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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百姓热情的推搡中,梅长君身形一晃。
“小心。”
他隔着衣袖牵了过来。
梅长君侧眸望去。
上元佳节,他一袭白袍立于灯火之畔,眸色融融,牵着她的动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她晃了晃神。
没有挣扎。
两人就这般缓缓行至一座灯山下。
此处位置较偏,来往行人不多,在夜色中蕴出一份朦胧的静。
四下无声,只有盈盈火色在风雪中漾出暖光。
“长君。”
裴夕舟停下脚步,松开牵着她的手,从袖中缓缓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簪盒。
“先前说的年礼……战事结束的这些天,总算如约做好了。”
他将簪盒递了出去,温润的声音暗藏了些许紧张。
梅长君转身看了过来。
恰好对上了他一双如墨的眸,专注、温柔,甚至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虔诚。
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在升腾,她定了定神,浅笑着伸出手接过簪盒。
“是夕舟自己刻的?”
“嗯,不知花样合不合你的喜好。”
梅长君缓缓将簪盒打开。
那种莫名的情绪随着动作渐渐浓烈起来。
她轻轻拾起玉簪,视线朝簪头那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落去。
这一瞬间,街上的行人与嘈杂的声响没了。
面前暖意融融火色鲜明的灯山也没了。
她站在翃都上元夜的灯会中,望着记忆极深近乎刻入骨髓的玉簪花样,怔怔出神。
心中有个声音轰然响起——他为何知道这个由她亲自设计的花样?
无论是花瓣的层叠,叶脉的方向,还是正中央那个,在她前世一次醉酒后,于图纸上画出的精巧却有一笔差错的符文。
所有的细节,分毫不差……
梅长君抬眸向裴夕舟望去,只见在灯山火色的衬托下,眼前人的轮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她想起刑场那日,他一身素衣跪在雪中,清峻风骨同前世墓前一模一样。
她想起观南寺中,他搁着素帕为她擦去指尖香灰,低头时眸中神色复杂如暗夜深湖。
她想起从京都赶往江浙的路上,他极为自然地唤她“夫人”,想起他一些没有缘由的转变,以及除夕醉酒,折梅相赠时他令人有些不明所以的话。
原来如此。
不是故人相逢少年时,而是故人,魂兮归来。
第40章 犹折梅花带雪归(五)
“喜欢吗?”
裴夕舟见梅长君沉默半晌, 不由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刻错了。毕竟他当初见这个花样也只是惊鸿一瞥,如今却是时隔多年。
如玉的声音随风送至耳畔,梅长君嘴角缓缓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若是当初收到这样一枚玉簪, 她应当会高兴许久,然后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再在他的问话声中将它拿出, 日日戴着。
往日他亲手做的其他礼物,俱是这般。他总说不必珍藏, 若是哪些损了, 再补上便是, 所谓花开堪折直须折。
可如今她已不想要这花了。
浓长的眼睫在似喜似悲的眸子上轻轻颤动,梅长君拿着玉簪往裴夕舟的方向走了一步。
纤细的手指渐渐握紧玉簪,本是温润的暖玉,搭在其上的指尖却是冰凉一片。
她抬眸望着他, 浅浅一笑。
“夕舟希望我喜欢吗?”
在暖红灯光的映衬下,竟是冲淡了些许悲凉。
他以为她是在打趣。
“自然。”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梅长君可以看见裴夕舟微闪的眸色, 与其中深藏的期待与忐忑。
梅长君只望着他不说话。
摆出这般神色是在做什么?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又似乎是因为早已觉得两人之间不会再有更深的交集,所以近来所行一向随心。
真的随心吗?
梅长君回忆起自己不经意间的所作所为, 心头微涩。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再加上她一向认为自己能够将前世与今生区分得开。所以,默许了他的接近, 也纵容了自己的回应。
若没有今日的发现, 若裴夕舟带着转变对不知真相的梅长君徐徐图之。
她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再度沦陷。
梅长君浅笑出声。
她该庆幸的。
手中玉簪的触感清晰地传来, 脑海中那些快要尘封的记忆再度浮现。
或是共度的最后一个上元夜了……他既陪她来江浙走了一遭,又在她将要再度跌足时给了一个足够甜美的警醒。
梅长君垂下眸, 看着玉簪上万分合她心意的花样,缓缓吐出两字。
“……喜欢。”
她侧过身去,将玉簪对着灯山的方向,看着它在黑夜中晕出一片暖光。
冷风拂过。
白皙的指尖已是微红。
“夜间寒凉,别冻着手了。”
裴夕舟看了一眼,未及思索便接过梅长君拿着的玉簪,想要放入簪盒中。
“这光透玉而来,多好看。”
梅长君拈着簪尾晃了晃,轻声道。
他靠在玉簪上的手指一顿。
两人指尖相依,共同举着这枚莹润的,越过厚重往事仍难染一丝尘埃的玉簪,站在茫茫灯火下。
“长君——”
远远看见两人背影的顾珩匆匆走近,绕到侧方时才发现他们的动作,声音不由一滞。
梅长君听见他的声音,放下手,转过身来。
“兄长怎么来了?”
顾珩弯起嘴角笑了笑。
“我听差役说有旨意传给父亲,寻你回去看呢。”
他缓声说着,不经意间望向正将玉簪收起的裴夕舟。
“国师这边,应当也有旨意。”
裴夕舟神色已恢复淡然,微微颔首。
“我领了皇命来江浙,也当是述职之时了。”
他将簪盒递给梅长君。
在她接过的瞬间,不远处铁蹄踏在街石上发出爆响。
街道两旁挂着的灯笼被疾驰而过的马带起的风掀动,马上之人身着官服,闪电般穿过石街,来到裴夕舟面前。
来人下了马后,径直跪下行礼,手中捧着一枚令牌。
裴夕舟视线淡淡扫过。
“我知道了。”
“烦请大人立刻随我过去。”
裴夕舟眉心微蹙,一袭白衣立在灯下,人如冷玉,眼似黑曜。
他点点头,同梅长君辞别。
“旨意要紧,你快去吧。”
梅长君心头正乱,只对他一笑道。
裴夕舟随着官差走远。
“我们也回去?”
她定了定神,转向顾珩笑道。
“……好。”顾珩的视线从她手中的簪盒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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