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雨滂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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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护病房外，气氛压抑的沉闷，所有人不发一语，叔叔阿姨眼眶泛红，紫緹也绷不住泪水哭的上接不接下气。

我站在门前，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可以看见永健罩着呼吸器躺在病床上，他安静的睡着觉。

没错，他在睡觉，等等就会醒来了。

他会来找我。

「林永健的家属在吗？」医生走了过来，「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了。」

我们推门而入，围在永健的身旁。

永健，你快点起来啊，我不是说了吗？我希望你能永远需要我，再不醒来我就要走了喔，你女朋友要跑了喔⋯⋯

「为什么不做手术？」我跪趴在离永健的脸庞最近的位置，这个角度能清楚看到他的睫毛。

「永健他⋯⋯直到晕倒前，都还在坚持不做手术。」阿姨哽咽的说道，「我们⋯⋯我们也不愿意再继续看他被病痛折磨。」

这样啊⋯⋯

永健是先天性的心脏病和气喘，气喘一发作，就很容易牵动心脏，所以不能运动、日晒，也不能在人聚集的地方会闷。

医生早就有说过，十五岁过后就可以选择要不要做手术，但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就算手术成功，日后仍有风险。

阿姨在他十五岁生日那天，问他想不想要做手术。

但是他说：「我不想死在手术台上。」

一句话如针刺进了阿姨的心，她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安的长大，享受同龄人的快乐，肆意的奔跑，畅快的吃着零食，不被同学当成异类。

他们几乎每一天都在与死神对抗，活得小心翼翼的，普通的流感就能搞得胆战心惊。

所以，永健早就有预感了是吗？

我看着他平静的睡顏，内心说不出的酸处。

「难怪你想去爬山，想登顶。」我轻抚他的头发，「如果我现在问你后不后悔，你一样会说不后悔的对吧？」

因为你看到了这一生，从未见过的景色。

「叔叔阿姨⋯⋯」我轻唤，「对不起，我不该同意爬山，也不该问你们意见，应该要直接把他抓回家才对。」

「语晨，你别这么说。」叔叔打断我，「永健他啊——头一次这么任性，我们⋯⋯还挺高兴的，而且医生说了，就算不去爬山，以他的情况来看，也撑的太久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永健一直没有醒来的徵兆，紫緹哭的眼睛都肿了，杨子勋握紧拳头守在病床旁，叔叔阿姨年纪大了，我让他们先在隔壁床休息一下。

至于黄芝颖和高智浩，他们都在安慰紫緹，然后说了一堆风凉话。

关他们什么事？不知道头尾，尽是说些没用的，有点眼力的早就摸摸鼻子走了，他们到底为什么好意思待在这里。

「你们⋯⋯」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杨子勋对着他们两个说，「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如果依我对他的了解，这句话的原文应该是，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也什么屁用，赶快滚吧。

放在之前，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吐槽他，但现在我极度认同他的话。

他们两人依言离开了。

病房内再度回到寧静，除了紫緹一浅一浅的啜泣声。

深夜，我还是同样的姿势，用手肘撑着病床，手掌撑着下巴，强忍睏意，奈何眼皮子还是直打架。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我们都传了讯息报平安，他们也说隔天会来看永健。

病房外已经无人走动，走廊也只留了小灯。

杨子勋靠着墙打瞌睡，紫緹哭累了睡着了。

但我还不能睡的，必须要有人守着，我相信永健醒来能看到我一定很开心。

「永健，我要带才思诚去音乐教室囉，你如果吃醋的话就起来阻止我；永健，我想喝冬瓜柠檬，你去给我买；永健⋯⋯」我喃喃自语的声音越来越小，「你〈灰姑娘〉的故事还没说完，仙度瑞拉后来怎样了⋯⋯」终于，我抵挡不住睏意，闔上眼趴着睡着了。

我没有睡的很沉，隐约感觉到肩膀有一股温热的重量，但不确定是不是错觉或者做梦，没一会儿，我就彻底入眠。

清晨，门外婴儿的哭啼声打破了寧静的早晨。

我猛的抬起头，发现自己肩上盖着一角的棉被，「永健！你有醒来过对不对？」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错觉。

「嗯⋯⋯怎么了？」紫緹睡眼惺忪。

「叔叔阿姨！你们醒醒！」我保持同样的姿势没有动，「是永健！永健帮我盖的棉被，你们看！」

他们一惊，「真的是！真的是！」叔叔阿姨簇拥在一起。

突然——

嗶——

「什么声音！」紫緹瞪大双眼。

我看向心电图，那条线从曲折变成直线。

「医生！医生！」杨子勋猛戳呼叫铃。

「永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语晨喔⋯⋯」

再让我听听你的心跳好不好？

「请你们出去，我们要进行抢救。」医生跑了进来把我们都赶出去。

「永健！妈妈店里忙！起来帮忙！」

「永健你不是想跟我打球吗？来啊单挑啊！」

「永健，我需要模特儿，你来当！」

永健⋯⋯

永健⋯⋯

永健⋯⋯

我们被阻挡在门后，也都明白，儘管嘶吼吶喊，也无济于事，只能做最后的祈祷。

永健，你爬过山，但是没看过海底吧？我教你游泳，我们一起去潜水。

永健，我还想看你，因为我的表白而脸蛋红噗噗害羞的样子，真的特别可爱。

二十分鐘后，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我们望去，而他摇头说：「我们尽力了，林永健死亡时间⋯⋯」

还不等医生把话说完，我们就推开门进去，看见那被白布覆盖的身躯。

叔叔掀开一角，被遮掩住的脸庞毫无血色，闔着眼，很平静很平静的。

「呜呜呜⋯⋯永健⋯⋯」紫緹不敢面对，抱着我背对永健哭了出来。

叔叔阿姨也哭了，杨子勋流下一条泪。

而我轻拍紫緹的背，一滴泪都没有掉。

在刚刚医生宣布死亡时，我有一种悬着的心放下的感觉。

是替永健开心吗？我自己也摸不清。

此时此刻在旁人眼中的我，是强忍泪水坚强面对的，是努力调适自己向前看的。

「永健对不起，直到你断了气，我都在利用你。」我无声的说给住在我内心的永健听，「还有，你辛苦了，我们爱你。」

日日垂涎寿命的延长，苟延残喘的活着，这样真的太疲惫了，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