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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的温度随着日落也变得生凉,惠圆仿佛难掩困倦睡了一会,漏掉了最为惊心动魄的桥段。她灿烂一笑,令主人几十年的修炼差点不攻自破。你,你……她指着惠圆,想一指定了她的罪。她妈是贱――人,她便也跟着贱了。那么,她这个原罪之首,又该是个什么物种?
她被看了起来。因为审判她的人累了。佣人也乏困。惠圆被关进了上次呆过的那个房间里。只是那幅“夏日的色彩”油画被取走了。
地板上不暖,因为隔壁没有莺莺燕燕的缘故。
想着丑陋面孔下那颗肮脏心的恶言恶语,惠圆像被牵进了那扇她久已封闭的大门。她觉得她们都是芋头,剥了皮,便会无地自容。可她不知道,看似卑贱的芋头,哪怕长在污泥里,哪怕死了成了盘中餐,依然内心干净,散发香甜。她更不知道,她处心积虑几十年的报复,换来的不是她的屈服,是她内心对父母,对养父,对郎中,无上的崇敬,还有些许的惭愧。
她当时放了她,而今天,她又捉了她。
她想起父亲画的油画,那些奔跑的孩子,赤着足,无比地欢快。她也想起那一天,父亲对妈妈说,快带她走,别管我。她死也不肯,妈妈拖着她,硬着咬牙钻进了一辆卡车里。卡车刚拉完猪粪,臭得她瞬间晕了过去。醒来是在一个小镇上,母女可怜得也不太敢露面,东躲西藏的,因为听说那个人疯了。
她饿得哭,眼巴巴地想吃泡面。妈妈去买,把她藏在身后,她还是被撞了。
小地方医疗条件有限,她的腿开始溃烂,妈妈横下心,回了头。她看见妈妈在一个电话亭打了个电话,那是个红红的电话机,走出老远了,妈妈还在看。她不能走路了,得由妈妈抱着,可能是她太沉了,把妈妈累得眼泪直流。
妈妈说,我还有个孪生哥哥的,比我早几分钟出生,可惜……
我昏昏沉沉的,听见妈妈隔着门帘叫我,然后那声音,跟云儿一样越飘越远。
这些人,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可她清清白白地记得啊。她甚至知道她的哥哥和父亲的死法一样,她甚至知道妈妈为了救她拖延时间……惠圆从不看那些鸡毛剧,瞎编乱造的哪有现实中来得精彩?
她说,你们俩兄妹乱-伦,老天都帮我。我多年不理这外面的花花世界,一心想着清淡,清淡,把别人的种养大了,原以为能固得住,回头咬得最狠的就是他。怪只怪当初还是心慈了些,早就有人告诉过我你的情况,我喝了他的迷魂汤,也一直不怎么信。转了一圈,你自己偏撞上了门。苍蝇产的种也会是苍蝇,知道怎么钻门缝。耍了那个野种,是不是还想着再带点什么东西走?
你什么也带不走的。你也近不得我前。等你死了,我会告诉那个野种,兴许他也随了你去,那最好不过。我最近越发懒了,也开始头疼他,药也不管用了,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谁知道你倒帮我把难题解决了。没枉我这多年来操心操力,耗了血本。
你看看你,站在这灯笼影里,倒真是不大容易让人瞧见。灯下黑,灯下黑,你们都以为我瞎了吧?!砰砰砰的东西猛砸下来,佣人躲得快,惠圆没躲。
这个终生苦夺,却终生未曾有过人爱的人,才是最悲惨的吧。
有什么东西响了声,惠圆不予理睬,轻轻地唱起了歌。
进来的水和食物一直搁在那里,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惠圆选择了闭上眼。千年不穿用不烂的伎俩,上帝之所以迟迟不招唤她去,许是也万分憎恶,怕污了那纯净的灵地。
恍惚中又是那个讨厌的人,用什么硬梆梆地东西托起惠圆的脸,别等断了气,让大将送出去。干净点,别惹事。你也知道这宅子会是你的。
佣人轻快地答了个是。
那个城中村的壮汉,惠圆确认了他的轮廓,朝他一笑。嘴唇干裂,一扯就出了血。
她们怎么处理她?神智不清时从桥上掉下去?又高级又不沾手。
狗腿子,惠圆说,有水吗?
壮汉狗腿子不应声。哦,不知道你已经变成了狗,你现在叫什么?汪汪汪?
她的头发被死死拽起来,惠圆疼得差点昏过去。想想被嘱咐过不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壮汉又放下她。
不一会,被喊了出去。走得急,门没关死。有声音漏进来。
什么?他还有胆回来?弄个假的糊弄我。等他回来一起死!先把她弄走!
惠圆被绑住了手脚,衣衫单薄,嘴里塞了东西。一辆破旧的老爷车开出来,她头上罩住了,被塞了进去。
车开得很快,晃得她坐不住。眼前漆黑一片,像已经走在了去往永不见光明的路上。她不怕,却也难自欺心中的这丝酸涩。不该跟他治气,不该……应该早早地和他……
还是命吧,逃不过,索性认了。她松驰下来,倒让开车的人觉得脊背汗毛直立。像拉了一尊神在后面,越不发声,越让人害怕。
转念一想,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出道这么久,什么样的勇猛之人不都撂在他的手上?许是这趟差事急了些,他早上没吃饭,空了肚子,才致生了些虚弱气上来。他看了看车前准备好的那些送她上路的助具,连助滑的蜡烛都带来了。那还是他和佣人私下用的,他记得也不知道谁先勾了谁,总之那晚上他把圆润的人放怀里跟揉馒头一样揉了一夜后,他竟得了不少好处。
想着那些喷火的场面,身上又有了燥热,只想着快点把这包袱扔了,好回去畅快一番。佣人这个小娘们,平时装得弱弱的,脑子里装着比他还阴险的计谋。她拉他下水,无非是想多层保障。他装着不懂,已经将她的藏掖摸得门清。无论如何,再让老子白睡一会,睡完么……呵呵,老子从来也是吃肉不吐骨头的。
油门一加,速度又迅速地上去了。连超数十辆车后,目的地已经不远。喇叭声不断响起,更加激起了他体内的肮脏血液,超超超!老子就是来绝你们的路的,碰上老子还活着,都是命长的,他知道这辆车是轻易查不出的,愈加狂躁和疯驰。
外面的一切已经将惠圆隔绝。她只感到一阵冷,接着一阵热,黑暗中闪现了电光火石的明亮,接着,所有的亲人们都在朝她招手。老爷车撞上了桥墩。她好像又闻到那熟悉的沐浴露花香味。
真是,到死,都放不下他。她竟然还能思考。或者灵魂已经飘出了那具身体了。
她不觉得什么难过与疼痛,模糊的光线里,似乎真看见了那张脸,抱着她,在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腿上似针扎,有什么被推进了体内。
她缓缓地合上眼。
―――――
撞了?
你说他是我……不可能!
我亲手……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我孩子早死了。早死了……哈哈哈,负心的男人只顾与贱-人亲热,从不关心我,所以我也找了个……。出生时,他倒来看过,哈,咳咳,可惜,那时,我已经恨他们入骨……谁跟我过不去,我就让谁……咳咳咳,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只是水?……哗啦,碎了一地的声音。
你这个无耻小人,竟然也背叛我!……
纵然挣扎,却也无力。
一月前,历城的上岛隧道里发生过一起车祸。两车相撞,引发爆燃,一车司机死亡,另一车司机送往医院,虽然得到了救护,却也成了植物人。还有不知名的一位乘客,不知为何精神错乱,紧急救治后转往了精神病院。
一周后,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被翻出来,主使人丧失语言能力,仅靠仪器维持生命。传说此案与“祥雀”旧主有所关联,却又明中有暗,丝丝缕缕,令人剥不出头绪。街头巷尾热议数日后终因几大主要人物要么隐退,要么失去意识,主要媒体也只刊登了一天便再无后续。平凡人念叨几次“几家欢喜几家愁”后,随着一场大雨浇透了历城春天的干旱,这起奇案也尘埃落定。
“祥雀”大厦的数百家公司也正常运转,权力更迭,利益交替,灯红酒绿,一刻都不曾落幕。
又过三月,樱花都将落尽,惠圆公司的原来一位同事被电话约至楼下,惠圆寄存在她那儿的物品被取走。被眼前人脸迷惑,前同事悔恨自己不曾再穿得透薄些。直到人影离去,她兀站在原地不肯罢休,为何要个电话都不给?惠圆认不认识他?若是认识倒可以从中牵个线。想着想着,好事不能等,摸出了电话,通了,却一直没人接。
第二天,一栋老宅子失火,惊动了半路的人。因为消防车一辆接一辆地过,阻挡了几条街的交通。却未能引起为生存奔波的大多数人的重视,不临到自己身上的水,不伤到自己的痛,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偶有不相关的人无聊时闲谈,大意是佣人对主人的财物起了贪心。偷窃不当,引发了火灾。
真是家贼难防啊。少数人感叹。
抓起来了吗?闲聊的人问。
当场抓获。
那怎么还让失了火?
蓄谋已久。
人心险恶啊。谁说不是呢。还是做个普通人好啊,至少贼不惦记。
老刘,你的退休金不少,可得存好了。
哈哈,我那点钱,你不知道我有个败家子,三天五头不上班,只知道玩游戏。上辈子造孽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别说这个了,前头又凑了一桌,翻一局再走?
不玩了,老伴儿腿病又犯了,陪着上医院拿两副膏药。
那行,你去忙。
闲聊者没了声音,所有的过往慢慢在等待变成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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