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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过了冬至总算万事得定, 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没来得及烧, 全县百姓都忙着要过年了。

方伯丰也总算从司衙的事务中解脱出来, 开始埋头做起自己的事情来。因为来年就可以参考典试了, 若是这回不参加, 就还得再等上两年。他本就比同界的年纪略长, 且自觉学得还算有些底子了, 便打算下场一试。只是这里头牵扯一件事情,就是廪给。

按着规矩,生员可以在官学里待过两届考期, 若过了第二次考期,不管考没考过,都没有廪给一说了。若是在那之前, 第一回就去参考了的, 考过了的自然另有出路,没考过的也没有廪给可领了。官学里还照样能去, 只是吃喝都得自己管, 要再考就得再隔两年。因此若非十足把握或另有因由的, 多半都是等第二回考期再考。方伯丰也因这一点上有些犹豫。

同灵素商议了, 灵素却道:“若是为了银钱的事, 你倒不用多虑。旁的我也不懂,你只自己决定就好。”她老人家刚刚欲得娃而不成, 却白落了一个湖底空间,这金银铜铁的事儿哪里还放在眼里?这么说吧, 这会儿在她看来, 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方伯丰虽不知道自家媳妇的真实身家,只看这日常过日子,没事就听她抱怨又被大师兄还是掌柜的设计了,又害她赚多少银钱了等话,可见这银钱大概真是不缺的。再想自己,如今背着个廪生身份,在司衙里做活儿都是白干。若是真的一回没考过,领不了廪给了,再要去帮手,那就得付工食银子了。便是轮不上县衙里的活计,只在外头随便寻个什么记账做文书的差事,也不至于不能糊口。毕竟这一个县里的廪生能考上科考典试的总归是少数,余者还不都是这么过日子的。

这么想明白了,便打定了来年参考的主意。

又说这新来的县太爷,也很是看重官学里的学子。上任以来,遇仙湖一回没去,倒是官学里连着去了两回,还特地问了众人的志向,把那些立志要考科考的另外留下来畅谈了半日。对方伯丰这样走典试路子的也好生劝勉了几句。鼓励众人读书考试,又说了许多自己和同年们的趣事,尤其不经意间透露出有几个朝中新贵便是一路科考飞黄腾达的,听得一众生员都热血沸腾起来。

方伯丰虽略听着了几句,倒不曾多想。毕竟科考不是他的路子,他如今是立了心要走农务这条路的。一者因为给灵素念书实在读了太多这上头的东西,结了缘了。再者也是因为一直在农务司帮忙,又一直很得老司长看重,对他在这上头指点甚多,同旁的业务相比,这块他有优势。最要紧是他这两年在司衙里呆着,也见识了许多官场事务,其中许多勾心斗角难言好坏是非之事,实非他所擅长,亦非他喜好。可总不能白读了这几年书,倒是农务一道上,种什么粮结什么籽,可因人情摇摆的余地不多,又能做点实事又省心,是他能做又愿意做的。

他定了心,便认真准备起来。这典试之后,及格者又要按着自己所选的方向和欲考的州县,递交一篇学文。他既选的农务,又想在康宁府内的州县中任职,刚好这两年做了许多耐寒粮作的观察和记录,索性就以这个为题好好准备起来。

那学里众人被新知县大人几回讲话鼓动得群情激动,许多本来打算考典试的都打算转科考了,打算考科考的更是四处寻起先生和大书院来,只怕落后于人。如方伯丰这样的倒是少数。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也没什么人会来找他。只有祁骁远同季明言来看了他几回,不过说两句各自在做的事情,也没有旁的可多说的。

这国朝的规矩,科考和典试都是三年一考的,且都在同年考试。是以没有说若是科考没考好就去试试考典试,或者反之的。只要一回没考上,等下回都得再隔两年了。迟遇安之前犹豫就是犹豫这个,他怕自己考科考没什么希望,因为他之前并不曾拜过什么老师。可若是叫他考典试,他那成绩又觉着不甘心。且这俩考试又不是岔开的,跟押宝一样,凡押错了就是蹉跎两年多光阴,输不起啊。

过年的时候方伯丰同灵素去夫子家拜年,夫子听说方伯丰决定来年下场一试,且还是坚定地要走典试之路,倒也支持。他道:“这为官是容易积德的,护一方清明那积的功德何止千万?可也更容易造孽,寻常没个人理会时就算心性有限也成不了大害,若是一旦权力在手,这心性上的坏处就都显出来了。多少人,因做了官,下辈子只怕连投胎做人的资格都没了,你说这事儿厉不厉害?”

看看方伯丰,又笑道:“你这娃儿从那时候起就说要考典试,考了县里第二名还是这个心,在司衙里帮了两年忙,当是瞧过许多当官的威风了,居然没有想着要去考科考当大官青云直上,反更往地里头去了。不错不错,老话说‘一张床上出不来两样人’,你们还真是两公婆,就都跟山啊地啊打交道去吧。这农务是国本,能叫老百姓有饭吃,更是大功德,你好好做去,我这做先生的当以为荣。”

方伯丰听了这话很有几分动容。毕竟夫子教出来的徒弟,自然是官位越高官声越显才越能显出先生的高明来。如自己这般,就算考上了,一路顺遂,也顶多去哪个县衙的农务司里做个管事。以鲁夫子的身份,居然说出当以为荣的话,也实在叫人感佩。

那边夫子夫人也问灵素:“伯丰就打算考典试,那个出来可当不了大官,你乐意?”

灵素不解:“相公当不当大官,同我也没什么干系啊,我只管种地种菜,还有养鸡养猪什么的。”

夫子夫人掩着嘴乐道:“你这说得明白。”想想要跟这丫头说清楚夫荣妻贵的话大概得费挺大劲,还是算了。

灵素又道:“再说这个大官不是得有大能耐才成么?相公若是有那个能耐,那自然就会做到那一步的,若是没有,又盼着做那个干啥!这可不好,又累了自己又耽误旁人,就叫能做的人去做,就最好了。”

夫子夫人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这话倒极有理的。”只是常人看事情,说的都是人往高处走,要紧在高处,谁管什么能耐不能耐的事儿呢?有几个人眼睛看着那高处,想的是如何磨练自己的能耐等到能匹配那位置的一天?多半都是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地先占到地方再说。可这道理夫人可没想说给灵素听。

转过年去开了春,就到了考试的日子了。这科考和典试都在府城里举行的,州县里的考生都提前几天赶考。灵素安排好了家里的事务,去楼里同师父师兄打了招呼,又去行里请了假,就跟着方伯丰去康宁府了。

一路上都是坐船过去的,出了德源县上了运河,灵素这神识就没闲过。如今她的神识足可随船捡物了,——虽说她如今是不缺什么东西了,可这些财货沉在水里不也是白瞎么,还不如捡上来叫它们重回“活路”呢。就算不自己花用,等到冬至节遇仙会的时候换了衣裳吃食救济贫苦也好啊。

就这么着借着陪相公赶考的机会,咱们的小神仙把这段运河河底的东西是好好摸了一遍。一边捡一边还感慨当年在埠头镇下水捡东西时是何等的艰难,那时候要有如今这能耐,这财只怕还要发大一点。不过这路横财不管怎么发都有个限度,——得有人掉才轮得上捡!

府城里的东西比德源县可又贵了一大截,抠门的神仙一边打听价钱一边跟自己一路上河底摸的东西做比,还好还好,总算还抵得过。

两人找了一处离考场不远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这上房一天就是一百文的花费,也不知道是不是寻常也这么贵,还是趁着考试这两天捞一票的意思。灵素用河底刚摸来的碎银子付了几天的房钱,就拉着方伯丰上去了。方伯丰都奇怪,自家娘子哪里寻出来那么黑黢黢的银角子。

典试考两天,科考考三天。方伯丰两天四场考完,自觉还可以,两人又逛了一天府城,大街小巷吃了几顿,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县里。

过了月余,典试成绩出来了,方伯丰不负众望,名列前茅。灵素高兴地做了一桌子整席面,同方伯丰两个对酌庆祝。转天方伯丰就往县里打听这回典考康宁府各州县的缺位情形。知道这回德源县就有两个位置出缺,要从这回典试及格的人里头择优录取,心里十分高兴。当场领了典考意向表填了,除了前头填了德源县之外,又在后头调剂的地方写了个“从”字。这是说万一德源县的位子轮不上,愿意接受安排,往康宁府内其他州县里任职去的意思。隔日又把自己前阵子费了老大功夫准备的耐寒粮作的学文附了上去。

之后便在家等着通知典考面试了。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科考的成绩已经下来了,同他一起考典试的人也有陆续接到各州县衙门面试通知的,独他那里没什么消息。正焦急时候,老司长来家里寻他了。

方伯丰将老司长迎进了门,老司长面有郁色道:“你那篇粮作的学文,同科考里头一人的文论十分相像,府衙里有学差疑心你是抄人家的,给点了一个存疑。过些日子只怕学差下巡的时候会叫你当面问话,你现在要好好做些准备。”

方伯丰听了这话直皱眉,老司长道:“我自然知道你这都是捱苦捱出来的真功夫,若有人盗用了你的东西,大约只能做到面上相像,走科考的,最多再加些天下政策的空话。你只要往实里做,必能自证清白,倒也不用怕的。”又道,“学差来的想必极快,肯定会先到存疑的州县,大约也就这两三天了,你定要好生准备,要紧要紧。”又叮嘱了几句便先去了。

灵素在后堂都听见了,出来便道:“应该是那个季师兄吧?只他回回问你都是问的那些事情,好像很有兴趣似的,自己又不去山上看。”

方伯丰苦笑道:“也不好瞎猜。左右身正不怕影子斜,只等见过学差大人,是非自明。”

灵素点点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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