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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预想中还快地,我面临了前往魔界的难题。
光之封位于魔界边界,里头多危险不说,要打破空间进入魔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至今去过魔界的人寥寥无几,每个都是流传千古的人物,我当然不会有任何方法──更何况这一次,亚梅尼丝可没为我指引方向。
一阵轻脆的哨音引起我的注意。我看向特兰萨,他停下吹口哨的动作眺望天空,没过多久,一隻褐色的麻雀拍着翅膀降落在他手掌里。
我稀奇地望着特兰萨解下麻雀脚上绑着的薄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精灵文字。我想起萨耶尔祭司,之前她可能就是用这种方法跟特兰萨连络上的──不只是驯服坐骑,连寻常麻雀都能做为信鸽使用,这真是了不起的天赋!
「是谁?信上说了什么?」我问特兰萨。他没理会我,只是拎起行囊跳上狮鷲兽;我叹了口气,跟着爬上去。
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此时的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就算想着要找人帮忙,我也一点方向也没有。
不同于往常总是找森林休憩,在经过大半天的飞行后,这次特兰萨让狮鷲兽降落在高耸的石壁边缘。
我爬下狮鷲兽,环顾四周,喉咙里的疑惑顿时蒸发在惊喜之中──
那抹圣洁的身影如阳光一般,照耀了灰暗的石壁角落;她不疾不徐地行走,缀着金色纹路的白袍优雅摇曳,瀑布般的黑发柔顺美丽,微笑温柔如水。
「萨……萨耶尔祭司!」我几乎尖叫出来。
「你好,罗文洛牧师。」即使看见了特兰萨的冷脸,萨耶尔祭司依然带着愉快的神情。「你得拿下身上的魔鎧虫皮,特兰萨。那会破坏我朋友的魔法,并且十分不礼貌。」
「你没告诉我除了你之外还有人会来,伊琳娜。」特兰萨表情阴沉地说。
竟然直呼萨耶尔祭司的名讳,光明神在上──真让人羡慕!
「人总是要广结善缘的,不是吗?」萨耶尔祭司说:「这由不得你拒绝,特兰萨。这事上能办到的人寥寥无几,而那里头包括了亚曼教授,以及他的学生艾文。」
「圣光在上!」我倒抽了口气。
亚曼教授……如果我没猜错,那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神圣法师萨尔提斯‧亚曼,史上最年轻的大法师!他的成就如同他的乖戾性格,在业界无人不知晓。特安罗德把他奉为偶像,还发表过什么只要能和他切磋魔法,被他用脚踩也愿意的变态发言。
「我不胜感激。」我说:「能得到你们的援助,我真的……」
「你最好证明他们值得信任。」特兰萨冷冰冰地打断我的话。
「这得看你是否相信我,特兰萨。」萨耶尔祭司柔声说:「我确实信任他们,就如同我信任你;而我尽了最大努力说服他们同意瞒着教会,冒着危险发动空间撕裂的禁咒。这是唯一一次机会,他们的处境不会比你们安全多少。」
很长一段时间里,特兰萨死死瞪着萨耶尔祭司,接着他像个战败的国王,一脸不甘地翻捡起附近的土堆和落叶,将魔鎧虫皮埋进去。
「空间撕裂?进入魔界……」我喃喃自语。
我有些松一口气,但更多的是不真实的怀疑。前往魔界这种事,就连大法师也不一定能办到;就算做得到,但就为了我这样的人……我真的可以进去吗?
除此之外,我还不知道闇之粹在哪里──我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
彷彿感知道我的担忧,萨耶尔祭司露出了宽容的微笑。
「你知道光暗之战的另一个版本吗,罗文洛牧师?」
我回过神,「您是说有关初代光明神的故事?」
「是的,我们所信奉的光明神并非重生,而是重新被创造出来的另一个管理者;而虽然初代光明神的故事虽然不被教会接受,但确实是龙族所流传下来的故事之一,只是未被人类加以编纂。」萨耶尔祭司说,一面领着我们前进;原先被坚硬岩石覆盖的部分,在她靠近之后如雪般迅速消融,允许我们走进岩壁之中。
神圣法师萨尔提斯‧亚曼的魔法,比起想像中更加纤细且稳固。在我通过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沙土的触感滑过脸庞──这不仅仅是个连结辨识魔法的幻像而已,我在心中猜想,也许还掺上了一定比例的元素魔法?让他的魔法天衣无缝,并且躲过其他法师有目的性的搜索。
「最初,创世神艾希达拉诺将自身以及造物的负面情感分离,堆放在世界的一角,以结界隔离起来。」随着脚步行进,萨耶尔祭司轻声说起那个故事:「随着时光流逝,阴暗的情绪凝集翻腾,渐渐有了意识。造物主远远看着那黝黑的怪物膨胀成长,祂没处理它,只是给它起了个名字:凯德因──由黑暗凝集而成的毁灭之物。」
这时的祂已创造了最初的管理者──管理幻术能量的魔法之神利茨,以及管理善与美的光明之神兹坦德奥。
光明神不懂得恨,不懂得厌恶或愤怒,他只是包容并爱着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生物。他的爱一视同仁,为眾生带来温暖与喜乐,不论美丑、善良或罪恶,都无一不在圣光的照耀之下。
祂同样爱着那团不安躁动的黑暗。
它在一方角落悄悄茁壮,不知不觉间,拥有了超乎想像的力量,不时悄悄逸散,散播混乱及憎恨,唤醒自私及贪婪。
一些嫉妒神力的生物开始妄图抢夺管理者的位置,光明神对此毫无怨尤,祂放任那些黑暗滋长,只是以关爱的眼神温柔治疗那些因斗争而伤痕累累的生命。
为了保护光明神,艾希达拉诺给了祂足以消灭黑暗的神力。在造物主编织的世界里,光明的力量远比黑暗强大;祂在治癒的同时消灭了阴影,于是世间万物回归秩序,凯德因最终还是固守着那一方角落,只在人间留下了一点稍纵即逝的痕跡。
祂隔着结界,看着那蜷缩在角落瞪视自己的黑暗。
祂想感化它,想让它一同感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美好;但只要祂一伸出手,对方就会痛苦的哀鸣。它的存在被光明压迫殆尽,而恨意使它膨胀,只有在混乱与残暴之中,它才显现出一丝快乐的情绪。
光明之神远远看着凯德因的实体,那是一头暗影凝聚而成的龙。
祂爱上了那头幽暗的龙,而那有违祂天性的毁灭能力最终成为祂最大的痛苦。
「我有了愿望。」祂对造物主说。
「你的愿望什么?」
「我想让他看见我所看见的美丽世界。」
造物主没说话,只是对祂露出了悲哀的表情。
光明之神最后坠落了。
祂拋弃了自己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拧碎,那些碎片融进黑暗之中,化为同样浓重的黑;但冥龙却彷彿理解祂的爱情一般抬起了头。
他咬下他的手脚,咀嚼祂的骨肉;他开始懂得那些陌生的情感。
光明之神看着,却后悔了。
祂让所爱之物得到幸福,让他懂得爱,懂得那些美好的一切。
但祂却没办法继续看着他了。
──这真的是祂的愿望吗?
不,不是的。若时光能倒流,祂不会做这样的选择;祂会看着它,情愿冥龙永远活在痛苦之中,只要祂能与他对望,就算那是让人心痛的怨恨眼神……
光明神身上的光芒渐渐黯淡,属于光明的证明一点点消逝;与此同时,冥龙低低笑了起来。
他总是仰头注视着的,高不可攀的光亮。
他终于将祂染上同样的顏色了。
「为了维持世界的平衡,造物主重新创造了光明神。新的光明神被赋予了意志,祂毫不留情地消灭了冥龙──冥龙的身体化为粉末,令人意外的是,死去光明神的残骸并没有被吸收,而是被凯德因完整保留下来,即便那会深深削弱了它的力量。
在凯德因的势力溃散后,造物主收回了对魔界的压制,并让馀下的黑暗在那混乱之地重新缓慢凝聚。对造物主来说,这世界没有善恶,只有平衡及规则。黑暗从不必需被消灭,那是组成世界的一部份;只是它太难以控制,祂才将他隔离起来,并创造出相对应的管理者。」
萨耶尔祭司以她优美的嗓音结束了宛如悲剧诗歌般的故事。此时,我们已身处岩洞之中。从外头看来想必是浑然天成的岩壁,就像我刚才见到的──谁也不会知道里头隐藏着弯曲的通道。
「我的解读是,你所需要的闇之精粹并不遥远。黑暗之神与光明之神的实体残骸至今仍留在魔界的某处,永不分离;祂们彼此相爱,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最深刻的黑暗以及光明紧紧交融,凝聚成晶。壁垒分明,却又无法分割──闇之粹,黑暗所生,依附于光,且吞噬之。它与光之粹,也就是我们所称的光之封早已融为一体。」萨耶尔祭司说:「你相信这个故事吗,罗文洛牧师?」
「我说不准。」我说:「它听起来太过梦幻……不像是正统的歷史。」
在我们学习的版本,光明神是在与黑暗之神的争斗中殞落,而后被復活──事实上,萨耶尔祭司的说法我不是没听闻过,但为了行事方便,我还不准备接受这套说词;毕竟光明神的信徒从小就被教导要毁灭邪恶的黑暗之物──魔族、不死族……这是我们的使命之一,要是在杀敌时想着什么黑暗不代表罪恶之类的事情,那还不如回家种田算了,免得搭上自己一条小命。
「歷史是由每个独特而自主的灵魂堆砌起来的。」萨耶尔祭司轻声说:「而灵魂,总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面像。」
「这几年的经歷似乎已经磨去了我所有的浪漫情怀。」我说:「我相信您所说的,暗之粹来自于黑暗之神化身;但那有关爱情的部分就像是您,太过美丽,显得不够真实……」
特兰萨毫不客气地发出轻蔑的冷哼。我闭上嘴,避免遭受接下来的言语攻击──出于某种可悲的男性尊严,我不想让萨耶尔祭司看见自己被百般践踏的狼狈模样。
沉默持续了一阵子。在拐过一个弯后,魔法流动的跡象更加明显;我可以从中感受到丝绸般的神圣能量──在大量的幻系魔法之中,那细微的圣光之力昭示了施法者的魔力本质。
细緻、精粹、尖锐而冰冷,彷彿能从毛孔鑽入体内,彻底净化──那是攻击性质的神圣魔法,悄然无息,但极端强大。一般白法师的魔法鲜少有这种灵巧弯绕的流动,他们的圣光像是烈日直扑而来,简单直接,但容易有漏网之鱼。
魔物剋星,他好像这么一个称号。我心想,他肯定是敌人的恶梦,就跟我身旁的精灵一样。
「看起来仪式已经进入了尾声。」萨耶尔祭司轻声说,带领我们走向通道尽头。
不算宽敞的空间里,一个精细华丽的法阵闪动着迷幻的光芒;法阵的两端,法师们正维持法阵的运作,魔力在空间中缓慢而稳定地流动着。
我一眼就看见了那身穿纯白法袍,肤色苍白、银发银眼的男人,在他身上简直找不到任何阴影──那罕见的灿烂发色及眸色让他看上去像神祇般难以企及。另一边站着的男子与白袍法师相比朴素许多,但你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施法者特有的聪慧及冷静;让人注意的是,大多数的法师学徒一旦毕业就会开始留长头发,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成熟及睿智,但他仍留着黑色的短发,这让他斯文俊秀的脸显得有些稚气。
「久仰,罗文洛牧师以及特兰萨先生。」他温和地对我们微笑:「您可以称呼我为艾文,我和亚曼教授会尽力确保接下来的旅程安全。」
「真的太感谢了。」我赶紧说:「如果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儘管开口……」
我好像听到一声冷哼,我转头望向特兰萨,但后者只是瞟了我一眼,对我投以不屑的眼神。
「希望你们相处愉快。」萨耶尔祭司说:「这地方长了很多漂亮的暗影荆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你们可以在山洞入口那边找到我。」
萨耶尔祭司不知从哪提起了装满草药的篮子,一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在那之后,扫瞄我的冷冽目光更加明显。我不得不抬起头,直视前方的白袍法师。
亚曼教授正看着我。那双银色的眼睛流露出来的绝不是什么亲切或好意的情绪,也许我可以这么说──那跟特兰萨时常望着我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您的名号相当响亮。」他的嗓音优雅而轻柔,带着无法忽略的尖刺。「被神选中的牧师大人。」
「我也……我看过您的论文,有关净化术的那几篇。」我赶紧说:「非常优秀,让人印象深刻。」
「不及你的浅薄无能。」白袍法师傲慢地说:「看起来你不仅擅于拖别人下水,对于扰乱法师的施咒节奏也颇有心得。」
我闭上嘴,觉得万分无辜──分明就是他先向我搭话的!
「抱歉,」我说:「我只是……」
「没考量到你的理解能力是我的疏失。」他瞇起眼睛,「或许我该说得浅显易懂些──就算您是光明神最近爱不释手的漂亮盒子,您吐出的噪音对于我的工作依然没有任何助益。」
「……」
我下意识望向他的学生艾文。
「别在意。」艾文对我微微一笑,「这只是他的说话习惯。」
圣光啊,那是什么地狱般的说话习惯!
看来我们都各自拥有刻薄的同伴。我望向身后一脸漠然的精灵,总觉得他看起来心情特别恶劣。
驀地,缓慢流动的魔力狠狠衝撞起来;而后像是交响乐章最尾端的休止符,完美地回归平静。
他们结束了施法。法阵中央,一团黑雾氤氳着向外扩散,带着不容忽视的黑暗气息。
「这就是通往魔界的通道?」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圣光在上……」
「显然这无法直接抵达神域。」白袍法师悠悠打断我,「这让我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牧师大人感到失望了,嗯?」
「抱歉。」我窘迫地说:「我不是……」
「哼,人类。」精灵说:「这就是你获得优越感的方法?」
「蠢货总是听不进实话,我倒没想到精灵也同样脆弱。」白袍法师马上转移了砲火,「为拖油瓶仗义执言的感觉让你觉得满足了吗,精灵?」
特兰萨瞇起眼睛。「注意你的语气,人类。」
「看起来我们高贵的精灵大人比起我们的帮助,更在意自尊是否完美无瑕。」他满怀恶意地望了我一眼,「你需要的是一条跟在后头摇尾巴的狗,不是这个愚蠢又扰人的通道。」
特兰萨一个箭步侧过身,挡在他的面前。
他森森地开口:「你说,谁是摇尾巴的狗?」
「特兰萨!」我急急地开口,「我没事,你不必……」
「不必什么?和你无关,人类!」他冷声打断我,瞇着眼舔了舔唇,「我倒是想看看,待会谁才是那条趴在地上摇尾乞怜的狗。」
我简直要翻白眼了。
「看在光明神的份上,」我说:「冷静点……」
我求救地望向艾文,意外发现后者正好整以暇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别说是打圆场,他望向亚曼教授的眼神简直像个宠溺孩子的父母。
──圣光在上,把他当同病相怜伙伴的我真是太天真了!
注意到我的视线,艾文偏过头对我笑了笑,然后终于走向前,拉住亚曼教授的手。
「萨尔提斯。」他温声说:「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闭嘴,我不相信你!」亚曼教授厉声说,简直像是找到了绝佳的出口。
「你该相信自己。」艾文的笑容温柔异常,像在安抚发怒的情人,「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办到。」
我惊讶地瞪着他们──这是什么情况?他们两人简直跟说情话似的,可惜其中一个人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杀死人了。
「噢得了,萨尔堤斯。」艾文说:「我也不是第一次过去。你知道,被情人这样一再质疑,就算是我也是会受伤的。」
圣光在上……我觉得自己的下巴快掉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番话成功发挥了效用,亚曼教授终于不说话了;他恶狠狠瞪了他的学徒一眼,交叉着手臂斜靠在石壁上。
艾文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引领我们来到通道前。
「我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他说:「情况不对我会带你们离开,但也仅限我力有所及的状况。」
他说话的时候,有什么瀰漫在他的四周;类似魔力流动,但又更加直接──我渐渐感觉到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特兰萨驀地转过头,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这时我才注意到,艾文的笑容变了──和之前温文有礼的模样不同,他此刻的笑戏謔轻慢,甚至带上些许邪气。
这个人很危险。我下意识警戒起来,但仍控制不了内心的恐惧……是的,恐惧。我想立刻逃跑,离他远远的──但我不能这样做,甚至连放开手也不能!
我已经明白了原因。这个人是引路人,唯有靠他的指引,我们才能进入那个地方。
「觉得害怕吗?」他说:「那表示你是个优秀的牧师。」
我似乎看见了他的翅膀。那还是个幻影,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一个高阶恶魔──他能轻易进入魔界,那里就如同他的家乡;我们却不行,必须经由魔界子民的带领,才能踏入那黑暗之地。
在踏入通道前,恶魔转过身,望向一旁的白袍法师;后者抿紧唇看着这里,兇狠的眼神彷彿瞪视仇人一般。
「我会回来的,萨尔堤斯。」艾文温声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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