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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着头皮,我接道:“李阳鸣老婆过劳还在住院,女儿明年上大学,经济压力本来就大。现在没落井就下石,他老东家实在不地道。”

裴雁来不置可否:“明哲保身而已,李阳鸣只是替罪羊。”

我没明白:“什么?”

没招手,侍应生就主动撤掉汤类,上了副菜,柏图斯的红葡萄酒倒入玻璃杯。

裴雁来浅尝一口:“早就有舆论在铺路了,动静其实并不小。”

我意识到他想说的是什么:“你是说钱响的微博?……我看到了。”

一篇以李阳鸣案为例的司法公正困境与博弈理论分析,洋洋洒洒四千字,发布至今刚过二十四小时,转发量已经超过三十万。

钱响,本科名校法学院毕业,研究生时期犯了事被退学,考公无缘律所又不收,最后下海经营法考机构,混得也算风生水起。

媒体行业鹊起后,他也下场分一杯羹,是在微博普法的博主里最早的一批。几年下来,已经是粉丝百万的大v。

他善用春秋笔法,深谙传播学和大众心理之道,惯紧跟时事做犀利评价,在外确实声名远播,但业内对他评价普遍不高。

裴雁来举重若轻道:“平台监管不力是常态。一旦东窗事发,舆论势必倾斜。如果失去消费者信赖,公司前景难测。质疑司法公正是来模糊重点,转移公众视线,推李阳鸣出去是为自保……

我想通了:“钱响收了平台的钱。”

“一大笔。”裴雁来放下高脚杯,追加了细节。

我恍然记起,钱响是有个外号叫“听钱响”。

人如其名。

“舆论比法庭更懂怎么吃人。”我吞下一口酒:“李很无辜。”

裴雁来扫了我一眼,西餐刀剥离尖椒和顶端的马苏里拉芝士,刀刃折射头顶的光,刺得我一阵眼晕。

“车内监听损坏不及时报修,有心无心尚未可知。这次和他无关,下次呢?”他把芝士肉末卷上叉子,轻声道:“李阳鸣是链条末端。如果想谈,不如去和死人谈无辜……”

“铛”的一声。

他话没说完,叉子却被我横空截住,西餐刀碰上去,撞击声清脆。

裴雁来抬眼看我,一言不发。

我脸有些热,可能是被他看的:“……尖椒籽卷进去了,辣。”

拉丝的芝士裹着辣椒籽,缜密如裴雁来原来也会出错。

裴雁来没把我的刀弹开。

他手机响了,直接放下餐具,离席去接。来电没存备注,只是一串数字。但0909的尾号实在特殊……我想我知道是谁。

裴雁来越走越远,我隐约听见他说了一句“喂,你好”。

说曹操曹操到。这是李楠的电话。

来回不过三分钟。裴雁来回到座位时,一瓶柏图斯已经被我喝了半瓶多。

茹毛饮血,我品不出精细味道。但古往今来,万万人钟情酒精不是偶然,有时候人不清醒反而幸福。

红酒后劲大。

我反应有些迟缓,但嘴巴还能勉强跟上脑子:“……李楠要借钱吗?”

裴雁来没搭理,他吃下一颗苦又涩的橄榄。

“那就是看上你了。老老少少……裴律的异性缘很好。”我企图掩饰古怪的冷淡,但大脑控制不了嘴巴。

我嫉妒女人,但一口酒灌进去又开始嫉妒别的。知道不该问,从前也没想过要问,此刻话却从舌尖滑出来,牙齿都拦不住——

“米晓杉……你为什么选他?”

小米远比李楠让我如鲠在喉。

我知道我没立场也不应该。

优秀又没那么优秀,但因为裴雁来的青眼,无辜成了他最大的错处。

嫉妒拖我进痛苦的渊沼,可我是在痛苦中才能求生的人。

裴雁来一言不发。

他手里的刀钝了。客人轻易切不开牛肉,看来rose is a rose的高质量服务名不副实。

不得不说,无视我的这招确实有效。

我抬头看头顶的灯,光太刺眼,眼泪要往下流,我眨掉,费力才看清灯体是玻璃质的玫瑰花。

最后两口红酒下肚,我的胃变成一张两万七千元的不定期存折。

“说说吧。”我知道自己彻底喝醉了,大概脸和脖子都红成熟的竹节虾:“说说吧,你告诉我……裴雁来。”

口齿模糊,最后我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我倒上桌子前的最后一眼,是裴雁来无动于衷的脸。

醉酒的人也会做梦。迷迷糊糊的,我在梦里回到高中那家日式酒吧。

调酒师还是老歪,他络腮胡,戴墨镜,贱嗖嗖冲我笑:“你的酒量我知道,少喝点,别被捡尸。”

我有点无语:“你知道?”

“当然。”他把百利甜放在我面前:“你妈怀孕那天你来喝闷酒,想起来没?”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是我唯一一次断片。

我记不太清,追问:“然后呢?”

老歪用毛巾擦完杯壁,随手朝门口一指:“你自己看啊。”

我转头,目光所及,空无一人的酒吧门口闪现出两道人影。

一个是裴雁来,那另一个就该是我了。

裴雁来倚在一侧门框作壁上观,我抱着隔壁发廊的螺旋三色转灯不撒手,烂醉如泥。

直到发廊的tony出来赶人。

裴雁来试图叫醒我未果,干脆单手拽着卫衣的帽子,把我整个人拎起来。

我指着三色转灯,荒诞的灯光映在斑驳的水泥地,对裴雁来说,这个亮,我要抱。

裴雁来一把掐住我的后颈,逼我抬头。他说,那个更亮。

我抬头,晴夜的正月十六,那是枚圆月亮。

裴雁来一发话,我果真跳着去抓。门口有两级台阶,我腿一软,然后迎面摔下。

如出一辙的疼痛将我从这一层梦中拖出。我屁股着地,入眼的是熟悉的裤脚。

室外的寒风一吹,我有片刻清醒。

我喝醉了。也不知道怎么出的门。

一抬头,是在万贸城一楼侧门的室外停车场,很空旷。裴雁来没走。

“起来。”

他居高临下看我,面容俊美而沉静,我几乎立刻就起了反应。

裤子撑起一团,我怕被裴雁来发现,于是紧忙起身,借着夜色弓腰把反应盖下去。但动作太快,晕眩过后,酒劲重新上头。

我不想吐,可胸口直烧,只能踉跄往前走两步,趴在雷克萨斯一侧的车门上扬起脖子吸气。

“呜。”

不敢相信是我发出的声音,流浪狗一样。

裴雁来大抵以为我醉得彻底,像以前那次不记事。他耐心耗尽,拎着我的后领,把我丢在一边:“边上去吐。”

态度好差。

我小腹贴上车门,一蹭,喉咙又溢出诡异的闷哼。

他轻啧一声,随后我后领就被他拎住,人被他从车上扯开。

好像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能如此轻易扼住我的命脉,他只要立刻松手,我就会腿软地倒下去。变成一滩烂泥、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我……”

天边响起阵阵呼啸,我突然忘记要说些什么。

抬起头看,是首航学生组织的无人机表演,阵仗很大,城市中心的人大概都能观赏到,用以迎接新的一年。

花式繁复,色彩绚丽,阵型整齐,就是太亮了,甚至有些重影。

我目不转睛地看,一时忘记眨眼。肌肉不受控制,我向后扬手想拍裴雁来的肩膀,却错摸成一截脖子。

他喉结一滚,蹭过我发麻的指尖。我躲避不及,下一秒,指节就被人握住。力道之重,说马上就要将我指骨捏碎我也是信的。

“林小山。”他叫我,字字阴沉。

催命来了。

我心里惶恐,可我眼下醉得厉害,想喊疼,想痛骂,瞪着眼睛回头看他,嘴里却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对他说:“很亮……我要去抱。”

唇边滴落什么液体,我伸出舌头一舔,咸的,是左眼滚下的泪。

怪光太亮,怪酒太烈,怪风太吵,怪这末日荒诞离奇。

裴雁来就在我面前,咫尺的距离。

说真的,我想吻他。

哪怕明天就变成灰烬。

万贸城的大屏上滚动跨年倒计时。

我跟着数到七,然后向爱倒去。天堂地狱。

第27章 留疤影响求偶(上)

复工是一月三号。地铁车厢人满为患,抓着吊杆单手发邮件,附件要用日期命名,这时候我才切实意识到常用的四位数又加了一,是新的一年了。

到办公室,谢弈精神有点萎靡,原本在打哈欠,但一抬头看见我,愣住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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