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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燕先生来县城, 顺便过来瞧瞧小岭儿。听苗十八说, 如今口水越发多了, 眼前还没到三个月都是横着抱着, 这要是等立起来一抱, 一天都不知道该换多少块手巾了!苗十八觉着小丫头就是馋的, 叫燕先生说了几句“无稽之谈”, 俩人便搭伴过来了。
刚好黄源朗同七娘也在这里,谷大夫正在给小岭儿看诊,想必也是听说这口水的事情。只怕是脾胃上有什么不妥, 这小时候是打地基的时候,这会儿脾胃不好,往后要再补回来可就费劲了。是以都有些担心, 便过来瞧瞧。
两位大夫都给细瞧了一回, 样样都挺好,连抬头抬脖子这样的都比寻常娃儿还能干些, 就是个口水管不住。小湖儿就挺好的, 在灵素怀里一待, 显得那么沉稳。
看过了确定都没事, 放下心来, 这才说起旁的事情。七娘一直盯着遇仙湖的事儿,这一说便说到了衙门里这回糊涂官司。
燕先生笑道:“要真糊涂还好了。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对, 可这位偏全本着‘证据’来,又叫人捉不着错处。糊涂?高明得很呐。”
七娘道:“我们县里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 敢在遇仙湖上这么干的, 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就不怕神仙发怒么!”
燕先生听了面色微沉,叹道:“说来还就怕这个了……神灵讲究的是‘守’是‘护’,这守护叫人搅和了,恶事劫数未必当场就有。可这么一来,更教那些不信神灵的有话说了……这‘信’的心一摇动,可比水坏不坏的事情大多了!”说了长长一叹。
苗十八道:“从前是没人敢这么干,这位不一样。那原是北边极偏远地方出的头,怎么出的头?就是个‘财’字,那地方穷,他给想了许多法子,又是砍树烧炭,又是问山林要田,后来还请人给寻出了几样矿来,更得了,挖吧,炼吧。这财税一报上去,他就同这些数字一块儿,青云直上了。
“所以到了咱们这边,他的心思还是这一路。尤其是一瞧咱们这里,这好山好水好田好地的,更该他折腾了。眼里只认个‘财’,又急着三两年要见成绩好乘上下一回的东风,生怕这一耽搁,到时候上了三品年岁一大,再往前就难了。你瞧瞧,这上头他倒打算得长远。只这政令下去于百姓生计上究竟如何影响,他就只看眼前了。
“再加上岳家那小子,这俩凑一起,还能有好?要说起来,当年他爹来请我去西月楼,许的东西也都是这些钱啊名啊利啊的,他如今做的这东西,他爹当年就跟我摊过牌。我当年同老岳头实在说了,就凭他开口给我许的条件,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尿不到一壶里去,趁早免谈。
“如今看来,这岳家小子,比他爹人性还次。他爹是在生意买卖上好用手段给人下绊子,心思一多半放在怎么叫人不成上,剩下一小半才是自己怎么做好。不过好歹还有点底线,真伤天害理的事儿不敢干。这小子可好,他爹摁手里这么些年也没敢做的东西,他愣是敢做不说,还敢往大了做。这心里真的一点数都没有?我还真不信他在家里顿顿用这鲜石粉!心就黑到这地步了!”
黄源朗听了道:“岳二还大修了一回祖坟,做了一场大祭,想是觉着自己如今买卖做得大,光宗耀祖了。”
苗十八重重呸了一声:“还光宗耀祖?他这别连累祖宗就不错了!”
灵素抱着娃都听耳朵里了,心里琢磨这件事儿。岳二做鲜石粉,这东西本身就不是多好的,如今那还出废渣水,弄得群仙湖都乌烟瘴气了。若不是有护阵在,不定成什么样儿了!
自己用醉香米引了鱼儿到那水域,叫人看看这水的毒害。没想到叫人一句“鱼不同人”给定在那儿了,什么用没有!这事儿还能就这么算了?!
好,你们说没法确定这水有没有毒害所以不能管,那我就叫你们自己试试,我瞧瞧你们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怎么想的,怎么干的!
然后她先特地跑去知县后衙和岳二府上瞧了一回。自家师父还真是料事如神,别说岳二寻常根本不用这东西,连岳家仆役们也不吃这个。至于替岳二卖力吆喝的知县大人,也一早吩咐人把这东西收起来不用了,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都跟着有样学样。
好嚒!合着你们自己都晓得这东西不能老吃,甚至都干脆不吃了。闹到旁人身上,就是没毒害的好东西了?!连遇仙湖这样的地方都给让出来做作坊了,还远远推销到旁的州县甚至京城灵都去。把自己都心存疑虑不敢吃用的东西,使劲卖给旁人家去,这是什么道理?灵素觉着自己这回非得叫他们自己尝尝才好。
第二天遇仙湖边上的居民发现,这鲜石作坊好似歇工了。上头也不见黑烟,湖水也都正常了,难道是经了衙门一事晓得众怒难犯了?
这作坊里的人还奇怪呢。怎么这烟囱里出去就没东西了?可这烟囱也没叫什么东西给堵住,也没有什么倒灌烟啊。还有那湖水,废渣水照常沿着陶筒流进湖里的,怎么今儿不变颜色了?
难道是神仙显灵了?!
旁人家一听说神仙显灵那是倒头就拜赶紧祈求安康平顺等话;他们这里一想到神仙显灵了都脚下一软,——娘咧,这怨有仇债有主,我们只为了混口饭吃没办法啊!
一边赶紧派人找东家去,这边照样开炉炼着鲜石,偶尔过去朝着湖边磕几个头,回了屋里还该干啥干啥。
灵素披着斗篷在外头瞧着都想不明白,——这是把神仙当傻子哄呢,还是根本就没信过有神仙这回事儿?!
等到岳二来时,上头的黑烟和底下的污水又都同寻常无二了。看几个管事在那里绘声绘色地描述方才如何神异等话,岳二不耐烦道:“好了!刚去了一个死鱼,还嫌我不够烦吗?!这都什么破事儿也巴巴地把我叫来,这不都好好的?要真有神仙帮我们把那些渣水黑烟都收了去,我巴不得呢!有什么好怕的!”说完气呼呼又顾自己回去了。
如此几日,都是如此,这作坊里的管事又不敢再去请岳二过来,又不敢就此停工,日日提心吊胆觉着都快发疯了。
这日一早,战战兢兢正欲开工,几个晚边下工回县里家去的小工却迟迟没来。管事的有些生气了,难不成是这两日异事太多,吓着了?那也不能说不来就不来了,这活儿谁干?!到时候那边按时交不了货,这罪责算谁的?!
正生气,过来一艘小船,一看上头的人,却是自家媳妇。心里一惊,见了人赶紧问:“怎么了?家里出啥事儿了?”他们寻常是住在这岛上的,三五日才回去一回。这一见家人寻来,只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赶紧问起来。
却见自家媳妇一拉他:“走吧,咱们不在这里干了。”
管事的一愣:“说什么呢!中邪了?!”好家伙,这里一个管事的工钱,恨不得抵旁处三个四个的了,不干了?这都不爱干你还能干个啥?
就看那婆娘一掌拍在这管事胳膊上,带了哭腔道:“中邪了……可不是中邪了!赶紧走吧,这地方已经惹了神仙震怒了。想来神仙是知道你不是打头的,才没惩治你。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我同你说,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爹娘叫我来喊你家去的!说你要是不肯回去,还非要在这里呆着,那往后咱们家就不认你了,连、连祖坟也没你的地方!”
管事一听这话晓得里头必定有事,赶紧安抚道:“好,你别急,我听你的,我这就收拾东西去。只是到底什么事儿,你慢慢说给我听听。”
到底老夫老妻了,晓得彼此的脾性。果然一听他答应了,他媳妇也不那么着急了,这说的话也清楚起来。
原来今天一早,满城早起的人,都看见一幅奇景。——朗朗晴空下,有两团乌烟孤悬在那里,风吹不动,好似罩着谁似的。有人登高一瞧,发现一处是岳家,另一处,则是县衙。
一时议论纷纷起来,没多久,两处都有好些人从里头担着水桶惊慌失措地出来,拦住了一问。原来不止是头上的黑云,岳家花园里的池子和家里的几处水井,里头全是浓绿泛黑的臭水;县衙里的荷花池子和两口甜水井也都冒着这样的水。
这下人们都反应过来了,这不是西月楼在遇仙湖造的孽么?!好啊,果然神仙震怒了,这是罚他们呢!
有几个之前去瞧了那场官司的乐了,“嗐!怕什么的!那东西就对鱼有妨害,对人又没什么害处。该吃吃该喝喝,能有什么大事啊,顶多衣裳洗出来颜色稍微深了点儿!”
一人开腔,全场起哄,全是一色儿的风凉话。——对啊,你们不是说了这东西没害处么,得,如今神仙做主,都归了你们了,好好受用着吧!
便是从前站在他们这边的,这会儿也开始换了口风了。废话,神仙明白我明白?当然是神仙明白了!所以之前是我错了,那我改还不成么?!
岳二头一个想法是有人捣鬼,可这水还罢了,就算有内鬼伙同搬了一夜,这烟又怎么说?一往深想,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赶紧先使人淘井,可这时候谁敢下去啊?凭是什么主仆名分加多少银钱都摇头了。这不是帮着主子得罪哪个人的事儿,这是得罪神仙啊!钱,钱能买神仙欢喜?钱能管下辈子?千万别为了这个一不小心把自家后头几辈子都连累了,那可真是作孽了!
岳二这时候同他们着不起这个急,吩咐下去了再说。另外赶紧着人采买肥猪活羊,预备像上回做完亏心事那样,把遇仙湖附近的各处神庙都拜一拜。
岳家紧着忙活,县衙里也没好多少。
什么井水、荷花池子的事情早就传出去了,这算什么?!知县老爷才不会告诉你,他今天早起之后,漱口水、洗面水、茶壶里的茶水、连公案上砚台里都换成了那该死的黑渣水!这玩意儿原来这么臭,臭得刺鼻又叫人恶心,闻一回五脏六腑都黏腻了似的何况他活活闻了一早上!
这、这简直是!……
后头的话没敢往下想,——神灵无处不在,还真是叫人敢怒不敢那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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