要拿灯去看了,池灿忍不住好奇问道,“我这块能卖多少?”
李景恪手里拎着支一指长的聚光电筒,转头看了他一眼,电筒里亮白的光刚好就照在池灿胸口,要穿透过去似的,他笑说:“你打算卖多少?”
“不是……”池灿连忙道,“我才不卖,我就问问。”
李景恪得到池灿胸口这块宝宝佛玉料的时候,池灿还在长期为他们一穷二白的家境忧心忡忡。那时的李景恪应该将玉佩卖掉才最划算,但他有个总是想要夸奖和奖励的弟弟。而从前李景恪为雇主挑翡翠就像挑白菜,大概是随手送给池灿的,因为手边仅有这样的东西能拿来当件礼物。
但池灿知道不是。
“多少都不卖,我的,无价。”他强调着自己对玉佩的所有权,凑在李景恪耳边说着悄悄话。
——恰好又被唐殊看见了。
唐殊一停顿,沈礼钊跟着停下来,静下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别有意味的沉默。
如今的池灿并不是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他昨晚在晚宴上和其他人站在一起时就很出挑,眉眼挺秀,坦然大方,无论是谁都不能不承认,池灿被他哥哥养得很好。和当初李景恪见到池灿第一眼,就知道池灿被他妈妈养得很好一样。
趁着李景恪将手电筒放到池灿手里,和沈礼钊去里间办公室看个稿子的间隙,唐殊朝同样留下来的池灿使了使眼色,问道:“毕业会不会回来,不留在北京或者别的地方了?”
“别的地方没有我哥。”池灿停顿了一小会儿才说。
唐殊点点头,像是早已了然,又笑着说:“好久不见了,今天下午你哥大概率都在这里,你要不要再一起去看电影?我有一张新收的绝版蓝光,让小酥肉进去跟我们一起看。”
池灿笑了一下,下意识觉得可行,又犹豫起来,他还没有回答,李景恪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他便问了李景恪:“哥,你下午还有别的事吗?”
“想走了吗,”李景恪将手里打印的照片递给唐殊,说道,“说了今天不去公司。”
唐殊笑吟吟说道:“你跟沈礼钊继续喝茶聊天吧,池灿是要跟我一起进去看电影了。”
李景恪看着池灿,池灿动了动嘴唇,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刚刚那话好像问错了。
“今天可能没空看了,”李景恪目光缓缓从池灿身上移开,转而对唐殊说,“池灿他还有点事。”
跟着李景恪走出玉石工作室的大门时,池灿碰见小酥肉都没来得及说再见。他亦步亦趋跟在李景恪侧后方,其实忐忑的感觉很少,想了想反而有些想笑,理由也不明确,就是很开心,想笑而已。
池灿是还有点事,因为李景恪不会待在这里平白无故浪费一个下午,而让池灿美滋滋跑去看电影。
李景恪忽然在快到路口的地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他。
他倒是很快收敛了起来,讷讷说:“我……没答应小殊哥看电影,”他又叫了李景恪一声,轻声问,“哥,我们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李景恪问道。
四月的风城总是有很轻的带着山雨味道的风扑在脸上,天空蓝得发亮,流云滚滚,像条绸带飘在狭窄的街道上方。
他们不会对此感到新奇,因为每天都有。
池灿十五岁才跟李景恪重逢,就跟在李景恪身后,凑成了一条黏人的甩不掉的影子,李景恪也从来没有真正丢掉过他。无论池灿是要冲向筒子楼出租屋的门外,在丁雷的会所看了一晚录像,跑去古城酒吧借酒撒气,还是不远万里在北京求学。
喜欢李景恪是件不容易的事,却也是件最容易的事。
而他们一直在一起。再来面包店等到了他们的再来,伯恩山是努力长寿了的好小狗,风城任何一片美丽的倒影也还在,或许在池灿眼里是百看不厌,在李景恪眼里是平平无奇,他们也一直在一起。
池灿想去很多地方,只要是和李景恪一起。他眼里有李景恪,还有与李景恪一样陡峭沉默而屹立不倒的山,于是他没头没脑临时起意地就说了:“我们还没去爬过苍山……”
李景恪笑了笑,说:“不会累吗。”
“苍山明天再去,”他像是已经想好了的,懒洋洋的被太阳晒眯了些眼,对池灿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去把户口给办了吧。”
第90章 苍山负雪(完结章)
没有人辜负这天的好天气。李景恪曾经拿着池灿要来的手续证明一个人来办的落户手续,他现在开车带池灿来,是两个人。
池灿来风城后的身份证明和各种资料一直都在李景恪手上。
哪怕几十年间事情一件件发生,又一件件湮灭,曲曲折折流淌而去,有些东西也仿佛就是宿命,兜兜转转也无法绕开。李景恪和池灿有无数不用再重逢的理由,李景恪为了离开池家,有无数和池灿撇清关系的机会,然而在此刻需要证明的时候,李景恪仍然可以做池灿法律意义上的哥哥。
手续办得很顺利。
池灿翻开属于李景恪的那本户口薄,原本只有孤零零一页。
他将自己新拿到的户口页小心塞进第二页的塑料壳里,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李景恪,忍不住有些羞赧地一笑。
后面还有排队等叫号的其他人,李景恪拉着他的胳膊往大厅外走。到了车上,他还是傻乐着低着头,翻来覆去看那两页薄薄的纸——户主姓名后写着“李景恪”,池灿与户主的关系的那一栏写着“弟弟”。
因为池灿对这本红本变得同样百看不厌,作为户主的李景恪开了一路车,当扔了件玩具给池灿去玩一般,嘴边带着笑意,没有多说什么。
上楼回到家后,池灿从李景恪手里拿过钥匙,先去了二楼房间打开上了锁的抽屉,把户口薄重新放了进去,显得郑重其事。
下午还剩很多时间,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池灿下了楼,李景恪又在阳台边接起了电话,好像公司离开这位老板一天就要停止转动了一样。
他站在原地顿了顿,紧接着跑去拉上窗帘,绕过李景恪径直打开投影仪和功放设备。
李景恪拿着手机听对方讲话,在一片昏暗里转过身来。
投影仪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无论在家还是去电影院,李景恪没有看电影的习惯,说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只是如果池灿不回来打开,他从不会想着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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