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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煌留守在衍国的分身收到了虹玉的书信,虽然虹玉未在信中提及自己的所在之处,但他还是凭着信纸上的线索找到久悬城。虹玉用的信纸细薄光润,洁白坚韧,有股很淡的清香,仔细凝神一看还透着淡淡灵辉,是修真界常用来炼符画阵的郁离纸,以春笋、灵矿和一些药粉製成,而这些材料的產地之一就是藏于久悬城的修真聚落,九弦城。墨也是九弦城所產的灵墨,其中混有该城特產的香料和药材,因此宸煌能断定此信的出处。

宸煌正因找不到虹玉而不断懊悔,倘若他早一点向虹玉表白心意,对方也不会有所误会而离家出走。纵使九弦城远在千里之外的鄔国,心急如焚的宸煌也要一瞬间就能赶过去,他徒手劈开时空,身影微动便消失在衍国的居处,来到了九弦城上空。

九弦城的护城大阵是集结数大门派合力炼成,即使仙圣也无法轻意突破,谁也没想到一个来歷不明的傢伙能在没有通关证的情况下直闯城中,一时惊动了所有大门派的宗师和掌门,以及现任城主。

城里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有着斯文样貌的中年城主却一头冷汗坐在自己平日办公的厅堂里,面对着无视护城阵和守城修士们的不速之客,城主摸了摸唇上两撇短鬚,僵着不敢妄动。在城主周围不停冒出大大小小的光圈,光圈中浮现各门派的掌门或管事长老,他们纷纷施法想找他问个究竟。

「护法大阵出事了,有东西潜进来。叶城主,你听见了没有?」

「这里是碧荷楼的长老,城主,方才城中地气出现震荡,很不寻常,你可知情况?」

「敝派天元阁的阵修长老要晚辈来请教城主,方才──」

「稍安勿躁,待我派人瞭解情形再向诸位交代。」城主抬手撤走那些光圈,谨慎留意厅里倏然现身的男子。这名男子高大挺拔,生得雍容俊美,光看样貌绝非寻常人族修士,但他却感受不到什么来自强者的威压,对方的神情甚至算得上温雅平和。

他虽有城主的威严要维护,但也不敢在这男子面前造次。他能歷尽各种艰险,在修真界歷练至今,绝不只是运气好,还有极强的直觉,特别是求生的直觉,因此他知道这男人看起来再怎样温和,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他越细想就越感到恐惧,以他经验来看,像这男子这样表面和善的傢伙往往喜怒无常,害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请教其来歷,要是问话的语气不对都有可能招来麻烦,还是先暗暗掐个护心诀防身?

宸煌直接来到城主这里,他一心只在意虹玉的安危,没空理会其他人的心思转变或其他顾虑,长久的修养让他即使是现在都习惯展现最起码的礼仪,他优雅的往城主那张桌案走近了些,抬手见礼后提出请求:「我要找个少年,他可能还在这城中。」

城主看男子似乎不带敌意,讲话这般客气,立刻起身走下来询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虽然宸煌认为自己叫什么不重要,但要是虹玉将来回头找他,也能留个线索,这才报上名字:「宸煌。」

城主虽然没听过这名字,但也晓得世间可能还有许多境界超凡的大能,眼前的男子说不定就是这样的存在,即使男子压制境界、掩藏气息,他仍能感受对方应是来自某处灵圣境域。他客气和善的询问男子说:「宸煌道友可有少年的名字或特徵,我也好让其他门派的人协寻?」

宸煌有所顾虑,只把信纸拿给城主看:「我找的人在这城中寄信,我想知道他此时在何处。」

城主看了眼信纸背面说:「邮驛处设有留影壁,近三个月里去过的人都会留下身影,我让他们查一查。」

宸煌摇头:「太慢了,现在带我去看。」

他们前往城中最大的邮驛站,在留影壁上看见虹玉和一名少女一同出现,负责轮值的人员说:「这少年投递的并非急件,所以按顺序处理也是隔天才寄出。」

城主向宸煌提议:「道友啊,不如先从城门关卡查起?他若还没出城,肯定还在这里。」

宸煌頷首:「有劳你了。」

「客气、客气。」城主笑呵呵的,额角却都是细汗,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有股不妙的预感,万一找不出那少年,又或者少年在他们城里出事,眼前这男的可能会大闹,但愿少年早就离开他们九弦城了。

城主丝毫不敢怠慢宸煌,立即查出少年出城的纪录,宸煌半垂眼听他说完,他察觉对方眼神变得更阴鬱而暗暗心慌,急忙安抚道:「那少年虽不在敝城,但这里有许多大门派,在别处也有不少分堂或分设出去的道场、宫庙,我这就请他们帮忙找人。」

宸煌长长吁了一口气,向城主微微頷首道谢:「多谢城主相助,若能寻到他,来日必会厚礼答谢。」

「不必如此见外,道友之间都该互相帮助才是。」城主看宸煌转身要走,暗自松了口气说:「祝道友顺利找到那位小友。」

宸煌驀地感应到属于他和虹玉的气息出现在城内,脚步停顿,回头盯着城主若有所思。城主被宸煌看得毛骨悚然,小心翼翼上前问:「道友可还有事忘了交代?」

宸煌话音平冷道:「他人不在,东西却还在城里。」

城主笑脸立刻僵住,暗道糟糕。

「我送他的东西都是亲自做好,一件一件认他为主的,不仅有他的气息,也有我的。除非他重伤濒死,或已经死了,东西才可能易主。宸煌木然的神情慢慢浮现了若有似无的笑意,但这绝对不是因为开心找到了线索,而是盛怒至极。」

城主的脑海浮现上新宫,他们向来最会沽名钓誉,却很配合城中各项建设,往常也倾注不少资源在九弦城,平日又没惹出什么太难收拾的烂摊子,因此大家对上新宫一些传言不闻不问。他后悔自己姑息养奸,上新宫一闹就闹了这么大的麻烦!

宸煌带着令眾生都头皮发麻的笑意说:「贵城中鼠辈横行,必须收拾,不如由我代劳?」

九弦城的城主不是修为最厉害的,但他应变能力强,擅长见风转舵,当即接腔道:「当然、当然。不瞒道友,近来我也在调查一些事,怀疑有些人或门派堕落邪道,只是碍于没有证据才暂时按兵不动,今日有幸得道友相助,实属敝城之大幸。」

宸煌看透城主的态度和说法,也不在乎对方是想利用自己:「劳烦城主带路。」

城主一派正气凛然的姿态,昂首说:「请随我来。要不再叫上我那些下属们?」

「不必。」宸煌已经极为不耐烦。

***

上新宫某处林地的树叶由绿转红,一位少女挥动手里火红的细鞭,恣意戏弄林间生灵,鞭上隐约有电光流窜闪烁,带出的风势能一下子捲起好几道小罡风。她玩得不亦乐乎,林间生灵却苦不堪言。

「哈哈哈,这真是意外的好宝贝,不知那小偷是哪里偷来的,还好到了我手里,不然也是糟蹋了。」郑芳妤想起被父亲、大师兄瓜分的其他宝物,顿时没了笑容。她本来还能拿到更多好东西,心中火气一来又开始挥鞭发洩,林间一些禽鸟和兽类被她打伤瘫在地上,有的更是当场毙命,鲜血溅在秋天的树林间。

「师妹,不好了!」陈子州驭剑飞赶过来,一落地就拉着她说:「快跟我走。」

「做什么啊?」郑芳妤近来对他有些不满,此时脸色和语气都不太好,但她从没看过陈子州如此惊慌,迟疑问他说:「怎么了?你怎会如此狼狈?」

陈子州摇头,硬是拽着郑芳妤要离开上新宫:「没空解释,先跟我逃,有命再讲。」

「那我爹──」

「我来说吧。」九弦城的城主披着灰绒兽裘从树林里走出来,摸了下唇上两撇黑鬍鬚,露出平常亲和的笑容跟他们讲:「你们上新宫私下行不义之举,夺宝杀生,就连一宫之主都如此行事,已然不是正道所为,所以我代表九弦城将你们上新宫逐出。相关事证也会让人整理好送到各门派,好让大家有所提防。喔,对了,这位道友是来替最后一位无辜小友讨公道的。」

郑芳妤错愕瞪视城主:「什么意思?城、城主?」她又转而抓着陈子州的手臂追问:「我爹呢?」

城主没有理睬郑芳妤,陈子州拉着师妹低声说:「你爹修为被废,其他弟子们也都逃了。我……若是不来找你,我早就走了。」

「什么?」郑芳妤不敢置信看着他,接着又看见城主态度恭谨的朝树林深处请出一位陌生的男子说:「他们就交由道友您处置了。」

走出林荫的,是一个俊丽无双的高大男子,秋日阳光洒落,将男子照得更加耀眼夺目,其姿容威仪绝非人间生灵,就连本来要仓皇逃走的陈子州、郑芳妤都看得出神,一时连如何吐息都忘了。

宸煌走上前,一眼就瞄到郑芳妤手里的红鞭,他眉心微结,轻轻咋舌就令红鞭化为飞尘。

郑芳妤倒抽一口气,低头看着本来还执鞭的手,她瞪着陌生男子吼叫:「你做了什么?那是我的!」刚吼完就呕出一口鲜血,因为她才将红鞭认作本命法器,红鞭遭毁也害得她元神受创。

宸煌不想横生枝节,他还要让九弦城替他找出虹玉,因此勉强压抑愤怒冷然吐出三字:「你不配。」他挪眼看向一旁修士,那修士身形魁梧,此刻却如鼠蚁般逃窜,拋出长剑想飞走,被他一眨眼以无形真气打落地面。

「呃啊!」陈子州刚飞起来就被一道力量打趴,头脸陷在落叶和土地里,连抬头都吃力,只能稍微侧首吐出吃到的脏东西,紧接着他也像师妹那样吐血,感觉到不久前认主的宝物们一个个在储物法器里碎成齎粉。

「他在哪里?」宸煌问话的语气平冷无波,目光森冷。「说了,就赏你们一个痛快」

郑芳妤和陈子州两人吓得痛哭流涕,再駑钝都晓得自己可能会惨死,何况他们向来奸巧。陈子州想起老宫主稍早被这男人轻易压制并搜魂的情景,止不住恐惧的抖着嗓音交代道:「我不、不知道,当时我们拿了东西就走,因为有个蒙住头脸的傢伙出现,就是那傢伙带走你要找的人。」

郑芳妤吓坏了,只是反覆发抖低吟:「不晓得,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爹爹救我、师兄救我,我不能死,我才十七岁,我还有大好前途,我──」叶城主嫌她吵,一掌拍晕了她。

宸煌搜过郑老宫主的元神,确实看到其记忆里有个白纱蒙头的傢伙出现,也许虹玉是被那傢伙带走,可能获救了吧。但他一想到虹玉被上新宫的人伤害,杀意就一直压抑不住,儘管此刻他的心绪异常冷静,他还是想辗死这些傢伙。毕竟上新宫的人于他而言连螻蚁都不如,唯有虹玉能牵动他的所有情绪和情感。

「算你们老实。」宸煌再次压下杀意,语气冷漠道。

城主还在一旁围观,他问:「道友有何打算?我这就请其他道友去找那位蒙头脸的傢伙?」

「嗯。」宸煌心不在焉应了单音,也动用自己在其他地方的分身找人。

城主接着请示:「那他们两个怎么办?」

宸煌看也没看那对师兄妹,逕自转身道:「他们说自己年轻不想死,前路还远,就废了修为留命,照你们城中的律法去办。有命就该好好活着……」

陈子州趴跪在地上叩头:「谢前辈饶命、谢前辈饶命!」

九弦城的城主看着上新宫这对师兄妹摇头抿嘴,心想:「谢什么谢,人家是要你们好好活着,活受罪啊。」方才他在宸煌转身之际听见了几不可闻的一句话,虽是很模糊的喃喃低语,但还是听清楚对方所言:「若他不在,我和这世界一起陪葬。」

城主不晓得宸煌是否有能力毁天灭地,但这么厉害的傢伙,肯定是能把天地搞得乱七八糟,他可不想因为别人干的蠢事而受牵连。想到这里,城主看这对师兄妹的眼神又多了分嫌恶,不禁唾弃:「呸,你们就祈祷他找的那位小友还活得好好的。」

***

毓清峰的山腰间有座倚山势而筑的屋楼,楼内格局空旷,有几座大小不同的纺织机,高处樑木晾着各种布料,任由高处天窗的风吹乾它们。

这屋楼的主人是一位叫作月綾锦的仙子,她是蜘蛛精和人族所生,不仅擅于製作许多特殊布料,也喜爱裁缝,爱美的女修、讲究防身衣物的修士们,以及人间贵族们不惜付出许多代价也要求得她做的衣裳,哪怕是一匹布料也好。在这屋楼里的精怪侍从兼学徒身上穿的衣裳也都由她亲手製作。

这天月綾锦和徒弟们正在赶製秋冬穿的衣裳,一个缠着深色头巾的少年步伐轻快进到楼里,他的发色是柔和的浅灰紫色,双瞳乌黑莹润,皮肤白皙,样貌温润如玉,虽然不是一眼就很招人注目,却会看越顺眼,也算得上是俊俏的少年郎君。

月綾锦的徒弟们一见少年出现就无心做事,全都围过去找他,他们有男有女,看起来和少年的年纪相仿。之所以对少年如此热情,全是因为少年有一手好厨艺。

「是虹玉来啦。」

「今天的饭菜也好香啊。」

「有没有鱼?」

「今天想多吃点蛋呢。虹玉你说要蒸蛋羹的。」

虹玉亲切笑着,从储物戒里变出满桌食盒,按食盒的款式和花纹把饭菜交给他们:「这是朱姐的,这是卢兄的,双胞胎姐妹的食盒在这里,还有……」他逐一交递餐点,这些饭菜全是用毓清峰带有灵气的食材所料理的,对修炼者有益。以往这些精怪们採了食材就粗糙解决一顿饭,即使是月綾锦也没空替他们准备,直到虹玉出现改善大家的伙食。

月綾锦早已成仙,并不需要这些饮食,她走过来亲切关怀道:「虹玉,身子可有好些了?」

虹玉爽朗微笑道:「恢復得很好啊,已经没有大碍。多谢仙子关心。说来还得多亏仙子给月叔叔的救命金丹,不然我恐怕早就去了冥府。」

「也多亏你自己的底子好才能撑到这里,而且还这么快就恢復。」月綾锦打趣道:「你的厨艺很好,他们各个都喜欢吃你做的饭菜,连我给的露水都爱喝不喝的了。月漪也总夸你,虽然偶尔嘴上嫌你娇气麻烦,其实他也很关心你的。你善良懂事,也千万别累着自己,做这些饭菜也是操劳,还是要多保重才好。」

虹玉点头:「我知道叔叔对我好,我这条命也是他和仙子你救的。我不过就是做些自己能做的事,算不上帮什么忙啦。那仙子你慢忙,我去给月叔叔送饭啦。」

月綾锦轻轻招手让虹玉凑近些,双手一摊变出一套衣裳漂亮衣裳,衣料像是凝了清晨湖面的雾和淡淡的虹光,难以用任何单一的顏色或物品形容其美好。她说:「这是我用很不错的料子新作的衣裳,不仅水火不侵,穿上它还能不畏寒暑。你现在还得再好好休养,此时天气多变,就穿着吧。」

虹玉赧顏望着她说:「仙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都还没能报答,怎能又拿你这件衣裳?这一瞧就是上乘的法衣,稀罕得很吧。」

月綾锦语气轻闲说道:「就因为你是本仙亲自救治的孩子,自然获得本仙庇佑,这点小东西不算什么,你就心安理得的收下。

听月漪说,那日你身上也带了防身法宝,只不过上新宫的人也用厉害的东西对付你,所以才将你打成重伤。这件法衣多少也能防身,你收下它,别让我和弟弟操心了。」

虹玉对之前的痛苦也心有馀悸,又听她说了这些,于是不再推辞:「多谢仙子了。我去给叔叔送饭。」

虹玉口中喊的月漪叔叔就是月綾锦的弟弟,不过他们并非亲姐弟,月綾锦捡到上界神域遗落的凤凰卵,孵出了小凤凰并为其取名为月漪,两者以姐弟相称。

月漪如今就在毓清峰上以各种材料铸炼武器或防具,他还自己打造一口剑炉,足以承受他用凤凰神火炼製器具时的各种变化和衝击。

剑炉所在之处是终年冰雪不融的毓清峰之巔,虹玉不到二刻就从山腰来到了山顶,眼中所见遍地霜雪,山道旁就是翻涌的云海,他停下来喘口气,呼出一团团白雾,随即听见一道清朗男音自上方传来:「让你把饭菜搁在下面凉亭就好,送上来做什么?跑得一头汗又这样喘,伤势刚养好就染了风寒岂不是遭罪?」

「我不想让月漪叔叔吃冷掉的饭菜嘛。」虹玉朝上坡红发金瞳的男子露出灿笑。

月漪轻哼:「那你做冷了也好吃的饭菜不就好了。」

「我确实有这么做,可是汤得是热的啊。」

月漪把少年变出来的食盒取走,无奈提醒他说:「你又忘了我能自己热饭菜?」

「啊,对喔。一时给忘了。」虹玉跟在月漪身后走下坡道,他问:「叔叔你忙完啦?」

「告一段落了。」月漪念他说:「你不喜欢剑炉那里,就别老是往上面跑。」

虹玉像是没听进去,逕自拿出月綾锦给的新衣炫耀:「月漪叔叔,你看仙子送的新衣漂亮不?摸起来好舒服的,你摸看看?」

「嗯,嗯。」月漪有些敷衍,他确实饿了,想快点吃饭。凉亭由里到外都被霜雪覆盖,他微啟唇吁出一团热气,不仅冰雪消融,还吹跑水气,坐在亭里也不怕湿了衣裳。

虹玉兴冲冲进亭中坐下,摆上自备的茶具开始煮茶,他拿一壶事先盛好的清泉水向月漪说:「叔叔,帮我煮水。」

月漪轻轻咋舌:「你这个贪图方便的懒鬼。」

虹玉嘿嘿笑两声说:「你能喷火发热,就行个方便嘛。这凉亭也是经你一吹就变得没这么湿冷,下回我沐浴完也请你帮我吹一吹。」

月漪闻言皱眉睨他:「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小子。」

虹玉晓得月漪只是表面严厉,嘻笑撒娇道:「这对叔叔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不算得寸进尺啦。叔叔沐浴完不会这样吹乾自己啊?」

月漪翻了个白眼叹道:「我身上自己会发热,一下子就能袪走水气。」

虹玉轻轻击掌佩服道:「不愧是世间唯一的凤凰。」

月漪别开脸咋舌,他时常搞不懂这小子究竟是真心夸讚还是想损他,不过被这么吹捧,心情难免有些飘飘然。他不想失了威严,清了下嗓子说:「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你没必要这样,真是大惊小怪。」

虹玉笑了笑:「我是海岛来的嘛,见的世面少,不过都是多亏你才能把上新宫那些妖道吓退,要不然我可就糟了。」

月漪被少年一脸崇拜的看着,多少有些害臊,但也满足了虚荣心。他打开食盒扫了眼菜色,都是他合他胃口的,儘管面上不显,但心情又变得更好了。虽然高山上最常取得的山蔬花果也就这么几样,但少年总能变着花样料理,他和大姐那里的徒弟最近都嘴馋这小子做的饭菜,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太沉迷这些口腹之慾。

虹玉烹茶的同时看着月漪进食,脑海浮现了一些矇矓景象,好像有谁曾经和自己一起度过这样的恬静时光,可是那些记忆太模糊,彷彿被浓雾笼罩,任凭他再努力也穿不透迷雾捕捉那些过往记忆。

月漪留意到虹玉细微的表情变化,嚥下食物问了句:「可有想起什么?」

虹玉苦笑:「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我在海岛长大,有两个爹爹,他们在我幼时就飞升他界,而我长大后就来到这片大陆歷练。先是在衍国待过一阵子,扮作凡人上了学,后来又去金斕山做买卖,叔叔也是那会儿光顾我的生意,对我有印象。再后来我跑去鄔国的久悬城,有个月族姐姐带我进修真界的九弦城,没想到被上新宫的人盯上,他们抢我东西。我确实是忘了些什么,但怎么都记不起来……」

「这事急也急不来,别勉强。」月漪安慰道:「大姐和我把你救活,也把你当自家孩子般看待,要在这里长住也没什么。你这样独自在外也有诸多危险和不便,要是想去外头就告诉我,我会带你去。」

「谢谢,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

月漪说:「都说让你别见外了。修炼不易,同道中人本来就该互相帮忙。」

虹玉倒茶递给月漪说:「讲来我们也算有缘,先在金斕神君那里见过,虽然那会儿你总是蒙着头脸,不过你很高大,所以还是很醒目。」

月漪端茶尝了一口,又接着吃其他小菜。

虹玉问:「为何叔叔你总要蒙住头脸才出门啊?怕自己乱喷火?口气太大了?」

月漪白他一眼:「乱讲什么,我不蒙住头脸,万一有谁一见了我误了终生该怎么办?」

虹玉挑眉,有些茫然:「啊?」

月漪骄傲昂首道:「你以为我是靠天生神火才镇住毓清峰山阴那边的妖魔?」

「不是么?那些妖魔最怕的不就是你的凤凰神火,月仙子的仙法,毓清峰山神的神威?」

月漪不以为然哼笑:「错,只要我在边境露脸,那些贪恋美色的妖魔全都被我迷得腿软。」

「哦。」虹玉抿笑敷衍,心想这怎么跟那些精怪师兄师姐们讲的又不太一样?

「再说,就连同为雄性的天无涯都贪恋我的样貌,他还不是什么小山头的主人,是这块大陆支柱之一的山主。」月漪口中的天无涯即是毓清峰的山神,毓清峰在这片大陆是传说里世界支柱之一。「唉,要是神域那些上神还在,只怕也会为我倾倒。」

「唔。」

「该不会当初神魔就是因为凤凰族的美貌才打起来的?」

「呵呵呵。」这越扯越远了吧?虹玉端茶正坐,摆出认真聆听的样子,实则神游天外。

月漪接着讲:「虽然这里的精怪也都有些修为,我也知道他们大多暗恋我,可是山鸡哪能配凤凰?只盼他们早日寻到自己的姻缘。」

「嗯。嗯。」虹玉有些敷衍的应声。

「天无涯是位好山神,当年我和大姐的常驻地已不在,不得不另觅住所,倒也多亏他愿意分享这片地盘。不过这跟他迷恋我还是两回事,我可不会因此就随便答应他的追求。」

虹玉至今只在半昏迷时隐约见过一次山神,又听精怪们聊了不少毓清峰的緋闻,忍不住好奇问:「叔叔不喜欢他么?」

月漪看了眼少年,忖道:「也不是不喜欢,但我可是凤凰耶。他原形是白虎,在地上跑的。」

「大白虎又威猛又漂亮,跑起来多威风啊,叔叔你见过么?我没见过,真想看看。」

月漪听他一讲,发现自己也没真正见过天无涯的原形,他微瞇起眼摆出清高的姿态讲:「我们这种境界的修炼之人,不会随意叫道友现出原形,那太失礼了。」

「喔。」虹玉望着月漪微笑道:「好可惜啊。」

「所以啊。」

虹玉以为聊完了,没想到月漪还想继续讲,他歪头看着月漪:「所以?」

「为了眾生着想,我只能在每次外出的时候,把自己颠倒眾生的样子藏好。」

「……嗯。」虹玉抿笑,怎么话题又绕回来了?

「不过你这小子的心性倒是很不错,沉稳平实。」

「怎么说?」

「你看我就没有那种肤浅的世俗眼光。」

「是么?我也是由衷觉得月漪叔叔很好看,也很厉害的。」

「但你不像天无涯,每次他见到我都一副恨不得立刻脱光衣服发春的眼神。」

「噗。」虹玉没饮茶,却扭头喷了些口水,又匆忙拿出帕子擦嘴,尷尬睞向月漪:「叔叔!」

月漪笑呵呵说:「逗你的。我知道你把我当长辈,就像大姐把我当亲人一样。但你听我讲话的样子太淡定,实在忍不住想看你出糗。」

「叔叔!」

「哈哈哈。」月漪笑完,拿了一个小锦囊递过去:「你定製的东西我做好了。」

「谢谢月漪叔叔。」虹玉收下锦囊,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零件跟材料,他打算拿来做些道具,之后拿去卖。

「你打算何时去赶集?要去哪里的市集?」

虹玉想了想答道:「听说离毓清峰不远有个海港,那里有位小龙王,他的市集有来自远海的客人,收的租金也不贵,我想中秋前后去见识见识。」

月漪点头:「行,到时候我陪你去一趟。」

「可以么?太好了,有月漪叔叔陪我,我就不怕被欺负了。」

「行了,茶喝完快回去,这里冷,你不要久待。」

「是。」虹玉笑瞇瞇的,很期待之后去出做生意,他只要一想到能赚灵石、赚钱就很兴奋。明明也没什么想买的,却总想着先累积多一点财富,将来说不定看到真正想要的东西就买得起了。

离开冰天雪地的山巔,虹玉走在秋天的山林间,从储物袋拿出竹篓放了一路上摘採的蕈子和野菜。

「这种蕈子很好吃,哇,这里长了好多啊。」虹玉在倒下的断木侧缘发现一大丛好吃的蕈菇,开心採了些扔竹篓里,又走一段路看到靠近小溪的地上也有其他蕈子,採走伞盖微开的,其他未成熟的嫩菇就用落叶掩藏,很快就把竹篓装满了。

颯颯,树林间有其他动静,五感敏锐的虹玉站起来左右张望。这季节到处皆有野果可採食,可能是什么野兽在附近。这座山里的熊不会在这一带出没,由于山神的缘故,毓清峰也没有别的老虎出没,所以他并不担心有什么猛兽,只是心中仍有疑惑,分明感觉到有谁在附近。

颯──

虹玉对自己的多疑也算有自知之明,他也不愿自己吓自己,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确认。

「什么嘛。」虹玉望着上坡,果然什么都没有,只是树林太大,风声纷杂罢了。他抿了抿嘴要继续下山,却发现前路站着一名高大的男人,虽然对方是人形,但那过份好看的模样显然不是人,对方生得比月漪还要好看,可那气势也相当慑人。

「你……」虹玉没来由僵在原地,连一个字音都含糊得发不太出来,儘管对方神情平和,却让他心慌得厉害。

「跟我走。」宸煌极力压抑内心衝动,却又不觉神色沉鬱的朝少年伸手。

虹玉莫名害怕,摇了摇头退后两步。宸煌为了找寻虹玉一直没休息,发现虹玉真的在这座仙山时欣喜若狂,但此刻被虹玉拒绝,虹玉甚至一脸怯怕的想逃开他,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焦虑、烦闷,甚至隐有埋怨,他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什么,虹玉竟不愿意和他走。

「过来。」宸煌压抑心中晦暗而糟糕的情绪,眼神黯然。他恨不得把虹玉强行带走,关到藪宝戒里也不够,最好再弄个更隐秘的地方将虹玉藏起来,他不停克制这些狂暴而危险的念头,话语因为隐忍而带了微微的颤音。

虹玉总感觉这男子在忍耐什么,好像随时要发作,他因而更加怯怕,扭头就衝回山上喊:「叔叔救──啊、唔。」

宸煌一瞬间就将少年压制在临近树身上,宽大的手轻易摀住虹玉的嘴:「你要喊谁?喊山巔那隻凤凰遗族?他比我好?你们非亲非故,就只因为他救过你,你就这么亲暱的喊他叔叔……这么依赖他……给他做饭菜,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么?」

虹玉不停发抖,他感觉得到眼前这名男子修为不逊于月漪,而且丝毫没有惊动山神就来到这里,但他认识这傢伙么?他惊慌失措,难以思考。

宸煌看虹玉睁大一双桃花眼,满是惊惧看着他,心口闷疼得难受。他不愿吓着虹玉,松开摀嘴的手温声低语:「不要叫嚷了。我不会伤你。」

「你、你……」虹玉仍止不住颤抖,但他认为自己得趁现在问个明白:「你是不是认错了人?你是谁?」

宸煌愣怔望着少年,随即想通了什么。虹玉必然是受到重创而失去了一些记忆,只不过忘了多少,又会遗忘多久,谁也不晓得。宸煌退开来,垂首低吟:「你忘记我了?」

虹玉茫然看着那人,他想追问,却又害怕得发不出声。

宸煌慢慢退开,每退一步,他的心也越来越沉,不过看到虹玉还活得好好的也就够了。他涩声轻喃:「罢了,还活着就好。不记得也无妨,反正……」

树林里骤然颳起大风,秋叶飘零,逼得虹玉抬臂掩面,一眨眼已不见那男子的身影。虹玉按着心口调息,呆站了片刻才去捡起竹篓赶回住处,不敢在外逗留。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虽然有点怕那位陌生男子,心中却又忍不住在意,他打算下次再遇见,定要将对方的来歷和他们之间的关係问个清楚明白,然而等了好几日也没有再见到那傢伙,之后为了赶集而忙着製作道具、画符,也逐渐将此事拋诸脑后。

又过了数日,虹玉在自己住的小屋附近散步,捡到了一隻瘦弱的小白犬。虽然山野间有不少模样可爱的精怪,但虹玉觉得这隻小狗特别惹人怜爱,还为此做了不少肉食餵养牠。

不仅如此,虹玉走到哪里都带着小狗,月綾锦看他这么疼爱小狗,就送他一小块布料,他把透着淡淡虹光的布围在小白狗颈子上,开心讚美道:「好适合你啊,小星。」

月綾锦笑问:「你给牠取名叫小星?」

虹玉抱起小狗说:「是啊。他眼睛亮亮的。我希望牠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一直陪着我。」

月漪下来山腰找大姐,顺便吃虹玉做的饭菜,在一旁听了虹玉跟大姐交谈,忍不住笑说:「你这隻小狗不是天上来的,是地上捡的,还是你採蘑菇时发现的,怎么不叫小蕈?」

虹玉莫名坚持:「我就想喊牠小星。牠也喜欢的,对吧?」小白犬叫了一声,像是真的听懂虹玉的话而回应。

月綾锦掩嘴浅笑:「弟弟你是吃醋了吧?」

月漪冷冷看了眼小狗说:「并没有。我只是觉得那隻狗有些古怪,牠娘亲呢?这座山这么大,没见过有这样白的狗,狼倒是有几窝。」

月綾锦也有些疑惑:「是啊,这山里很少见到狗,而且牠还这么小。不过小星身上没有邪气,可能是虹玉都拿充满灵气的泉水和野菜餵养,又吃了好的肉,所以身上还隐隐透出灵气呢。」

小白狗乖乖窝在虹玉怀里,不吵闹也不乱跑,虹玉一直对月綾锦、月漪他们夸耀自己的小狗:「小星牠很有灵性,能听懂我的话,我让牠乖乖在原地等,牠都会停下来不动,喊牠过来牠就会立刻跑向我。还有啊,小星很爱乾净,吃东西从来不会弄得到处都是,还会帮我舔嘴角。」

月漪噗哧一笑:「唉,我的傻侄儿啊,狗教得好不都是这样的?再聪明也只是一隻灵智未开的狗。」

虹玉严正反驳:「不一样,小星很特别。」

「嗷。」小白狗轻轻叫了声,虽然可爱,但月漪怎么觉得那隻狗一脸得意?

月綾锦猜测道:「听起来牠可能是山下哪户人家教养过的狗,不知怎么就走丢跑进山里的。」

虹玉搂紧怀里的小狗说:「不管小星是哪里来的,牠现在是我的狗。」

月綾锦没想到少年会对一隻小狗这般执着,温柔劝道:「也许小星会想家,也想念母亲和手足呢?」

虹玉稍微转身回避月仙人的目光,闷闷低喃:「小星就只有我。」

月漪看月綾锦还想再劝说,再看虹玉一副怕爱宠被抢的可怜模样,心软劝道:「大姐,你就让他多养一阵子吧。就算小狗原本是山下哪户人家养的,他们也没上山来找,可见已经放弃了吧。再说,那隻狗也喜欢虹玉,有牠陪着也好。」

虹玉听到月漪替他和小狗讲话,一脸感激,刚扬起笑脸又听月漪戏謔道:「毕竟虹玉还这么小,孩子心性如此。」

「我已经长大了。」虹玉反驳,只换来他们了然又温柔的笑脸,心里又变得有些闷。不知何故,他很不喜欢被当作孩子看待,就在这时小星轻拍他心口,彷彿是在安慰他,让他又释怀了些。

夜里虹玉铺好床,顾虑到秋夜寒冷,所以给小星多加了一块软毯,想让小狗睡得舒服温暖。他熄灯就寝,一手揉了揉床里小狗温暖的身体和脑袋,亲了下其额头说:「小星晚安,你乖乖的。」

虹玉躺平后很快就入眠,床里的小白犬悄然无息消失,取而代之是一位高大俊丽的男子。男子一手撑着脑袋面向虹玉侧卧,替虹玉拉好棉被后,一掌轻放在少年的丹田,并微微倾身凑近,嘴对着嘴隔空度了真气过去。

「嗯。」虹玉不知不觉吸取了男子精纯的真元,就算在梦中也恍若步于云端,酣然熟睡。

以自身真气温养少年元神的男子,正是最近偽装成无害幼兽的宸煌。他做完这事,摸了下自己方才被虹玉轻吻的额头,觉得脸皮更烫了些,他再次变回小白犬的模样背对少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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