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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等着要打一场硬仗的老司长忽然没事可干了。
渣水稻是不是真的有增产之效且另说, 他们几个最担心的是这鲜石渣水浇出来的稻米到底合不合人吃。这稻米不是鲜石粉, 可有可无的东西, 人到底买不买、吃不吃多的还看自己。稻米若是一旦全县推广渣水浇灌了, 到时候就人人都得吃, 尤其种的人或者心里还有数, 从米铺买的人哪里会晓得来路?这要是于人有害, 那就害大发了。
照着农务司一贯的行事原则来说,这东西但凡在毒性上存疑,别说增产二三成, 就算能翻一倍两倍,也不能推给民众。可这东西就难在一个没法在短期内证实上,就跟那鲜石粉一样。你说对身体不好, 可吃着二三年都没事, 到底好不好的也说不准了。
偏偏县令又心急,恨不得上下齐心把一章新粮技术的奏疏文章做得天衣无缝, 能叫这事情立马直达天听, 转日就下个给他连升三级的旨意来。
官长这心一偏一急, 底下多的是眼尖侯着机会的人物, 比如岳二这样的, 或者有比岳二还心黑的。到时候渣水提价卖不说,为着证明这东西没毒性, 可又不愿自己亲身去试,又会拿哪个试?自然是谁越不容易知道消息的, 越拿谁试了。
要不是如今各县里都没什么死囚, 只怕县令都想提议给死囚先吃吃看了。这是县令,他还有个官帽子压着,有个前途吊着,不敢太过放肆。那些心里眼里只剩下钱的呢?谁晓得会拿什么人试去!这回岳二拿来的试用记录里,不是就把那些渣水米喂大的鸡鸭分给了底下的佃户么。
正是千头百绪时候,忽然府衙立下了这么个批复,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按着这意思,若是德源县想要推广这稻米,一则官田里至少还得出两季的数据以证明其确实有增产之效,二来还得集体试吃一年半载的以安民心。
而这试吃的人,头一个就是岳二一家,因是他们家试出来的法子,你自己试种了都敢当新粮作技术报上衙门来讨功劳,总不会自己都不敢吃吧?
二来就是农务司同知县大人的家人了。若是要在全县全府乃至全天下推广,这发现此新粮作播种技术的人员及其官长想必是信心十足的,哪里会连吃都不敢吃。
老司长当时一看这个,心里只怕自己这官是当到头了。要他吃也不能是现在这会儿就吃,怎么也得多用些手段检查明白了,确认有毒的可能性极低,才能进自己嘴里先于民众们试试。可若是知县大人心急,一声令下,非要叫众人这会儿就吃起来,免得到时候官田数据都有了却因这个试食给耽误了,自己若是反对,这位置自然也不用再坐。
可没想到事情却没朝他担心的那一边去。
这批复一下来,先是农务司里几个本来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博一回求个青史留名的,这回坚定倒向了谨慎求证一边。为了能得出一个作物毒性检查的可靠方法,翻了许多书查看不说,还把官药行的几个积年老大夫都寻了来一块儿参详,甚至连县里的仵作都请了来了!这劲头,老司长都只能自叹不如。
那边知县大人还没个动静,岳二也着急忙慌地找上门去了。他这娶亲在即,若是闹出一个得举家试吃的事儿来,只怕这场亲事要黄。“不是我不信这个稻米,我能拍胸脯打包票这稻子准定没事,可我岳丈家里说不通啊。要不您看这样,就我一个人带着我府上的人吃,您看成不成?……”
这都是废话,若是那家疑心这稻米吃了会有不好,你吃你死她当寡妇就乐意了?!
知县大人都看穿这帮人的龌龊心思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自己这里还不是一样!
一直以来同甘共苦的县令夫人也不说别的,只说了句:“你要能确信那稻米没事,我就叫闺女同儿子都吃,餐餐吃,只管叫州府来看,绝不弄虚作假给你抹黑。”
知县大人咽口唾沫,犹豫了。
看看发妻的神情,他垂了眼道:“再看看吧……”
看了布告都等着后续的百姓们,左等右等没见着有什么新说法,等衙门里传出这个话来,都乐了。
“敢情这东西叫我们吃的时候就样样合适,该他们先吃了就得谨慎了。到底是官爷们的命值钱呀!”
又有一个道:“我瞧上回那说法就不靠谱不是?之前是药死了鱼,说鱼吃了会死人吃了没事;这回是鸡鸭猪狗吃了没事,所以人也能吃。这怎么个意思?到底这人该跟着谁吃喝才保险啊?”
之后就群情踊跃,天天打听着知县大人全家开始吃那渣水稻的稻米没有?滋味如何?有没有特别鲜甜?
“百姓的眼睛亮着呢,什么好什么不好,一看即明。”知县大人觉着自己真是瞎了眼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通热闹过去,衙门里没有再出什么消息,这事儿也渐渐淡了。
老司长却另有忧心。他担心的是这渣水能肥田的事情传了出去,虽然现在官面上的政令推广是被暂时压下,可难保有那些心急胆大的就已经盯上这东西了。要是岳二把这渣水往出一卖,人种出稻米来自己虽不吃,却能往铺子里卖,这东西到底合不合人吃可还两说着呐!
他把这担心报给了知县大人,建议衙门里专门派人监督岳二处理鲜石渣水。除了现在官田里用来试种的,余者不得外流,等官府查验清楚了再说。
可这不是叫知县大人自己扇自己巴掌?之前口口声声说他们几个拦着的是墨守成规胆小怕事,如今因府衙来的一道批复,忽然就谨慎成这样了?因此这文书是报上去了,却迟迟未得批复。
过了一月有余,州府司农院忽然来了文书问及德源县渣水灌溉的进展及未及推广前其余渣水的处理情况,知县才就着这个事情采纳了农务司和另外几个属下提出来的监督渣水外流的建议。又据此上报了州府。
盯着钱的人,一时一刻都不想错过的,何况这冬粮下田正是浇灌的时候。他这自护面子的一个多月时光,早有人家从岳二这里采买了渣水往自家田里试用去了。大家都是买卖人,岳二也不瞒他们,还叫人带他们看过了自家的田地,表明自己没欺哄之意。
那几个更放心了,岳二自家都在用,可见能增产的话不是虚言。至于说到时候种出来的粮食,自己不敢吃,卖出去难道还有人能隔着壳子闻出渣水味儿来?!
老司长知晓了此事甚是忧心,可他只是农务司的司长,没有质问岳二将渣水卖给了何人的职权,更没有禁止人往自家田里浇灌渣水的权力。更何况这渣水浇地到底有无害处,他也拿不出一个明白的证据来。
“这东西同那鲜石粉一样,全是糊涂账!唉!”
他们糊涂,有不糊涂的啊。
灵素这阵子真是被坑苦了。她那日听了方伯丰说渣水稻,就想起自己前一阵子觉着那渣水似乎少了些,还以为是如今鲜石粉卖不动了,加上能自在来去的时候也少,就没有去细查。哪想到原来他们直接拿去灌田了,根本没往之前的渣水田里倒!而她还傻兮兮守着那块田凝炼毒渣,以为尽在掌控呢。
她自觉事情关系重大,可岳家到底在哪几块地上种了渣水稻她也不知道,且也没地方问去。白日里要带娃,自家地里还有活儿,晚上要出去还得等相公同娃儿们都睡熟了才成,还不能出去太长时候。得亏如今随着神识精进,她的觉少了,要不然更得两头烧了。加上她如今正“用心做人”,只一日的琐碎事就够忙活,哪里有那许多功夫到处寻去。
好容易打听准了,跑去一瞧,那渣水都渗满地了不说,还顺着底下的水往别处流了去,把那紫色灰色蓝色的光点散布各处。灵素赶紧开始忙活,把能凝练出来的都先凝出来,随水远去的再跟着追追。
等这里好容易把面上聚集较多的光点收完了,那边官田又用上渣水了,说是按着规矩要做官田里的增产记录。灵素都快哭了,这可有什么好试的,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她可是见过方赟那尸身的,加上听方伯丰说还有对骨头和脑髓上的妨碍,这俩地方要等出事儿了,那还来得及?!
可她这道理说不出口去,她瞧得见是用的神识,凡人哪里能看见?偏他们又是最相信眼见为实的。只好等人家转身去了,她这里再凝渣炼毒。
忙活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渣水稻她还没见过呢,也不晓得到底好不好,若是真有不好的地方,又有多大的毒性。
整好苗十八弄了些渣水稻来要给外头寄去,她就趁便过去瞧了瞧。一瞧,好嚒,这渣水稻里不仅有紫色的光点,连旁的杂色的也有。虽比鲜石里的稀疏许多些,可鲜石粉一人一回吃多少,这稻米一回吃多少?鲜石粉明明白白放那里,人吃不吃由着自己,这渣水稻看起来同寻常稻米无二,就是有人想要避也不一定避得开啊。
好在后来州府给了个批复,没有再往大了闹了。灵素当时真怕各处都灌起渣水来,她忙活还罢了,若太散了她如今的能耐也凝不出来,那些东西往水里土里一沉,到时候就更不知道要祸害什么人了。
那些光点同寻常草木瓜果里有的杂光还不太一样。那些东西从人身里过一回,能出去。最多拉一回或者害个什么病吃了药发汗利尿地就没事了。
这些东西进了人身上,往什么地方一待,不动了。可又能对那一道人身上的光流有大妨碍,那妨碍偏又不是急发的,等个五年十年、乃至二三十年才晓得焦骨枯髓的厉害。谁又能想到是这些东西的缘故?!
可她没料到,还有那么一路只要有银钱可赚什么都不管的,更何况这东西到底好不好也没个说法。他们担心到时候这渣水果然能大大地肥田,等官府的公告一出来,自己这里还不定轮不轮得上了呢。便赶紧同岳二攀交情,先弄出些来往自家地里用去。
只要这增产的效果是真的,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人吃不得呢?也不担心脱不出手去,照样白赚两三成银钱。世上有什么买卖是稳赚两三成的?这样机会自己不把握,那不是傻?!
尤其等官府把那些渣水给监管起来之后,坊间忽然更多了流言,道是那渣水果然是肥田的神水。如今官府已经晓得好处,正把在手里不叫别人用呢。到时候除了官田里,另外谁家能轮上,就得看能耐同人脉了。
这样没影的话,却因人看到渣水进出果然有衙役在看管,并且确有官田在用渣水浇灌,立时引了许多人相信。凭是一再告诉他们是为了确认其效验和合不合人吃用才在官田试种的,也是信一半不信一半的多。更有聪明人,先往岳二那里套关系去,指望能趸上一些,以防到时候试出来果然是好的,自己又轮不上。
灵素一边要顾着自己的日子,另一边还要管各处渣水的凝练回收,且有些已经渗到底下的水里了,她能将神识提到极处才能凝出些许。心里又急,事儿又多,神识又常用到净空,真是体会到辛苦二字了。
这日方伯丰半夜惊醒,发觉灵素没躺下,在床上靠坐着。
忙从榻上起来,将小立屏后头的蜡烛点着了,过去问道:“怎么了?娃儿又拉了?”
灵素摇摇头,方伯丰就着隐约烛光,见灵素神情十分委顿,心里发慌,忙问道:“做噩梦了?怎么面色这般不好?”
灵素往前蹭蹭躲他怀里,有气无力地瓮声道:“那些渣水渗得到处都是,我怕是……怕是管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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