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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这种情况有一年了吗?”
他答:“有吧。”
她问:“两年、三年?”
他答:“也有可能。”
她在纸上写下,至少一年。
从那天以后,他们之间的沟通变多了,当然,男孩很少提及自己身上的事,交流虽然多,但很多并没有什么用。
男孩是十三岁的时候被发现异常的,家里的佣人看见他对着空气说话,他母亲带他去看过医生,看过三次,她是他的第四个心理医生。
男孩除了会看到幻觉,其他都很正常,没有自毁倾向,也没有暴力倾向,情绪稳定,做事条理清晰的像个成熟的大人。
她与男孩认识第二年的夏天,男孩来她家里,她邻居家的小孩过来玩,带过来的猫不小心死了,一只小白猫,男孩很冷静地提议把尸体烧了,不然会传染各种病菌,他冷静异常,明明小白猫过来时她看见过他拿零食条偷偷逗它玩。
过后她问他:“不喜欢猫吗?”
他点头。
她看着他默默收紧的手,垂下的眼睫,微微皱起眉。
太过克制自己的情绪,只会像被拉开的弦一样,越克制,就越用力拉紧,迟早有一天,会崩断的。
男孩高一那年,他们已经算熟了,他偶尔会跟她讲一些自己身边的事,无关紧要的,从他嘴里出来,无悲无喜,不牵扯进任何情绪。
那日是盛夏里最热的一天,他照例来到她这里,无意提起一件事,他和朋友去游乐园玩,有个讨厌的家伙差使他干活,那泰迪熊的布偶装可热了,一股讨厌的汗味,还要站在那里被一群小孩拉着拍照,好讨厌,好可恶。
讨厌、可恶,这样的词从他嘴里出来,令她感觉不可思议。
像灰蒙蒙不带色彩的背影里添上了一点颜色,他那时的眼神生动,她第一次感觉到,他还是个少年。
第二天他再过来,又一次提了那个讨厌的家伙,说他误会了,那家伙以为他也是去兼职的,他又提了那讨厌的布偶装,里面热,味道难闻,最后他很轻声地吐出两个字——可是。
可是后面便没了。
再往后他再没提过那个家伙,好像把那件事忘了,辗转过了半年,他高二开学前,他问她想送班里同学东西,送什么好。
她说:“饼干吧,可以做成不同形状的。”
他送没送,她不知道,因为他没说。
后来他有一阵忽然经常发呆,他以前很少发呆,她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总说没发生什么。
他高中毕业后有段时间吧,他开始偶尔从她这里借过,以来她这的理由去别的地方,她一直帮他隐瞒,并以此为条件,要求他接受正式的治疗,他同意了,开始跟她说很多事。
从他口中,她知道了一个人——林重。
一个喜欢他的讨厌的人。
她没有想过,那压抑的火山爆发,淹没的是一个无辜的人。
大二刚放假,他又过来,让她保存个东西,只是一本书,她随意地放进了抽屉里,哪个抽屉他也知道,他过来会自己拿,躺在床上看那本书,有次碰巧,他起身,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从书里掉出来两张纸,一张写着糖葫芦的做法,一张画着一双眼睛。
他画过很多素描画,人不一样,但眼睛一样,都是他母亲的眼睛,只是那张素描画不一样,那双眼睛明媚朝气,含着笑意。
他没说什么,直接把两张纸夹了回去。
她也没问。
他的病情一直稳定,可后来大学毕业后有一阵,突然恶化,严重到不得不住院,他母亲很少来看他,她来,他也不认得她了。
他犯癔症,人疯疯癫癫,最严重的时候把窗台上的一株四季海棠当成人,叫他林重、小山,跟它说喜欢,天天跑去给花浇水,比吃饭还勤快,还带它去晒太阳,坐在院里抱着它,和它说话,很多护士见状,在他一发病开始闹的时候就喊林重,他就乖了。
她奇怪为什么那么多盆花,偏偏对着那一盆,后来掠过的一眼让她明白过来,因为那盆是最好看的啊。
再后来,那花连土带盆被他母亲扔下楼,她以为他会发疯,可没有,他清醒了,很快出了院。
那以后,他很少再来找她,最后一次来找她,只和她面对面坐着,沉默很久,她没话聊地问他最近很忙吗?
他看起来很累,他疲惫地笑了笑,说是很忙,不过很快就会忙完了,忙完了就可以休息了。
如今想起来,她觉得他说那话时语气很平常,有种解脱感,比工作等休假要沉重些,又比打算去死要轻快些。
好像死亡只是长一些的休假。
临走他异常郑重地跟她道别,她以为他是不会再来了,所以道别,谁知她再知他的消息,便是他成了陈氏集团的董事长兼ceo,然后他自杀了。
割腕,血放了一浴缸,人被送进医院已经有些晚了,还活着,但醒不来,医生说有可能会永远醒不来,成为植物人。
就算醒来,大脑也受损了,可能会对以后的生活造成影响。
她去看他,他躺在那里,没有声息般,旁边的机器发出滴滴的声音,她跟他说院里又移了株四季海棠,红艳的,很好看,也给它取名叫林重,叫他起来去给林重“浇水”。
她几乎每天去,每天说。
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醒了,他忘了很多事,也失去了计算能力,他从她那里拿走了所有的谈话记录,和那本存在她那里的书。
她不知道他想起什么,只是他开始老实地接受治疗,开始好好生活,努力工作,锻炼身体,按时吃饭。
有天他突然问她:“我很讨厌林重吗?”
她想,应该是的。
“那为什么我感觉我很爱他?”他满眼茫然。
可她给不了他答案。
她看过他手腕上的伤口,伤疤中间有个错口,她想啊,他划开自己手腕的时候,肯定犹豫了一下,才会留下那样的伤口,他犹豫的那一瞬想到什么了呢,是林重吗?
他们之间的话题除了病情就是林重,他和她说,他去找过林重,远远地看过一眼,只是远远看过一眼,他说他设计了一个私人庄园的图纸,他想林重会喜欢那个庄园。
他说他想起了一件事,林重很喜欢冰糖葫芦,他给林重做过一次,林重嫌他做的不好吃。
他说他又想起了一些事,关于林重的。
他说他想起把林重送给别人的人是他,报警的人也是他,他说这算不算一点爱林重的证据,然后他苦笑。
他说他要练肌肉,林重喜欢身材好的,他不记得林重喜不喜欢了,但他就是觉得林重会喜欢。
他曾无数次问她,他可以去打扰林重吗,还有资格去追求他吗?
她看着他想抓住了救命稻草的眼神,说不出不可以,没资格。
她怕,如果她否定了他,他会再次选择死亡。
她说他可以断药那天,他跟她说他要去找林重了,她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上车离开,他走那天,窗台上的那株四季海棠朝着阳光,花开得正好,艳得像簇簇火苗。
第116章 虫儿飞
走廊里,小小一只的陈路生靠墙站着,跟罚站似的,站得笔直,小手牢牢地靠着两边裤线,从诊室里面传出他母亲和医生的对话声。
我儿子这么大了,怎么还不会说话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已经查过很多次了,喉咙也没有什么问题啊,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儿子有心理疾病吗,你们这样的全是庸医……
陈路生八岁了,还不会说话,不会发声,都已经认字了,学完了小学所有课程,钢琴、小提琴也学,什么都优秀,偏偏就是不会说话。
不远处,一个小男孩时不时把头伸出来,人却站在拐角后面,冲着陈路生傻乐。
头探出来,“嘿嘿”一声,又缩回去。
陈路生终于把目光移了过去,小男孩再次冒出头来:“你叫什么啊?”
陈路生面无表情。
“我叫林瑞。”小男孩兀自道,然后又问“你几岁了?”
陈路生继续面无表情。
林瑞就又自顾自说道:“我十岁。”
见陈路生不搭理自己,林瑞哒哒两步跑到陈路生跟前,“你是不会说话吗?”
陈路生点了点头。
“我之前也不会说话,没关系的,我弟弟说,不会说话,可以先学会唱歌。”林瑞拉住陈路生的手,牵着晃了晃。
陈路生无语,这哥俩莫不是都是傻的?
“我教你啊,你跟我唱。”林瑞自己给自己鼓着掌,打着拍子“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落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他唱到一半,看向陈路生:“快啊,张嘴,你不张嘴怎么发出声音啊。”
“黑黑的天空低垂……”他放慢着调,紧盯着陈路生,逼着陈路生对上口型。
陈路生还是发不出声,嘴唇动着,林瑞声音好听,当听了首歌,也不错,他无声地跟着林瑞唱完。
“没事的没事的,多来几遍。”林瑞安慰着陈路生,“多哼几遍,就会说话了,我就是哼着哼着就会说了。”
两人一个唱,一个无声对口型,不一会儿林瑞抿了抿小嘴,他嗓子好干,陈路生把自己的水杯递给他,他笑了笑,用吸管喝了两口。
陈路生用手比划着,想问林瑞为什么来医院,林瑞眨着充满疑惑的大眼睛,显然不懂陈路生的手势,陈路生叹了声气,用智能手表转述了自己的话。
“来扎针,好痛好痛的。”林瑞小脸皱了起来。
然而像是想到什么,他又笑了,“扎了针,才能活久一点,我得活久一点,不然我死了,就没有人爱弟弟了。”
陈路生抓住林瑞的手,握了握,林瑞笑着也握了握。
两人对视着,都笑了。
陶燕秋从诊室出来,拉走陈路生,林瑞抬手挥了挥,嘴巴动着,没发出声,陈路生辨出林瑞在唱歌,他嘴型跟上,转过头,无声地唱着。
一直唱到走出医院,坐上车回家,路上还在唱。
树影闪过车窗玻璃。
陶燕秋忽然惊愕地看向自己儿子,陈路生也呆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刚才好像发出声音了,是吧?他好像听到了。
第117章 对戒
陈路生最近总做一个只有开头没有结尾的梦,他看着林重走进一家店,店面的玻璃清澈干净,可他却看不清里面,林重的身影进入到店里,他就看不到了。
然后就醒了。
这已经是第七次做这个梦了,他睁开眼,林重枕着他的胳膊,抱着他睡得香甜,他亲了亲林重的额头,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起床去做早餐。
林重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时,陈路生已经把早餐摆上桌了,林重还要去事务所,吃完饭,陈路生送林重过去,林重亲了陈路生一下,下了车,看着林重进入事务所,陈路生调转车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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