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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缨摇头道:“嫁妆是父亲备得,他这般尽心,我也得自己准备些什么才是。”
说至此,秦缨倏地一愣,又骤然振奋道:“我知道了,他如今入刑部掌事,我正有礼物送他,去拿纸笔来……”
二人既得赐婚,便不能似往日那般同进同出,所幸近日城中安然,秦缨便若闭关一般,数日都未出侯府,谢星阑初入刑部,还要与裴正清主持三国求和事宜,亦是忙碌,到了八月初,陆柔嘉欲趁着盛夏离京采药,秦缨才离府送她。
送人这日,谢星阑也一同跟来,陆柔嘉南下月余,会在他们婚典前赶回,因此这离别也不显悲切,将她送走后,谢星阑便对秦缨交代,“近日侯府翻新,你是喜欢主院与书房连在一起?还是喜欢单独成院?”
秦缨听得失笑,兀自上马车去,“你自己做主便是,哪有如今便来问我的?”
马车辚辚而动,这时,谢坚催马上前来,低声道:“公子,适才小人与白鸳说话,白鸳说,这几日郡主不知在写什么,但是给您的回礼。”
谢星阑听得呼吸一轻,望着秦缨的马车,心腔砰动无序,面上却只一本正经问:“哦?是何礼物要写数日?”
谢坚摇头,“郡主说不能给白鸳看,小人想着,白鸳都不能给看,您又才与郡主分别四月有余,那时郡主还不好给您送信,莫不是什么表相思的甜言蜜语?”
谢星阑理智上只觉秦缨不是这般性子,可谢坚既有如此一言,他心底顿时难抑地冒出些许期待来,恨不能明日便是送嫁之日才好。
至八月中,西羌求和使臣入京,两方朝臣分辩数日,终定割地献宝之策,西羌使臣们刚走,北狄部族来使又到了京城,北狄悍勇粗蛮,大周不求北狄守约顺服,只讨要汗血宝马与铁器万千,令其二十年内再无应战之力。
与北狄议和完已是九月初,眼看着秦缨与谢星阑婚典将近,南诏来大周的使臣队伍却还未定好,一时又传来南诏国中内乱,无暇与大周议和的消息,令周人看足笑话,郡王府去信代州催了又催,终于在九月十一将李芳蕤等了回来。
九月十二是添妆日,亦是送嫁妆之时,白日秦缨只请了陆柔嘉与李芳蕤二人设宴,傍晚时分,秦广带着侯府下人,将大大小小的嫁妆箱笼送往如今的永信侯府。
到了府中,便见连绵屋舍装点一新,下人们亦一脸的喜气洋洋,待见到谢星阑,秦广递上嫁妆单子之后,又将一只锦盒交给他,道:“这是郡主自己为您准备的,白鸳说,这两月郡主为此物费尽了心思,望您喜欢。”
谢星阑惦记了月余,怎会不喜,秦广刚走,他便带着锦盒进了书房,锦盒一开,便见里头躺着一本自己装好的书册,第一页上无字无印,彰显着书中所写,必定非同寻常,难道说……
看了看书页厚度,他禁不住想,若真是相思情话,那秦缨该有多少讲不出口之言?
谢星阑心跳的快起来,眼底甚至滑过两分近乡情怯之色,指腹在首页摩挲两下,才屏着呼吸去翻书页,翻开的刹那,谢星阑愕然一愣。
怔愣片刻,谢星阑无奈地笑起来,却又带着好奇,继续往下翻看,看着看着,他缓缓坐直身形,面色亦前所未有严肃起来。
政和元年九月十三,宜婚嫁。
天色还未大亮,永信侯府接亲的队伍便已浩浩荡荡地到了临川侯府外。
清梧院里,陆柔嘉与李芳蕤正给秦缨戴步摇,秦缨火红嫁衣加身,已妆扮完毕,珠钗乃是最后一步,喜娘笑着让她二人来沾沾喜气。
铜镜中的秦缨今日盛妆,乌眸生辉,琼姿玉貌,簪好步摇,秦缨颤巍巍起身,满绣的嫁衣流光溢彩,衬得她明媚夺目,瑰丽无双。
迎亲的鼓乐作响,眼见天色大亮,吉时已到,李芳蕤与陆柔嘉为她盖上盖头,将她送至门口,门外等着秦璋,他要亲自将女儿交到谢星阑手上。
大红的盖头掩着秦缨面容,听闻接亲的吵闹声越来越近,秦缨眼眶微润,悄悄道:“爹爹,明日一早,女儿便回来陪您用早膳……”
秦璋哑声道:“哪有这样的规矩?”
秦缨不再多言,没一会儿,便觉另一只手牵住了她,她缓步出府门,上得喜轿,在震耳欲聋的喜乐炮竹声中,一路颠簸着往永信侯府去。
新赐的永信侯府也在安政坊中,从前是亲王府邸,如今布置一新,只等女主人同住,谢星阑生父母早逝,今日婚典,便请来蓝明棠与程砚秋一同受礼,又削减一切繁复仪程,好让秦缨少些煎熬,前后一炷香的时辰不到,她便被送入了洞房。
挑盖头时谢星阑看直了眼,想多留一会儿,奈何今日宾客盈门,他也不愿旁人看见夫人的花容月貌,忙不迭推着哄闹的众人出了卧房。
谢星阑初初封侯,正是炙手可热时,今日不仅有宫中内侍代表皇帝前来祝贺,京中世家更是无一不至,裴正清与李敖早间拖家带口去了临川侯府,午后又来了永信侯府,再加上裴朔、裴熙与金吾卫一众校尉帮着接亲,喜宴热闹纷呈。
这日同来的,还有崔曜与崔慕之,杜氏因碍着谋害谢氏之罪,今日只来了个杜子勤。
北上作战四月,谢星阑以御敌为重,未在战事上与杜巍生嫌隙,但灭门之仇,纵然杜巍只是听令而行,他也无法轻易释怀,杜氏如今被褫夺爵位,杜巍与杜子勉心中有数,不往新晋永信侯跟前凑,唯独杜子勤脸厚心大,这日备了重礼相贺。
观礼之时,杜子勤站在崔慕之身边,一边看着谢星阑与秦缨拜堂,一边阴阳怪气地问崔慕之,“听说你要去幽州驻防了?哪日走来着?”
龙武军的军权仍在崔曜手上,但有此前镇西军谋反的教训,让政和帝颇不放心,于是想出了分制兵权之策,父与子不可同掌一军,本以为此策要让崔氏不满,却不想崔慕之第一个选择北上幽州驻防,这一去便至少三年。
崔慕之目光脉脉落在喜堂上,瞳底晦暗,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杜子勤笑呵呵叹气:“那看来你是参加不了我和柔儿的婚礼了,可惜可惜啊,月前陪她去了一趟南明山采药,风霜酷暑都遇遍,大夫要悬壶济世,可真是不易。”
崔慕之唇角微抿,见喜堂上已是礼成,也未搭理杜子勤,自顾自转身从人潮中挤了出去,一片欢呼喝彩声中,他与满堂热闹渐行渐远,直至离开永信侯府,又翻身上马,与候在外的随从一起,直奔明德门而去……
婚房内,秦缨见时辰尚早,便先自己用膳,吃饱喝足后,又里里外外打量这两进的寝房,眼见天色昏黑下来,才得下人来报,谢星阑回来了。
白鸳忙退下,不多时,谢星阑大步流星而入。
他今日着一袭大红喜袍,丰神俊朗,英武慑人,午间人多,秦缨不好细看,此时忙不迭走近上下打量,全无新嫁娘之娇羞。
谢星阑见她钗环未除,目光亦痴怔起来,便拉着她至妆台前落座,亲自为她拆去步摇环佩,等满头乌发垂散下来,谢星阑已是神魂半失。
他缓缓倾身揽住她,看着镜中新人,再看了一眼这满室锦绣喜烛,语气深重道:“缨缨,我只怕自己是在做梦……”
秦缨眨了眨眼,转过身来,抬手便在他掌心拧了一把。
见他皱眉,秦缨笑道:“这可是梦?”
谢星阑自不觉痛,不仅不觉痛,被她拧过的地方,还燎起一片火,他目光幽沉,直看得秦缨心底有些发毛,她身子后仰,正要退开,他却一倾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秦缨眼瞳一睁,再难镇定,“哎,等等,时辰尚早……”
谢星阑大步走向喜床,“戌时了。”
秦缨眨眨眼睛,“我饿了……”
谢星阑蓦然停下脚步,眉头蹙起,又转身看向门口,似真要叫人,秦缨看得有些好笑,这样聪明的人,也会被她轻易糊弄到。
她干脆环住他脖颈,“骗你的。”
谢星阑扫了一眼她攀上来的雪白小臂,不甚确信地看她,见她眉眼间多有笑意,面颊也暗暗生了一层薄红,便又往喜床走去。
片刻后,秦缨骤然惊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红彤彤的喜帐里,谢星阑衣衫半褪,左侧胸口处酒盏大的疤痕坦露了出来,秦缨本面红气喘,此刻却立时爬起,小心翼翼地看那处伤疤。
很快,她肃然道:“这是愈合不久的新伤,你在幽州受了伤?”
谢星阑欲言又止,而秦缨此时方才想起,杜子勤伤了腿,难以疾行,可他却好好的,按他的性子,若真是一心求快,早就星夜兼程回来见她。
可最终,他只比杜子勤快了一日。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也重伤难行。
秦缨呼吸一重,“是、是箭伤?”
她一眼看出,谢星阑却不觉意外,只拉起衣襟想将丑陋的伤疤挡住,却不想还未拉起,又被秦缨一把扯开,她凑近细看,谢星阑只好道:“北狄人突放冷箭,伤得不算重,许是命中该有此劫,大难不死,这一劫便算过了。”
秦缨惯会查验伤口,自然知道这并非轻伤,她眼瞳颤了颤,实未想到,她最担心的事早就发生,只是谢星阑瞒而未告……
见她满眼心疼,谢星阑捉住她的手,重重按在伤疤处,“你看,已是痊愈,怕你担忧,才未告诉你,却不想……”
秦缨又心疼又好笑,二人既将成婚,难道还能瞒她多久?但她亦明白,若让她看到尚在淌血的伤口,那她定要比如今心疼百倍。
谢星阑松开她,但她的指尖却留还在疤痕上描摹,谢星阑眉峰几动,刚沉下去的欲念又翻涌起来,忍了又忍,终是将她重新捞入怀中。
他平日冷静惯了,此刻却难抑焦躁与渴求,秦缨触着那道伤疤,心绪纷杂,亦不羞不怯地回应,这回应令谢星阑心腔紧跳,某一刻,臂弯微松,似水温柔起来,他不疾不徐,片刻的湿腻濡热令秦缨弓起腰身,听她难耐,谢星阑渐渐往下滑去……
秦缨疲累的再无半点力气之时,谢星阑为她清理一番,又将她抱在怀里。
红帐严合,万千缱绻情愫拢于一方天地,谢星阑望着怀里薄红满面之人,又生如梦似幻之感,秦缨意识渐渐昏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说至最后,已是声若蚊蝇。
她呼吸绵长起来,便不知谢星阑满目柔情,又看她许久才合眼。
翌日一早秦缨便起了身,这府里下人不多,又无长辈,她与谢星阑梳洗更衣后,也不理那三日才回门的规矩,吩咐谢坚备好马车,直奔临川侯府而去。
待回了侯府,看着满府上下的红灯笼,秦缨并无嫁人离府之感,只是用早膳时,秦璋一边说她不知规矩,一边微微红了眼眶……
用完早膳,秦缨与谢星阑二人带上祭品,先往萧氏陵园祭拜义川公主,拜完了母亲,二人出了陵园转道,又直奔相国寺而去。
谢星阑在相国寺为谢正瑜夫妻设了长生牌位,二人新婚,自也要来祭告。
相国寺数百年古刹,又为大周国寺,刚入山门,便觉宝相庄严,禅意清幽,今日的知客僧师父法号慧能,一见谢星阑与秦缨,便和善地迎了上来。
“施主,您与夫人来了——”
秦缨眼生狐疑,待入寺门,低声问:“你怎么与师父很是熟稔?”
谢星阑揽着她牵唇,身后谢坚上来轻声解答,“公子月前刚给寺中捐了一座菩萨金身,还与寺中主持谈经呢……”
说着,他又瞟谢星阑一眼,告状似的道:“不过呀,主持说公子佛性不够。”
谢星阑不以为忤,秦缨则轻声问:“不是不信神佛吗?”
佛门重地,秦缨此言说的有些心虚,谢星阑想了想,诚恳道:“此番御敌,多造杀业,便来添些功德消除业障,再者,我也非无所求之人。”
秦缨了然,待到了长生牌位前,与谢星阑一同跪拜。
如今姜承安身死,杜氏也得惩治,除了祭告二人新婚,自也要陈冤诉请,好半晌,二人才拜完牌位,秦缨站起身来,可身边谢星阑仍在祷告什么,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眸,唇角微动,轻喃法偈,虔诚的模样叫秦缨有些动容。
被他感染,秦缨也再跪了下来,她不会经文法诀,只闭眸祈愿。
听到动静,谢星阑睁眼看她,初秋的天光笼罩在秦缨身上,清透和软,如似幻象,谢星阑呼吸一轻,一瞬间,只怕这是一场幽梦泡影。
他又诚心祈告起来,若此情此景真做一枕黄粱,那不信神佛之人,也只能潜心皈依,以千经万颂,换与她白首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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