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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醉山大怒,喝道:“你!……”

祝青宁微微一笑,道:“道长不必气恼。各位是想知道我祝青宁究竟是何许人,这凤鸣又是为何落在我手中的,是不是?”

众人不由点头,祝青宁道:“在下本也不打算隐瞒,只是说来话长,而且若要讲清此事,在下还对众位有事相求。”

涂醉山皱眉道:“什么事?”

祝青宁道:“在下想请问一件事。”

涂醉山道:“你问!”

祝青宁道:“在下想问,昔日众位英雄好汉,究竟是如何攻入九宫会总坛,将之一举歼杀,杀得片甲不留的?”

他的眼光朝众人逐一慢慢扫过,道:“如今这里的人,不少都是昔日曾经历过那一役的。即使本人不曾参与,也必有父辈或是师辈参与。在下这个要求,不算强人所难吧?”

涂醉山道:“这本是一大快事,说又何妨?你要听,我说便是。”

祝青宁笑道:“那便再好不过。”

纪百云却皱眉道:“陈年旧事,何必再说?这一说,不知说到几时呢。”

彭横江却道:“反正无事,说说也无妨。”

祝青宁笑道:“东边南首,我住的那间石屋里有酒,若不嫌弃,便取来一饮。”

彭横江道:“此处有酒?哪来的酒?”

祝青宁道:“自然是为各位准备的。”

彭横江道:“是你准备的?你究竟是何人?”

祝青宁又是一笑,却不作答。那勾千芒道:“我这人没酒便不能活,我去取来。”

他去了片刻,果然抱了好几坛酒过来,放在中央那个圆台之上。勾千芒拍开泥封,闻了一闻道:“好酒!”

彭横江也看了一看,那酒醇香扑鼻,着实诱人。他也是好酒之人,禁不住咽了口口水。祝青宁微笑道:“怎么?这般好酒,众位都不敢喝?”

见众人的眼光都盯在他身上,祝青宁又一笑,舀了一碗,喝了一口。“在下不才,酒量甚浅,聊表心意了。”

彭横江不语,勾千芒心里也转的是同一个主意:“若过上一阵,他还无事,我们再喝也不迟。酒固然是好酒,但为了一时贪杯而送了命,也太不值了。”

裴明淮却走上前,自石台上端了祝青宁喝了一口的酒碗,一口饮尽,笑道:“既是好酒,自然不可糟蹋了。”

祝青宁瞟了他一眼,脸上微带笑意,却不回话。只涂醉山忽然嚷了起来:“姓裴的小子,你好生奸猾!”

裴明淮与涂醉山也算相识,此时涂醉山忽然这般嚷了出来,倒教一众人都楞了。薛无双忍不住道:“涂老前辈,你为何要说裴大哥奸猾?他哪里奸猾了?”

涂醉山跺足道:“这酒香如此撩人,谁不想喝?只是谁都不敢喝罢了!这小子喝了那姓祝的剩的半碗残酒,祝青宁既然喝了,难道这酒还有毒不成了?说不定别的几坛酒都会有毒,但这一碗,必定是无毒的!”

裴明淮笑道:“前辈,你可是误会了。在下只是贪杯,哪有想到这许多?”

涂醉山指了他道:“你小子长了一副笑嘻嘻的脸,心思可多了去了。薛家的丫头,你还不小心些!”

薛无双顿时满脸绯红,艳如桃花。薛无忧淡淡道:“不劳挂怀,舍妹的事,自有在下料理。”

涂醉山笑道:“想来也是无妨,薛延昔年也是跟裴家一同替当今天子打下江山的,却不肯做官,隐于江湖。你们两家交情如此之深,再结亲也是美事一桩!”

这一回连裴明淮都不能再装傻了,忙打断他道:“涂老前辈……”

祝青宁一笑,道:“这位涂道长,你也不必说这位裴公子奸猾了,换作你,你可愿意喝在下这半碗残酒?”

涂醉山一呆,摆了摆手,道:“说不过你,说不过你们!罢了,罢了,且说正事!”

祝青宁道:“在下已经洗耳恭听了半日了。”

纪百云却道:“你为何要听那些陈年旧事?”

祝青宁道:“在下的理由,稍后自当奉告。”

纪百云一双眼睛盯了他半日,方道:“也罢,老夫便且讲讲当日之事。只是年久日深,若是老夫有记不分明之处,还望各位提醒。”

他缓缓地道:“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九宫会突现江湖,无所不为,那一个强横霸道,江湖中人但凡有些名头的,尽都不忿。于是,当时武林中人纷纷结盟,势要与九宫会一决死战。但我们不但不知九宫会的总坛天心殿所在,甚至对各处分堂都一无所知。九宫会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自己却似隐在云雾之中。便像是那朝天峡的云栈一般,云遮雾隐,不见其踪。”

“我们想了许多法子,但都没一个成功的。我们也想过,九宫会总是要人入会的,于是便派了不少干练之人去投靠他们。可是,九宫会十分机警,我们派去的人,全都被他们揪了出来。或是拔舌,或是十指被剪,或是双腿自腰处被截断,然后扔在大街之上……他们都说不出一个字来,我们自然也无法从他们口中得到九宫会的一点消息。但我们依然不曾放弃,依然在想法子。”

“后来,我们遇上了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九宫会中有人落到了我们手里,竟然还是他们极重要的人物。我们抓到她后,不少人都对九宫会恨之入骨,说要把她剥皮剐心,再给九宫会送回去。但一些老成持重之人却反对,因为在那女子说话之间,我们知道了她竟然是九宫会尊主的女儿。我还记得她的模样,是个美到出奇的姑娘,看起来没一点邪气。她叫阳缨,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九宫会的尊主姓阳。”

“我们思来想去,若是开出条件要她爹爹来换她,那狠毒无比的尊主是必定不会答应的。但如果一刀便把她杀了,却也太便宜她了。最后我们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让人把她偷偷救走,送回九宫会。这样一来,九宫会那位尊主见女儿被送回,一定十分高兴,就会疏于防范,这个送她回去的人就一定能设法打入。”

“但问题立刻就来了,这个人凭什么要送她回去呢?这阳缨是个绝色美女,若有男子对她一见钟情,也极是常见。如果这个男子爱上了她,不忍她被剥皮挖心,将她救走,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哄然鼓掌,都说这点子妙极。只是,却要谁去呢?这可并不是件容易之事,若是被九宫会看出端倪,一样的会死得极是惨酷。”

“我们最后挑出了一个人选,是位青年侠士,姓段名子裕,生得十分英俊潇洒。他似乎对那个妖女也十分回护,一捉到妖女之后,便有人想要杀她,也是他去挡下的。我们都觉此计甚妙,而这位段少侠也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我们精心策划安排了一番,过了一段时日,段少侠带着那妖女逃走了。当然我们也装模作样地呼喝追赶了一番,还有意刺伤了段少侠,为的便是让这场戏做得更真些。这段时日里,段少侠也曾有意去接近那阳缨,给她送些吃的,安慰她几句,那妖女倒似也真喜欢上了段少侠一般。所以段少侠要带她逃走,她自然丝毫不怀疑。”

“段少侠带着阳缨逃走之后,一连数月都没消息。我们都知道,虽然他救了九宫会尊主的女儿,但要取得那尊主的信任,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便也耐着性子慢慢等,终于有一日,我们得到了段少侠的传讯。我们事先已经约好了一套极机密的法子,为的就是能传出讯息来。段少侠言道,他已得到了尊主的信任,正慢慢在打入九宫会内部,但是一切尚欠火候,叫我们耐心等候。”

“我们便也按段少侠所说的,耐心等候,因为都知道这件事是急不来的,若是操之过急,反倒会坏了段少侠的性命。这一等便是一年有余,但我们并没有白等,段少侠传来了九宫会总坛的地形图,和各分堂的位置。于是我们先暗中召集江湖中人,在同一时间,各地分别攻打九宫会的各处分堂。他们的各分堂从未想过会有人突然来攻打,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全部覆没,但我们的人也死伤甚多。我们商量了一下,不能再等,便将剩下的百余人集中起来,直扑总坛。”

“我们本以为分堂的搏杀已是十分惨烈了,但比起在总坛的,实在是十分里的一分都不到。我们去了那么多人,活下来的没有几个。那尊主……那尊主实在不是人……他的武功高到了我们都没想过的地步……”

第4章

纪百云说到此处,双眼直瞪着前方,似乎又看到了当日那幅惨烈的画面。他朝下虚指了一指,道,“当年,我们便是在下面的天心殿里,击杀那尊主的。到处都堆满了尸体残肢……若是被刀剑兵刃劈开切下的也罢了,他竟然能够用琴音将人给四分五裂……御寇诀,御寇诀,那根本是种妖法,而不是武功了……”

以纪百云这等前辈身份,说这种话,大大不妥,但就连涂醉山也没有反驳。裴明淮见纪百云不说下去了,便问:“我还是不明白,既然这尊主厉害到这般地步,你们又是怎么杀了他的?”

纪百云道:“我们最后一拥而上,合力将他杀了。”

裴明淮一皱眉,只觉得这话也未免漏洞太多。薛无双却问道:“那位段少侠呢?还有那位阳姑娘呢?”

涂醉山叹道:“可惜了那位段少侠,他给我们卧底传讯之事被那尊主发现了,便将他投入刑堂……我们见到他时,他已奄奄一息。我们又悲又恨,好在最后还是将尊主杀死,毁了九宫会,也算是替他报仇了。至于那阳……阳缨,这女子倒是对段少侠一往情深,竟自杀殉情了。”

薛无双“啊”了一声,脸上颇有伤感之色,低声道:“这位阳姑娘,倒是个极好的女子。”

纪百云道:“只可惜她错生在了九宫会。”

祝青宁一直听他们说话,不曾开过口,这时突道:“在下听到的,怎么跟这几位前辈所说的不太一样呢?”

纪百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祝青宁笑道:“在下也想讲个故事,不过,还请各位在听完之前,莫要动手,否则,在下这故事是一定讲不完的。”

裴明淮心中一动,道:“你讲,我是一定听的。”

祝青宁淡淡一笑,道:“我的故事,其实也很简单。一个正道的少侠,年轻英俊,武功高强,却爱上了一个所谓的邪教妖女。那妖女虽然出身正道人士所谓的邪教,却正如无双姑娘所说一般,是个极好的女子。少侠受命救走妖女,进入九宫会卧底,这都是他自己情愿的,因为他虽然爱这姑娘,但也一般地觉着九宫会作恶多端,一定得除掉他们。自己的情爱,若要牺牲,也是不得已的。可是他送了那妖女回去之后,他才知道了一件让他不敢相信的事情。”

涂醉山的红脸变得更红,喝道:“什么事?”

祝青宁淡淡道:“那女子有了身孕。”

纪百云冷冷道:“邪教妖女,本来便是邪魔外道,又练些阴毒武功,跟人有了孩子,是很奇怪的事么?”

祝青宁道:“按纪前辈这般说,自然不奇怪。但这阳姑娘一向是极洁身自好的,别人不知,但段少侠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一再追问,阳缨才对段子裕吐露了实情:在她离开的前一夜,被喝醉了酒的侠士进来把她给强暴了。在那侠士看来,反正是个邪教妖女,若这般清清白白地让她走了,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涂醉山一掌拍在石桌上,顿时碎石开裂。“胡说八道!”

祝青宁却对他那一掌的威势置若罔闻,只淡淡道:“段子裕这时也算看清了那些大侠的真面目,决定不再相助他们。他与阳缨成了婚,离开了九宫会,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但段子裕不是孤家寡人,有一份家业在,那群大侠各种要胁,段子裕无可奈何,只得交出九宫会总坛的地图,告之他们各处分堂所在。他虽对九宫会心怀厌憎,但毕竟那尊主如今跟他已经脱不了渊源,是以段子裕便带了阳缨回到总坛。阳缨是决不会抛下她父亲的,段子裕心中有愧,又深爱妻子,决定与她生死与共。”

涂醉山抓了一只满满的酒碗,骨嘟骨嘟地直灌了下去,一张脸红得更像鸡冠一般,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说!胡说!都是血口喷人!都是……”

纪百云素来不饮酒,此时竟也端了一碗喝了。其余众人也不知是听得入神,还是觉着口渴,也纷纷拿起酒碗来饮。只有裴明淮盯着祝青宁,却是一动也不动。

只听祝青宁续道:“果然,这些大侠们连段子裕也不放过。段子裕虽已无生趣,却还是想要保护妻子,最后身中数刀而亡。阳缨当即自刎,倒也省得了再被羞辱。至于尊主究竟是怎么死的,这连我也不知道了,倒要向各位请教。阳尊主的武功如何,各位亲眼见过,比我清楚得多。”

他又是一笑,目光扫向纪百云、涂醉山、原瑞升一众人,缓缓道:“在下说的这个故事,比起方才纪前辈所说那个,是不是要有趣一些?”

他的目光忽然一顿,停在了涂醉山脸上。裴明淮顺着祝青宁的目光望去,只见涂醉山的红脸,此时竟变成了紫黑之色,一缕一缕的黑血自他眼中、口中、鼻中、耳中缓缓流出,而涂醉山却似毫无所觉一般。薛无忧站在涂醉山身边,出手如风,已点了涂醉山数处大穴,以阻止他毒气攻心。

涂醉山这时方发现自己的异状,嘶声道:“毒……毒……酒中有毒!……”他脸色发黑,双手向祝青宁抓了过去,道,“解药……给我解药……”

祝青宁见了他这副情状,也吃惊后退,道:“毒不是我下的,我更没有解药。”

涂醉山此时已说不出话,双手抓向自己的喉咙,口里啊啊作声,双眼似要瞪出眼眶一般,十分骇人。他再也站不住,一跤跌下,蠕动了两下,便无了动静。过了好一阵,裴明淮才弯下腰去探他脉息,摇了摇头。

“死了。”

薛无忧冷冷道:“好毒的毒药。”他的眼神直射向祝青宁,声音更是冰冷,“酒是你带来的,也是你提议要喝的。不是你下的毒,是谁下的毒?”

祝青宁的目光落在石桌上,那里除了两坛酒,还有五六个酒碗。酒碗都是满的,他的目光落在了姚浅桃身上。“姚姑娘,刚才是你倒的酒?”

彭横江手里还拿着一个空了的酒碗,他自看到涂醉山中毒的情状,就在暗自运气。发现自己并无异状,才放下了一颗心,道:“我也是喝的浅桃倒的酒,怎么我就没事?”

姚浅桃道:“我……我看到舅舅一直盯那酒坛,便去替他倒。桌上有好几个酒碗,我就全部倒满了。然后端了一碗,给我舅舅……”

薛无忧道:“涂醉山只是随手端了一碗。”

纪百云点头道:“不错,老夫也喝了一碗酒,但我也并没中毒。”

薛无双取出一块罗帕,包住手,把碰掉了一块的酒碗拾了起来。“我的包裹里有些银器,我去取来。”

她奔了出去,不一刻便回来,手里拿了几支银钗。她把银钗慢慢自酒碗底下擦过,顿时变成了紫黑色。她又将另一支银钗插进了还剩了少许的酒坛里,银钗却并未变色。

原瑞升失声道:“酒坛里无毒,酒是下在酒碗里的!”

薛无双大声道:“刚才有谁碰过这些酒碗?”

姚浅桃脸色发白,低声道:“我……是我倒的酒。”

薛无双道:“不止是姚姊姊碰过,我记得把酒碗拿过来的,却是这位勾千芒勾伯伯。”

勾千芒面上铁青,道:“不错,是我把酒碗连同酒坛一同拿过来的,可我决没有在酒碗里下毒。我为何要毒死涂老道?我跟他又无冤无仇!”

裴明淮正在察看涂醉山的尸体,忽然一撒手站了起来,退了两步。薛无双道:“裴大哥,怎么了?”

她的眼光落到涂醉山的脸上,也吓得失声惊呼。涂醉山的脸在先一刻还仍是紫黑之色,此刻却像是被热油烫过似的,起了一个个的水泡。不出片刻,他的整张脸都全是水泡,然后很快地开始溃烂,不出一盏茶的时分,涂醉山的脸便溃烂成了一堆血肉,还在发出咝咝的响声,好像是油煎沸的声音,听得每个人都毛骨悚然。

原瑞升沉声道:“好毒的毒药!”

这时,那一直坐在石室一侧的灰衣汉子,走了过来。他朝众人扫了一眼,道:“请各位让让,我来看看。”

灰衣汉子朝涂醉山的脸上瞟了一眼,便道:“这是水上飞的独门毒药,不过,那水上飞听说早已进了大牢,如今不知生死。”

他仍然戴着竹笠,裴明淮心下疑惑,不由得朝他多看了几眼。

原瑞升颤声道:“油锅狱!这一定是油锅狱!”他指着那石壁上的巨幅壁画,道,“十八地狱里,有一层便是油锅地狱,把人投入烧沸的油锅之中烹炸……涂醉山中此毒,决非偶然,决非偶然……”

薛无双正抱着那个酒坛在看,此时忽然叫道:“哥哥,裴大哥,你们来看,这酒坛里面有东西!”

她把酒坛里所剩不多的酒尽数倒出,坛底果然卧着一块琰圭。这块琰圭却是块赤玉,灿若朝霞,颜色十分美丽。薛无忧将这琰圭托在手中,看了半日,望了姚浅桃道:“姚姑娘方才在倒酒之时,就不曾觉着酒坛里有物事么?”

姚浅桃想了一想,道:“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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